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賠償

第五十三章 賠償

金道通用十分糟糕的普通話頗為拘謹地說明了來意后,那軍官字正腔圓地說:「你們來收這個稅?這個事不太妥當吧,這個這個,啊,他們給我們的價格是很優惠的,他們也特別說明了,這是因為我們可以用收據結賬,不用交稅,否則他們的價格就得往上調,這道理很清楚嘛,這個,你們收了稅,他們這椅子的成本就上去了嘛。我們現在辦公經費也卡得緊,上面要求我們花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這個這個,明白說,我們也不是生產單位,每年靠財政撥款,其實我們用的就是你們收的稅嘛,我們經費上省一點,實際上就是給國家省下了稅錢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你們一收稅,我們費用就增加,財政又得多撥款,這不就形成個惡性循環嘛,這個,這又何必這樣呢。兩位小同志,你們說對不對?」

「道理當然是這樣……」金道通只能笑著表示贊同。

「既然我們意見達成了一致,那就是這樣了吧,你們也不必收這個稅,我們也給國家省了財政上的撥款,這多省事啊,是吧!我還有個會議要開,就失陪了!」

他站起身來,竟是要送客的樣子,這時電話響了,他便俯身去接電話。

這裡四隻眼睛只能無奈而無聊地對望。

好容易等他接完電話,金道通使個眼色,兩人站起身來,「那麼,我們先告辭了。」金道通盡量做出不卑不亢的樣子,平靜地微笑著,那軍官剛一揮手,電話又響了,他一邊揮手示意再見,一邊通他的電話。

兩人只能無精打彩地走出辦公樓,默默走在大院里。

袁雨瀟先打破沉寂,故作輕鬆地一笑,「今天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了。」

「嗯嗯。」金道通心不在焉。

「我們在辦公室坐的時間,比在傳達室等待的時間都短。」袁雨瀟有些自嘲地說。

金道通依然沒說話,袁雨瀟只道他還在鬱悶中,轉頭看看他,卻發現他剛出來時那種沉重表情已經沒有了,反而顯出一種輕鬆來。

「你是不是……有什麼好辦法了?」袁雨瀟猛然有感,知道金道通總能有些讓人柳暗花明的招數。

「沒有!」金道通很痛快地說,「我認栽,這裡沒辦法了。反正,這又不是我們管的市場,要天天去跑,認栽也沒什麼,解放軍嘛,我們惹不起!」他笑一笑。

袁雨瀟有些狐疑地望著他,心想他終於也有開悟的時候,我們不是萬能的,即使代表國家。

「這是不是說明我們在慢慢成熟啊?」袁雨瀟開始把事情往人生的意義上聯繫,這時他感覺自己開始有些像父親了。

「也許吧!」金道通使勁點點頭,「哎,雨瀟啊,有個成語怎麼說的,什麼失馬了,知不知福那句?」

「你是想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是的!今天很有收穫,我們下一步的方向有了!」金道通笑得非常燦爛。

「是嗎……」袁雨瀟一點也不奇怪,金道通就是這麼能耐。

「現在先回家吃飯,下午見!」金道通緊走幾步把單車推過門衛,飛身上車,頭也不回地自顧自走了。

下午,袁雨瀟一進分局大門,迎面碰上正往外走的凌嘉民。

「雨瀟,你昨天闖禍了啊?」

「闖什麼禍?」

「你騎車撞到人了?」

袁雨瀟略略想了一想,才把昨天撞到一個女人的事情回想起來——他幾乎都快忘記這件事了。

這就奇了怪了,他也沒和任何人講的,連自己都幾乎忘記了的事情,凌嘉民怎麼知道了?這人真不愧是「包打聽」啊!

「你是說的一個女人嗎——你怎麼知道的?」

「嘿,你撞的什麼人自己難道都不清楚?有個女人現在正在二樓辦公室等你,要你賠她醫藥費哪!」

袁雨瀟一驚不小,昨天分開后那女人自己都能回家了,所以自己一直以為事情完了。難道後來傷情又加重了?

他是一個喜歡把事情往壞處想的性格,不由有些緊張,拉住凌嘉民的胳膊問:「怎麼樣,那女人什麼樣子,自己走來的還是有人扶她來的……」

為了圖點吉利口彩,把那句「是不是被人抬著來的」給活活咽了下去。

袁雨瀟知道,有些內傷是外表看不出的。他以前聽說過,人有傷,有時候寧可外表出些血,有些看不見的內出血更麻煩。

凌嘉民看他緊張成這樣,便又轉身跟著他往回走,一邊安慰他說:「那女人是一個人來的,我看她不像有什麼大問題的樣子,臉色很好,說話也蠻有中氣的嘛。」

袁雨瀟卻沒因這話而輕鬆,安慰人總是把重大事情往平常平淡上去說,他有些失神地望二樓走,一邊想像著那女人會是一個什麼嚇人的樣子。

當袁雨瀟看到那個女人時,才發現事實倒確像凌嘉民所說的那樣,那女人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種樣子,不由得大大鬆了一口氣。

「小袁來啦!」她看到袁雨瀟時,笑得很和藹,「我等你好久了!這位小金同志陪著我說話。」她向旁邊的金道通一指。

她臉色和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錯。

「有什麼問題嗎?」

「我昨天回去腰很痛,所以今天又去買了十二塊錢的葯,這是發票。」她拿出發票時,捂著腰,皺皺眉,輕輕「哎喲」一聲。

袁雨瀟看她又浮現出痛苦的樣子,暗生煩惱,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掏錢,接了發票。

「謝謝。」女人說,「你忙吧,我走了。」一邊呻吟著著,捂著腰走了。

「你昨天撞了她?」金道通待她下樓后,問。

袁雨瀟嘆了口氣,「當時想趕時間,我們這個車的剎車質量……你是曉得的!」

「你怎麼讓她知道我們單位了?」金道通的眉頭比袁雨瀟鎖得還緊。

「昨天去林校收錢,不想用那袖章,肯定得帶著工作證啊。」袁雨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帶著工作證不見得要給她看啊!她又不是納稅人,你真是蠢!」金道通眼都瞪起來了,那表情,彷彿面前不是袁雨瀟,而是是抗稅不交的「茅廁板子」。

「看了又怎麼樣?」袁雨瀟心裡知道金道通的意思了,口裡還硬挺著。

「怎麼樣?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啊?這回你可脫不了身了,她會敲詐你一輩子的!」

「沒那麼嚴重吧,她傷確實有傷,買葯也是正常的。」袁雨瀟居然強擠出一絲笑來,這話其實是用來麻醉自己了。

「你都不問她買了什麼葯就給錢,你可真是大方啊!不過,說實在的,問也是白問,她就是買的人蔘燕窩也得說是狗皮膏藥了!」

袁雨瀟再也裝不出輕鬆了,沉默起來。

「唉!怎麼這麼不吉利,我第一次用檢查證,出那個背時事!你第一次——這應該是第一次吧——用工作證,又出這個鬼!媽的!」金道通說。

「大概是劉備的那個的盧馬,第一次得妨主。」袁雨瀟故作輕鬆,脊背卻是一陣陣涼。

「這時候了,你倒還有心扯這些酸文假醋!」金道通頗為不滿。

「那怎麼辦?」袁雨瀟脫口便問。

金道通踱了幾步,然後下了決心似地說,「依我看,這種事不能私下了結,你乾脆自己去交警隊報案,拚著讓他們判賠多少就認賠多少,哪怕再多交些罰款也在明處,比這樣長期被敲詐要好,這叫做長痛不如短痛!不然是沒完沒了的!」

袁雨瀟心中一亮,這倒也有道理,不由連連點頭,「那……什麼時候去報案合適?」

「你也不必自己主動去,等她再來找你的時候,一起去,三頭對六面說清楚!」

「對,萬一她不來了,也好省點事。」袁雨瀟還是心存僥倖。

「你啊,不用再抱什麼希望,她肯定會來的,我看那女的啊,就是一副笑裡藏刀的樣子!」

袁雨瀟覺得這話有些太重了,事情還沒到揭曉答案的時候呢。不過,想到他也是真心替自己著想,還是有些感動。

「既然這樣,索性不去想了,勞神!等她來了再說。」袁雨瀟一揮手,彷彿這樣能揮去心中的煩惱。

「是的,我們現在去工作,忘記這些不痛快!」金道通說,一說到工作他臉都開始放光。

袁雨瀟是真的服了他,而對自己來說,工作卻實在是沒有足以使自己忘記煩惱的魅力。

「今天我們去哪?」他有點沒精打彩地問。

「去個招待所。」

「招待所……」袁雨瀟本想問為什麼,又懶得問了,直接去開車鎖。

兩人騎車出大門。袁雨瀟知道,不管他問或者不問,金道通照例又要在路上面授機宜。

到目前為止,屬於他倆的「會議」,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騎車在路上開的。

「我們雖然在軍區鎩羽而歸,但是,失敗是成功之母,我們啃不動軍區,難道還肯不動其他的單位?」

「你說的是一二科管的那些單位嗎?」袁雨瀟這個問題暗藏了機鋒,因為那根本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

「是的!我這一向讀了會計夜校,想去學學查賬。」金道通的關子也賣得順理成章不露痕迹。

「那好,我跟著你在實踐中慢慢學。」袁雨瀟打蛇隨棍上。心想,你若真能通過查賬,從一二科那裡割點收入來,我也真能學藝了。

「不敢,我也是學。」金道通難得謙遜一回。

「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的老師——即使你不承認,至少也是師兄!」袁雨瀟真誠地說。

「你就是謙虛得好!」金道通居然有點窘,臉微微泛了紅,接著也很坦誠地侃侃而談,「其實,我們今天去查這個賬,也不算有什麼太多的技術含量,我們不可能去查一二科該收的東西,即使查到了什麼,也不能算作是我們的收入,我想你剛才的話是含了暗示的,對吧?」

「對啊……」

「但是我們可以通過那些單位,去抓屬於我們的!比如說,上回那些做藤椅的,他不可能只給軍區做吧,他們給軍區的那個業務,稅走了就走了,我們是拿他們沒辦法,但是他們給其他單位做的,我們就有辦法。他們既然能通過給軍區開收據來漏稅,也就能給其他單位開收據來漏稅啊!」

「對啊!」袁雨瀟騎著車都忍不住揮手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當然,我們遠遠不會止於這些做藤椅的,所有做這種生意的,我們都可以到單位的賬上查得到!」

「嗯嗯嗯……你說有新方向了,果然不錯!」袁雨瀟不停地點頭。

「尤其那些機關單位事業單位,經常要置桌椅板凳辦公用品,他們為了節約經費,也可能會接受收據什麼的,而且這些單位的會計,不像大工廠大企業那樣的正規,漏洞必然很多。」

「難怪你今天要去招待所……」袁雨瀟衷心佩服誰,是不吝讚美的,「大方向,小細節你都划算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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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徑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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