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祝福

第五十一章 祝福

女人馬上接過袁雨瀟的工作證,細細地看了,然後交給他,「沒事,我沒有不相信你!」她臉上浮出微笑來,這是袁雨瀟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笑。

「那你慢慢回家,我先有事去了?」

「去吧去吧!」

袁雨瀟看了看手錶,快十一點了,太陽已經當頭,他還沒有出城,心裡有些急,但卻不敢再飆車。昨晚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還有這類事情冒出來。

趕到林校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他在校外就嗅到蘋果香,還夾著飯菜香。

卡車前有七八個人在買蘋果,不算熱鬧,也不算清靜。

他支好車子,三個外地人容易分辯,一個在車上拿蘋果,一個在下面過秤,還有一個收錢。他走過去,拍拍那個正在收錢的。

那人是一個高大的漢子,得知來人和來意后,當即堆下笑來,用北方話答言,他們已經聽金會計說過了,一定配合交稅。但現在還沒賣出多少錢來……

「已經賣了多少錢了?」

「大約七十來塊……」

「少了一點……」袁雨瀟昨晚約略估算至少能收兩百。

「要不,您到金會計家坐坐,稍等一下,這太陽老大的,可別曬到您了。」大漢頗為殷勤。

金會計家就在十多米開外,袁雨瀟一想,也只能如此。便點頭笑一笑說好。他對北方人一向有好感,覺得他們比較忠直。

大漢見他同意,高高興興地就在前面引路,這時,袁雨瀟才發現他腿有些瘸,便說:「你忙你的,金會計家我熟悉。」大漢倒也性直,陪個小心,便回到卡車邊。

袁雨瀟走進金會計家時,才發現自己有些冒失了,現在正是午飯時間,主人老兩口正好把飯菜端上桌。

「哦,稅務局的小青年,來得正好!一起吃飯吧!」金會計熱情地招呼。

袁雨瀟想退都來不及了,自己心思一直在蘋果那裡,早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飢餓。

他正在猶豫,金會計上來熱情地拉住他,一邊叫老伴再去煎兩個蛋。

推拉幾個回合之後,袁雨瀟只得堅持說,「阿姨不再加菜,我就坐下來吃!」

「行行行!」金會計滿口答應,要老伴撤出廚房。袁雨瀟只得坐下來。端起碗來又說:「我得付錢的!」

「開什麼玩笑!一個便飯而已,做客還付飯錢,我這裡又不開店!」

袁雨瀟放下碗,「你老要不允許,我就不吃了!」

「先吃先吃!再說再說!」金會計說。

袁雨瀟小心翼翼開始吃飯。金會計看他有些放不開,便不停與他說話。

「小同志貴姓啊?」

「我姓袁……哦,昨天與我一起來的姓金。」

「哦,還是我的本家子啊!你們兩個真有責任心,現在的青年,了不起!」

袁雨瀟謙虛了幾句,越發有些拘謹起來。金會計覺得他太拘禮,便不停敬菜。袁雨瀟推讓不得,一餐飯吃得不知其味,好容易才吃完了。

飯罷。那個瘸大漢進來。

「我們總算賣出一百二十塊錢了,把稅先上了吧!」他掏出一大疊錢來,比較零散。

「不錯,主動先把稅交了,是一個正確態度!」金會計贊道。

「我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不走歪門邪道的,您今天早晨還教導我們,要配合好稅務局的同志的。」大漢笑著說。

袁雨瀟一時不知怎麼說才好。若說這些錢還不夠,當此之下,他實在說不出口,若說收了,與預期的又相差不少。若是他一個人查的也無所謂,可這是與金道通一起辦的,辦差了,回去怎麼交待呢。

金會計看出他的猶豫,笑著說:「小袁,這北方農民也蠻不容易的,辛苦一年種出蘋果來,身有殘疾,還這麼遠開車來,賺的可真是血汗錢哪!如果能夠照顧一點,就儘可能照顧一點,你說呢?」

袁雨瀟一想,只能如此了。這事雖不是一個人的事,充其量也就是兩個人的事,直接給金道通講明白,擔了這個責任,他也會理解的——他本來不是說過今天收不收無所謂的么,一百二十雖比不上兩百三百,但比顆粒無收強多了。

果然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點點頭,就坐下來開票。這時他感覺金會計和瘸大漢都長吁了一口氣,屋內的空氣都流動起來,一種輕鬆氣息連用鼻子都嗅得到。

把錢點清收好后,瘸大漢變戲法般從身後變出幾隻碩大的蘋果,往袁雨瀟懷裡塞,「來來來,嘗嘗我們家鄉的大蘋果!」他邊塞邊說,「剛才還沒收錢時,我可不敢給你,怕說我賄賂你,現在稅已經上了,這蘋果就可以大大方方給了,表示我們沒有別的意思!」

袁雨瀟被這種真誠淳厚感動了,連平時在這種時候必有的客氣都放下了,他擦擦那蘋果,吭哧一聲就咬一大口,這是他回復真誠的方式。

蘋果很大,幸好剛才因為拘謹,飯只吃了八分飽,但這個蘋果已經讓他有些直不起腰來。

他現在想早點回去,更兼想踩車活動以消化一下,便起身告辭。在茶杯下悄悄壓了兩角錢和二兩糧票。騎上車后,才向揮手告別的金會計喊道:我的飯錢和糧票壓在茶杯下了。然後不管金會計是什麼反應,轉身騎車便跑。聽得金會計在後面說,這伢子,這這這是搞什麼啊……邊說邊追了幾步,他在單車上一邊加勁騎一邊笑著喊道,你老人家不要追了,小心摔著……

聽得金會計的聲音漸遠了,他也不回頭,心裡感覺輕鬆了,一天的事,總算半天辦完了。但一想到收的錢達不到預期,卻又憂喜參半,不知明天如何向金道通說清緣故。

又到井欄湖了,路又分開兩岔了,他這回居然停下車來,略微想了一想,便決定走桂園路。

現在事情也辦完了,輕鬆下來,一種想見於曉鷺的衝動竟遏止不住地湧上來。

這突如其來的衝動,其實源於由來已久的忐忑,這忐忑自寄出那封信便已經開始,加之於曉鷺的沒有迴音,加之那晚莫清的話。

莫清有資格加給他這樣神聖的使命嗎,好像沒有,但他卻自然而然地接受下來。

於曉鷺為什麼沒有迴音?是還在醞釀,還是在……婉拒?

只有這兩種可能。

只有這兩種可能而他歷來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遇事總容易往壞的方向去著想,越想便越是可能。

每當猛然想起竟然還有被拒絕的這種可能時,他總是不覺背上一熱。

現在他的這種反應又來了,本就在驕陽下的騎車運動著的身體,一時便汗下如雨。

汗流浹背的袁雨瀟在越來越接近於曉鷺家那棟樓房時,他曾經對莫清的一席話回到了自己心頭,「……她也不是一隻球,可以由你想踢到哪裡就踢到哪裡,想傳給誰就傳給誰,她也不是酸梅湯,誰想喝誰就可以喝,她有自己的意志,說到底,我們都沒有資格做她命運的主宰者。」

這是一年前,莫清將上大學時,在紅梅冷飲店的那個下午,勸他接受於曉鷺時,他對莫清的回答,這一席話,其實一直隱隱地縈繞——或者說——纏繞著他。

然而,在後來的日子裡,在他與於曉鷺的交往中,於曉鷺似乎篤定地屬於莫清與他的世界,不是莫清,便是他。於曉鷺似乎擺放於囊中,可以任由他決定什麼時候去取,何種方式去取。

一種潛意識……

現在,他覺得他必須去揭開這個悶葫蘆了,好在今天有一個特別正當的理由——在林校收稅完了,路過這裡,順道看看。依然是自然而然,大致不著痕迹。剛開的稅票能證明他說的真實不虛。

他停下車,停在那棵樹下,曉鷺說過,停在這裡太陽曬不著車座。雖然他的活動車座曬不到太陽,但他今天想按曉鷺的要求停放。

他滿是柔情地慢慢走上樓梯時,忽然又有些心怯,希望於曉鷺最好是今天上班。

真是矛盾得可以。

敲開門時……迎接他的是於曉鷺的爸爸,帶著一種意外的笑,搭著他的肩迎他進屋,像一個平輩的朋友,這就算是一種隆重了。

只有曉鷺的爸爸一人在家。

曉鷺真的不在家——如他所願——但是他卻並未高興,反而心裡缺了什麼似的。

既然曉鷺不在,他想交道了兩句場面話便走,曉鷺的爸爸卻執意要留他坐下來,他莫名地感覺氣氛不似以往的輕鬆,有些凝重,令他不自在,但他也只能無奈地坐下來。

「我一直想和你談一談,」曉鷺爸爸親切而直截了當地說,「談談你和鷺鷺的事情!」

曉鷺爸爸這麼直白的談到這個主題,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袁雨瀟大出意外,雖然心中突然百倍的緊張,但被激起的興趣卻有千倍。

他輕輕地深呼吸一下,面色凝重地直視著曉鷺爸爸的眉心,這是他以為的最鄭重與禮貌的表情。

「你和鷺鷺維持了這麼多年的純潔的同學友情,這非常難得!」曉鷺的爸爸也是面色凝重,而且幾乎算是正襟危坐,袁雨瀟這麼多年來看到的他,都是和藹可親的樣子,從未見過他這樣的形象,便不覺屏住了呼吸。

「你們兩個將來會往什麼方向發展,我和阿姨也都看在眼裡,我們作父母的都希望兒女幸福,所以我心裡非常祝福你們!」

即使說到這樣的祝福,曉鷺爸爸的聲音依然平穩,表情依然沉穩,袁雨瀟以為自己聽到這樣的話臉會發燒,但奇怪的是自己卻突然平靜下來——一種安心之後的平靜。

「雨瀟,你是我和阿姨看著長大的,還有一個莫清,你們都是好孩子,但是,你比莫清更加忠厚可靠,我和阿姨都喜歡你。鷺鷺呢,本質也是不錯的,但有一點幼稚,雨瀟你先踏入社會,多幫助她,你們共同進步。這方面,我們是很放心的!」

兩個男人平靜對視著,都是目不稍瞬。

「鷺鷺最近參加了工作,也算是進入了社會,心呢,顯得比以前浮躁些,出去玩得比較多,不過,我也可以擔保,她的作風是沒有問題的……」

這句話讓袁雨瀟覺得味道相當怪異,他有什麼資格接受關於曉鷺的保證呢,何況這保證還來自曉鷺的爸爸,他非常惶恐,且這保證的內容又令他困惑,「作風」這個詞基本上算是一個專有名詞了,他不知這「擔保」來自什麼事情,想表達自己的惶惑,卻又一時不知如何措詞,正在那裡尋思,門一響,曉鷺的媽媽提了滿滿兩手大袋小袋的各種菜進來了。

他趕緊起身打招呼,曉鷺媽媽笑著說我先放了菜再給你泡茶啊,說著便進了廚房。

袁雨瀟連忙說不用客氣,他也得回家了。曉鷺的爸爸也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肩膀,總結一樣輕聲說道:「總之,我們希望你和鷺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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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徑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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