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他可以看見她臉上的淚痕,看見她眼裡的疑惑,卻不知該從何解釋,但她沒等他開口,只是悲傷的看著他。

「我在夢裡聽見你……我知道……那是你……」淚水從她眼角再次滑落,她撫著他的臉,喃喃的、輕泣著,「可是……你是誰?」

「我想見你……」

月光不夠亮,他又背著光,她只能看見他朦朧的輪廓。

「我看不清……」

她因疲累而閉眼,卻又奮力再次睜開,她還想看他,想將他記在心裡,想將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她好累,太累了。

「我不想忘記……我沒有忘記……但是我想不起來……」黑暗襲來,她再睜不開眼,卻仍虛弱的說著:「只是想不起來而已……我沒有忘記……我會想起來的……我會的……」

她的手從他的臉龐滑落。

「我會的……我會的……」

她不甘心的囈語著。

「我會的……」

月光,輕輕。

她在做夢,她並沒有醒。

那只是夢裡的囈語,他知道,可即使是夢,也已讓他甘心。

無明將臉埋在她柔軟的發問,因她在懷中而顫抖,因她的將醒而心痛。

對他來說,她就像開在遙遠彼岸的一朵花,遠遠的,可望,卻永不可及。

只有現在,也只有現在。

在這靜謐的夜晚,在她沉睡之時,他才能靠近她,才能擁有她,他們之間,才沒有距離。

如果可以,他希望天不要亮,希望時間停止流動,希望能一直將她護在懷裡。

他們說的,他都知道,也都曉得,但他怎敢再求?

怎敢?

兩千多年,她已在世上輪迴了近百世,受了無盡的生老病死之苦。

這麼多年,他總尋不到她,轉輪王不肯透露,生死簿只查現世之名,沒有名、沒有姓、沒有生辰八字,他什麼都查不到。

最終,也只能在她再次輪迴,重新投胎之後,才在老七的偷渡下,借到記錄的玉牌,觀看她已過完的一生。

看她經歷過的每一世,是種可怕的折磨,但他依然堅持將一切看完,看她的生、看她的老、看她的病、看她的死……

若非仍能看見她的笑,他會因她所受的苦,就此被逼到瘋掉。

那麼多的痛、那麼多的傷、那麼多的淚……

他怎麼敢?怎麼敢告訴她、提醒她?怎麼敢讓她受限於他強求來的誓言?怎麼敢要求她和他在一起,直到永遠?

怎麼還敢?

光影,在閃動。

好亮,她因這意識而醒來,卻懶得睜眼。

窗外吹來的風,有些涼冷。

她朝溫暖的熱源靠去,躺了三秒,卻忽覺不對。

猛然睜眼,一個俊帥又熟悉的面容近在眼前。

溫暖,從他而來,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胸膛……

他靠得她很近很近,事實上,他和她躺在同一個枕頭上,她像只無尾熊一樣的巴著他。

她可以聽到自己急劇加快的心跳,嗅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感覺到他規律溫暖的鼻息。

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應該立刻跳起來,驚慌的抓著被子,羞紅了臉,驚喘或尖叫?

不過,她身上還穿著衣服,她又剛好很喜歡他,沒理由她不能繼續躺著,享受他溫暖的擁抱,反正又不是她自己爬上他的床的!

所以,她繼續躺著,看著他。

話說回來,她是怎麼來!啊,那些鬼!

記憶倏然倒帶,她猛然一驚,迅速爬坐來,拉開他的上衣檢查。

喔喔,他的身材真好,六塊肌耶……不對不對,她是要檢查他有沒有受傷。不是要對他的好身材流口水的。

她紅著臉,搖搖頭,小手卻還是忍不住摸上了他偉岸結實的胸膛,感覺他肌肉的高低起伏——

「綺麗?」

嚇?!

她猛地抬首,只見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挑眉看著她。

「嗨。」她尷尬的笑著開口。

「你在做什麼?」他問。

「做……身體檢查?」她小臉暈紅的眨巴著大眼。

「你是在問我嗎?」聽見她揚起的尾音,他好笑的看著一臉無辜的她。

「呃,我是說……」熱氣一陣上涌,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連耳根子都紅了,不過她還是試圖讓腦子運轉了一下,終於想到自己要說什麼。

「我是說,因為我被鬼追,跑到這邊來,然後昏倒了,我不是故意要往這兒跑的,可是我當時沒什麼時間思考,等我清醒過來時,想轉彎已經來不及了,我不是故意要連累你的,所以我剛看你睡……呃,昏迷不醒,對,就是這樣,我以為你受傷昏迷不醒,所以才拉開你的衣服,檢查一下。」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還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真有道理,不禁露出微笑。

他聽完,卻只是低頭慢慢把視線從她臉上往下移,她奇怪的跟著往下看,才發現自己兩隻小手,還攤平壓在他裸露的胸膛上。

嚇?!

「呃,抱歉……」她小臉再次爆紅,不禁閃電般將手縮了回來,忙正襟危坐地跪坐在床上,可見他襯衫依然敞開著,又手忙腳亂的將他敞開著的襯衫拉好,但在將衣襟順好的同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小手竟然忍不住又摸起他的肩頭來。

等她一回神,她的手又滑到他胸膛上了。

「啊。」她縮回手,紅著臉,尷尬的低著頭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那既無辜又羞窘,卻忍不住還要乘機偷摸他兩下的模樣,讓他幾乎要笑了出來。

他坐起身,隱忍著笑道:「沒關係。」

「那個……」她飛快的瞄他一眼,然後迅速將視線拉回自己擱在腿上絞在一起的雙手,問:「那個啊……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

「真的嗎?」聞言,她猛地抬頭。看著他。再道:「你不會覺得頭暈或氣虛嗎?」

「不會。」他溫柔的說。

「真的?」雖然他回得很確定,她還是忍不住擔心。

「真的。」他看著她,「綺麗?」

「嗯?」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嚴肅,她也不禁正色起來。

「我懂得一些……驅鬼的方法。」他看著她,解釋道:「我之前不知道情況有那麼嚴重,所以沒和你說。」他以為那些防範就夠了,他本想盡量不干涉她的人生,但顯然那是不夠的,他沒想到這裡也會有如此巨大的惡靈集合體。

她瞪大了眼。

他將脖子上的墨玉解下,替她戴上。「這給你。」

她不知道他有戴飾品,然後發現是因為那塊玉的繩子很長,穿著衣服時,根本看不見它。

那是塊圓形的玉牌,觸手溫潤,顏色幾近墨黑,但在陽光下,她可以看見它其實是綠色的,那墨綠,像一泓極深的湖水,讓看的人幾乎被吸了進去。

剎那間,似乎有什麼閃過腦海,但那什麼一閃即逝,她抬起頭,困惑地看著他,試圖想起,但她那沒用的腦袋卻一點也不配合。

雖然她不像外公和媽咪懂得古董和珠寶,但從小看那些東西看久了,她還是看得出它是很好的東西。

他替她戴上時,它垂落進領口,剛好熨貼在她心口上,暖著她。

這東西太過貴重,她本想推卻,但當它一觸及肌膚,不知怎地,立刻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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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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