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發泄

第七十三章 發泄

他們兩個肆意地樂著,袁雨瀟只能尷尬地埋頭踩車。

「怎麼樣?小袁,你要答應的話,我就安排你們兩個見面!」劉會計稍微控制一下笑樂,問道。

「不要開玩笑!」袁雨瀟看那她煞有介事的樣子,不知她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怎麼會跟你開這種玩笑呢!以後說不定還經常要你關照呢!我難道還尋一個事來得罪你嗎?」劉會計表情有了幾分認真。

袁雨瀟一看她有幾分認真,竟然一個閃念就想起於曉鷺——他總是在這樣的時刻想起她來!

一想到於曉鷺,馬上便就想起今天收到的那封信——那是她緊接上一封信寄來的第二封信,他剛剛準備拆時,就被後來一系列讓他喘不過來的事情打斷了,居然一直沒看!現在事情終於完了,他突然歸心似箭地想回家看那封信了。

她連著寄來兩封信,這表示什麼?

他的解釋是第二封信一定是補救第一封信的!

為什麼要補救?要補救什麼?

還用問嗎?因為她第一封信開了一個極不應該的玩笑,說她有了男朋友……

當然,這個惡作劇也許只是想考驗他一下……姑娘有這些小九九,才是正常的……

然而他幹了什麼?他想都不想清楚,就去了一封措詞極嚴厲的興師問罪的信……

現在想來真是太魯莽了……

趕緊回家趕緊回家趕緊回家!看信看信看信!

「喂,你想什麼去了!」劉會計把他從沉思中拉回來。

「他啊,說不定已經有女朋友了,要你操空心!你不如幫我這個忙,把你的漂亮侄女介紹給我!」孟堅這嘴巴好不了三分鐘又要刺人。

「那不會吧,小袁一看就是老實人。堅哥你這麼調皮,哪裡需要我來做介紹!」劉會計笑著說。

「越是老實人,做事越紮實!」孟堅還以招牌式的歪咧著嘴的笑。

「是嗎?」劉會計笑吟吟地用求證的神態盯著袁雨瀟。

袁雨瀟的臉一熱,「嗯……我不到三十歲不考慮個人問題!」他居然情急智生,想起了父親這句話,當此之時,真是現成的擋箭牌。

「哦喲!好傲氣哪!」劉會計撇了撇嘴,「看不上就直說,還找個這麼拽的理由!」

袁雨瀟有點哭笑不得,覺得怎麼回答都是錯,索性保持沉默。

為他解圍的竟然是那個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劉會計記著有警察,一時就斷了這個話題。「你慢一點,我得下來了。」

「用不著吧,這個時候警察應該下班了。」孟堅說,劉會計還是下了車,「小心為上,再說,過了這路口我們就不往一個方向了。」

袁雨瀟一聽這話,似乎要分路了,就停了車,看著孟堅,孟堅也望著他,袁雨瀟一時不明其意。

孟堅見袁雨瀟沒反應,只得撇撇嘴,對劉會計說:「我們把你送到家!」劉會計正要謝絕,孟堅命令一般說「上車來!」那語氣不容推辭,劉會計看了一下他的臉色,只得又坐上去。

袁雨瀟又一次臉紅,他明白孟堅剛才撇嘴的意思——他應該主動提出送劉會計,畢竟,她今晚是在幫他的忙。

讀書時莫清就常說他總是比別人慢半拍,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

雖然他可以說事出有因,因為他此刻心思完全被那封沒來得拆的信佔據了。但他明白,即使現在什麼心思都沒有,他還是會慢那半拍的。他幾十年的節奏都是如此,沒有客觀原因可講。

把劉會計送到家后,劉會計自然是客氣地邀兩人進屋坐坐,這回倒不用商量,孟堅肯定地表示以後再說,他也附和著。

現在只有他們兩人騎車回家,空氣一下子又沉悶了。袁雨瀟不習慣這沉悶,小心地問孟堅,劉會計那裡的罰款票都已經開出了,怎麼幫忙。孟堅有些不耐地說,「這有什麼好為難的,把票收回來作廢,原因就是開錯了金額。然後重新開個幾塊錢走走過場就行了!你把實情告訴金道通,他若不容情,那也不是金道通了!這麼簡單的事只有你偏偏為難!」

袁雨瀟滿面愧慚地低頭踩車。到他與孟堅也分開時,他才輕鬆起來,恨不得把單車踩成一架騰空而起的飛機。

到了家時,聽得房裡傳出從未有過的音樂聲,才突然想起家裡買了電視,而且更突然想起今晚有盼了好幾天的群星璀璨電視歌會,看看錶,估計應該還沒有結束,心中一喜,今天真是一個輕鬆高興的日子。把車子提進自己的小房子,便進了父母房間,正好看到德德瑪演唱《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馬上坐下來。

說也怪,回家之前,他忘記了家裡有新電視,歸心似箭地想回來看信。到了家看到電視,並沒忘記那封信,但卻開始犯性格中那個老毛病了,那就是,凡是好東西,偏要慢慢來,偏要細水長流。好食品一定得慢慢吃,好書捨不得一口氣看完。現在那封給他想象與希望的信穩穩地躺在自己房間里,好飯不怕晚,先把這憧憬多日的歌會做一道開胃酒吧。

電視歌會後,還捨不得離開新電視,扭著換頻道的旋扭一圈又一圈轉了一個夠,可惜的是,旋扭雖然能扭十多格,頻道卻只有兩個,一個中央台,一個本省台,便在兩個台之間不停地換來換去。父親自他參加工作后,心情很好,對他也寬鬆了許多,而且他注意力又主要在收音機上,連新買來的電視機都無法與它爭寵。而母親對看電視從來不熱衷,自然也由著袁雨瀟。於是他就這麼換著台看,直看到父母上床,他又把音量調至靜音,繼續興味盎然地在兩個台之間扭來扭去,直到兩個台全成了雪花點子,這時候除了父母的酣聲,世界一片寂靜,他這才戀戀不捨地關了電視,回到自己的房間。

深夜,暑熱褪得差不多了,溫度與頭腦一樣清涼爽快,他坐在自己小房的窗前,輕鬆愜意,因而窗台上米蘭的清香也格外地由表及裡,把他心胸盛滿。他此刻才拿起曉鷺的信,輕輕一嗅,果然有極淡的綠茶鮮香,即使在米蘭清香充斥的世界里也格外分明。

極輕極慢地打開,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信看完第一遍,他居然有點懵,沒有太看懂,接著又看第二遍。

於曉鷺這封信的語氣非常輕鬆,大談特談近來讀過的書。在袁雨瀟的印象中,即使是學生時代學業最緊張的時候,曉鷺都很少與他談讀書的,更不會用這麼愉快的語氣來談。第二點讓他懵的是她提到的都是些西方文學作品,並且向他推介《簡愛》啦《雨果傳》啦什麼的。他看著看著竟有些慚愧起來,覺得自己以前是不是把曉鷺看低了一些。

袁雨瀟雖然愛看書,但國外的東西他幾乎是空白,所以曉鷺這封洋洋洒洒的信語氣雖然是輕鬆的,卻居然有一些壓力悄悄潛來。袁雨瀟差不多什麼事都是無可無不可的,唯獨讀書,好勝心極強,恨不得明天就把那片空白填得滿滿。

但是,信中的內容與他的期待完全不搭界,這讓他老覺得有什麼欠缺,他極力想要補足這種欠缺,所以把那信翻來覆去又看幾遍,還是打算從字里再摳出字來。不僅僅如此,還有他在信中嗅到一些令他很不適的氣息——對,是嗅,不是讀出來的那種氣息,究竟那是什麼,他一時也說不清,看了好幾遍后,他開始象讀書那樣,給這信分段,總結每一段的段落大意,他要找出那一絲讓他不適的氣息來自哪裡,然後,他終於盯住了最後的那一段,曉鷺引用了據說是雨果的話,「當肉慾燃燒,而心靈純潔,那就是愛情……」

袁雨瀟的頭腦歷經多年學究式的作文訓練,對文章的收束是很看重的。曉鷺用這麼奇怪的話來結尾是什麼意思?

經他把一封信分割包圍,反覆咀嚼,發現那不適的起點與終點其實都重合在信尾,本來他第一感就是對的,只是他反覆的迴避,才使起點與終點由重合而拉開了距離。

現在看來,這信不僅不符合他的想象,而且簡直是南轅北轍,朝他想象的相反方向狂奔。曉鷺第一封信不是假話,第二封信更不是對第一封的修正,而且恰恰是確認,並且這種確認竟然是以一種木已成舟的暗示來進行的……

他像課堂上分析一篇作文一般把信解剖完畢后,頭腦便格外清醒起來,因為自小的興趣,最能激發他頭腦興奮的就是研讀文章。現在,他彷彿能用眼睛看到他背後發生的故事,那故事是從曉鷺顫慄的身體開始——那個難忘的夜晚他親身經歷過,當然,他經歷的只是一個故事的開頭,但他看得清楚那故事的結尾,所以他當時是趕緊逃避了……

但是現在這個故事,顯然已經完成了那個理所當然的結尾,只是這個重要結尾的男主角,卻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他不知是誰的人……

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受隱隱地浸了上來,雖然來得並不急,但卻有草原上的犀牛緩緩行進的那種迫力,彷彿每一步都帶著沉沉的雷聲,這回他不再迴避,他清楚地明白,那就是妒火。

這是他第一次因為曉鷺而生的妒火。

曾經,在那個畫家工作室嗅到米蘭的氣味時,他也生過一次妒火,不過那妒火就如古詩里說的:一團茅草亂蓬蓬,驀地燒天驀地空。撲天而起,燃得快,去得也快,過後不留痕迹。而這一回卻不是衝天而起的烈焰,而是像木炭中陰陰游移的火星,雖然只是火星,但移動得毫不遲疑,而且所觸之處一樣痛成了灰,且無從閃避。

他躺在床上,被這陰燃的火烙得翻來覆去的,滿床無處不烙人,滾了近一個小時后,乾脆坐了起來,下半夜的風是清涼的,他卻滿身燥熱,一想反正沒法睡著了,不如趁熱打鐵,把回信寫了。

不消說得,他把身上那些邪火,全灌進了這信的字裡行間,他拒絕了曉鷺推薦的書,並語帶譏諷地表示自己只尊崇自己國家的傳統文化,對國外糜爛的東西不感興趣。他祝曉鷺和她的男朋友萬事如意,若不是還殘存著最後的理智,他差點兒連「早生貴子」的祝語都寫出去了。

一口氣把信寫完,覺得發泄得蠻痛快,這種發泄帶了一種決絕的態度,這樣的決絕,似乎是他平生的第一次。

他以為這樣的發泄能給自己輕鬆與平靜,但躺下來后,還是覺得床上處處有火星烙人,但眼皮卻已經沉重,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他從父母房裡過來時,已經把那隻老鬧鐘帶過來了,這鬧鐘自他記事起就有了,雖然老,質量相當不錯,他撥到六點半——比平時晚了四十五分鐘。然後頭斜靠著床頭的牆,要睡不睡的,反而這種順其自然狀態,讓他不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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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徑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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