第三章

第三章

一朝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樣樣都要錢,要養這上百張嘴,而且每天睜眼開門,門外都還會多出幾個人,依照那些工人聚集過來的速度,可不是靠她手上那些許銀錢能支撐的。

所以,她去了元生當鋪。

當溫柔上了樓,周慶早等在那兒,桌上放了一張金額嚇人的銀票。

差不多在那時,她已領悟,這就是他要她做的事。

他要她做她本來就在做的事。

當一個善人,大善人;做一個商人,大商人。

王飛鶴是周豹的,溫子意是他周慶的。

直到這時,她才真的了解他那時在說什麼。

王飛鶴與她,都是棋,一枚子。

人們原以為,周豹經營的,不過是酒樓、是當鋪、是迎春閣這種買賣,殊不知,這座城裏的食衣住行、吃喝玩樂,根本幾乎被整個掌控在周豹手中。

周慶想要反他爹,所以他一個接着一個的,用各種方式,將那些實權握在手裏。

周慶和周豹,在下一盤棋,而這座城裏所有的人,都是這兩父子手中的棋子。

她有些毛骨悚然,卻依然取走了那張銀票。

她沒有別的選擇,已經沒了。

周慶早就料到,她在隔日清晨回家的路上,就會看見碼頭上那些流離失所的人。

他們沒處去,連過夜的地方也沒有,只能群聚窩在碼頭那兒被燒毀的倉庫廢墟里取暖。

那男人,什麼也料著了,就連後來她會收留他們,那些管事會聚集到她那兒,他都已經算到。

他清楚知道,她會怎麼做,人們又會怎麼做,說不得暗中還推了一把。

周豹對外仍稱病,不見人影,可她知那男人還活着,這城裏至少還有一半是他的,不是周慶的。

只是不知為何,他避著不見人。

或許,他真病了?

她想到被綁那夜,王家父子死前所說的話。

等大人醒——

大人,指的就是周豹吧?

周豹是昏迷了嗎?能昏這麼久沒有意識嗎?抑或有另一股勢力想狐假虎威,藉此門倒周慶呢?

她不知道,卻無法不去多想。

原以為,事情應該很快就能撥雲見日,可一年、兩年過去,眨眼三年了,她生意越做越大,手上工坊、店鋪一間跟着一間開,在周慶刻意的安排下,她成了城裏大商,那周豹卻是再沒露過面。

可他還活着,她知道,看周慶那般戒備就曉得。

周豹在這城裏還有人,很多人,那些商家老闆,甚至官差、捕頭,依然很多是周豹的人,不是周慶的。

這些日子,她不再像初識那般,可以常跑元生當鋪,溫子意是他的棋,但那也是暗地裏,表面上周慶是惡霸,溫子意可是這城裏的大善人。

她與他會在生意場合里遇着,除此之外,兩人在城裏形同陌路。

但他會來,夜裏偶爾就會來找她。

有時帶着傷,有時沒有。

明知不該和他這般糾纏下去,她卻無法對他說不,沒有辦法真的拒絕他。

人都說他是惡霸,他也真的做了一些天怒人怨的事,可她早已發現,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他讓人看到的,是他想給人看的樣子。

就像昨天,他親自在大街上趕人那般。

那點小事,何須他周大少爺出馬?

你何必?

她問他時,他只回了一句。

我高興。

她知,他是故意的,他擺出那樣子,就是要人恨、要人怕。

這三年,城裏看似平靜,私底下的爭門就沒消停過——

手中的小紙卷有些扎手,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幾乎將它捏爛了,忙將手鬆開一些。

外頭的天色,已完完全全暗了下來,但她仍等到陸義將車馬駛離了河岸,這才點了油燈,攤開捏皺的紙卷,在燈下查看那幾行有如螞蟻般的小字。

迎春閣暗殺未成——

馬車裏有些晃,城外街道畢竟沒城裏的好,但她一眼就看到重點,心頭不由得一跳,卻仍是細細將上頭的小字從頭到尾全看完,確定沒有遺漏什麼,這才拿開油燈的燈罩,直接就著燈火,將那小紙卷給燒了,等它全燒成了灰,她方將燈罩蓋了回去。

絲綢做的燈罩將燈火暈開,照亮溫暖了這小小的空間。

車馬繼續前行,她擰眉思索著方才收到的訊息,不由自主的搓著冰冷的雙手,可搓了半天,手還是冷的。

你真要這麼做?

陸義在她上車前這般問她,雖然當下回得堅定,可她也知自己打算做的事,有多大風險——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

心頭一跳,她抿著唇,交握著冰冷的雙手,懷疑自己是否做了錯誤的決定,可事已至此,她豈還有別的選擇?

慢慢的,她深吸口氣,鎮定心緒,方掀開厚重的車簾。

簾一掀,熙熙攘攘的人聲入了耳,眼前儘是那掛着大紅燈籠的長街,還有那一棟又一棟張燈結綵的樓宇。

春夜的寒風迎面襲來,教她瑟縮了一下,回頭拿了件毛皮大氅套上,這才再次掀簾跳下了車。

熱鬧的長街上,車馬不少,人更多。

停在迎春閣前的馬車,都是非富即貴,官家的車馬,佔了大半。

她腳才沾地,迎春閣的人就迎了上來。

「溫老闆,久不見,今兒個怎麼有空來?」

「我和張大人有約。大人他到了嗎?」

「到了,剛到不久。溫老闆您這邊走。」

她跟着迎客小哥走進迎春閣,一邊塞了碎銀子給他:「這位小哥,一會兒還請替我家車夫送壺熱酒、幾樣小菜。」

那迎客小哥見了銀子,飛快將銀子揣在懷中,笑開了臉:「得嘞,這是應該的,溫老闆的人,咱們怎敢怠慢?一會兒小的立刻就將熱酒熱菜給陸義大哥送上。」

她笑了笑,同這小哥一塊兒穿庭過院,上了二樓其中一間廂房。

門還未開,她就聽見琴聲傳來。

那小哥敲了敲門,等人喊了,才為她推開了門,自個兒倒恭敬的待在門外。

門裏頭,珠簾閃閃,琴聲幽幽。

水晶珠簾遮擋了視線,可那好聽的琴聲卻是擋不住的,彈琴的人琴藝極好,聽得人極為舒心。

她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身後的門關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只朝前走去,小心掀起珠簾,簾后十分寬敞,但卻不似一般房間有桌有椅,木頭地板上,只鋪着雪白的皮毛,擺放着一張四角方桌。

方桌極矮,上頭卻擺滿了山珍海味,中間還有一鍋熱騰騰的肉湯。

屋裏臨水的那一面,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坐在臨水平台上彈著古琴,張同知倚坐在矮桌邊,半癱在皮毛上,閉着眼,手裏拿着一杯酒,卻沒有喝,只張嘴開口。

「清風、明月,美人相伴,溫老闆,你說說,這是不是人生極樂之事啊?」

溫柔聞聲,這才舉步往前,朝那官拱手笑道:「大人說得是,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聽得柳姑娘彈得一手好琴,今日溫某真是託了大人的福了。」

張同知張開眼,挑眉看來。

「原來溫老闆也識得如春?我怎聽說你不喝花酒的?」

「子意我沒這福氣,」她笑笑忙搖着手,連看都沒再朝那柳如春看一眼,道:「只是幾年前初來城裏,在柳姑娘春季遊河時,遠遠在岸上見過一回,柳姑娘如天仙一般的風采,子意至今記憶猶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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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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