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

夏末秋初，驕陽依然火熱，帶着沒有消散的暑氣。雖然是午後，但是咖啡館里的冷氣開得十足，使念十月握著溫熱的咖啡杯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趁著對面的男人低頭喝咖啡，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不發一語，將視線停留在手裏的咖啡杯上，假裝鎮定。

男人沉着一張臉，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冷冽，夾雜着咖啡店裏有些過火的冷氣，使他們周遭像結了冰似的，竟沒有一個人敢過來落座。

見念十月不開口，男人也選擇了沉默以對。他穩穩的坐在位子上，修長的十指骨節分明，放下咖啡杯之後，他微微往後一靠，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似乎有點不耐煩，卻依然一語不發。

「你過來這邊……有什麼事？」念十月在心裏嘆了口氣，淡淡開口打破沉默，她知道，只要他願意，要比耐心，誰都比不過他。

「你不知道公司被收購的事？」男人劍眉微抬，不答反問，冰冷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散漫和嘲諷，似乎念十月不知道公司被收購，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我只是辦公室一個小小助理，分分鐘可以走人的那種。」雖然早就習慣了他的冷淡和殘忍，但是念十月心裏還是忍不住泛起一縷受傷的感覺，她快速壓下去，勉強偽裝的清冷嗓音中帶着一絲忍耐和壓抑，皺了皺眉頭解釋后，依然盯着手中的杯子發獃。

蕭氏集團跨省收購一個小小的公司，這件事情，在自己就職的公司當然是大事，但是相比龐大的商業帝國蕭氏集團來說，簡直若螞蟻和大象似的不值一提，他堂堂蕭氏集團總裁，總不至於為了一個這麼小的收購案跨省出差，大動干戈吧？想到這裏，念十月抱着咖啡杯的十指微微縮緊，拚命抵抗對面男人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蕭總，董事長從國外回來了，請您儘快回總部見面。」男人眉頭一挑，冷酷的面龐更加陰沉，還未回話時，坐在不遠處的助理急匆匆而來，俯身低聲說道。

「我還在上班期間，就不奉陪了。」聽到助理的話，念十月再也待不下去，丟下一句話就起身匆匆離開。

「少夫人請慢走！」助理秦昊天沒想到念十月說走就走，饒是他見慣大場面，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對待前任總裁夫人念十月，情急之下，只得冠冕堂皇的應付了一句。

望着念十月離開的身影，男人眉頭越皺越緊，幾不可察的冷哼一聲，一雙冰冷的眸子狠狠的盯着她的後背，像要在她身上射穿兩個窟窿似的。

強撐著走出咖啡館，念十月微微側頭打量了一下身後，見沒人跟着，才抬手輕輕拍了拍胸口，大大的喘了口氣，搖搖頭低聲咕噥：「要死了，一對招子都能殺人！」男人的眼光實在太厲害，念十月覺得自己能在那樣利劍般的目光中安然走出咖啡館，實在勇氣可嘉。

回到辦公室，念十月還沒來得及走到自己辦公桌前，就被幾個活潑的妹子團團圍住。

「十姐，你和新任董事長是什麼關係？」

「十姐，老總叫你什麼事啊？」

「十姐，咱們公司被蕭氏收購的內幕消息是什麼？是不是要上市了？」

……

一片嘰嘰喳喳的聲音中，念十月攤攤雙手，除了表示無可奈何之外，連一句替自己辯白的說辭都想不出來，蕭越那個男人，離婚都半年了，冷不丁的跑到這個城市來替自己刷存在感，也不知道存的什麼心？

在辦公室主任淡淡的輕咳聲中，妹子們立地解散，逃回自己辦公桌前裝死，念十月總算安全脫身，潛回自己的地盤休養生息。

坐在念十月隔壁的方靈，跟念十月關係比較鐵，見她臉色始終不太好，悄悄探過頭來問道：「十月，你認識那個蕭總？」

「嗯。」苦笑着點點頭，念十月將手頭的事情整理好，合上筆電，反正今天剩下的時間也沒心情辦公，她連裝都懶得裝，直接做出下班的打算。

「喂，你這一個字的含義是不是太豐富了？」見念十月無心工作，方靈索性也合上筆電，瞄了一眼主任，嘻嘻笑着說道：「晚上一起吃飯，聽你慢慢道來如何？」

「套路一下，送你四字官方箴言——無可奉告。」半開玩笑的回了一句，念十月見時間差不多，一拎自己的手包，拿起手機準備下班。

自己私人的事情，念十月不願意在同事中多嘴，她和方靈關係雖然不錯，可終究沒達到推心置腹的程度，有些人，有些事，念十月永遠不想再提起。

逃也似的離開公司，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公寓，念十月實在懶得做飯，直接手機點了外賣，將自己拋在沙發上發獃。

聽到門禁鈴聲，念十月還在走神中，以為是外賣到了，問也沒問就隨手開了門，然後打開家門，站在門邊上，靜靜等待外賣小弟爬樓上來。

這種老式的小區，樓層最高只有六層，沒有電梯，住在五樓的人，除了外賣小弟甘心爬樓之外，大多數的快遞小哥都不願意上來，直接將包裹放在小區門口的快遞箱中，發個短訊通知了事。

就在念十月思緒漫天飛舞的自嘲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樓梯轉角，直到他越過她走進屋裏時，念十月還呆愣在原地，絲毫沒有反應過來。

「不進來？」進門后，蕭越看着眼前巴掌大的的地方，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冷冷的開口問道，嫌棄的不加掩飾。

看着站在門口，示意她拿拖鞋出來的男人，念十月走進門，俯身從鞋櫃中拎出一雙女式拖鞋：「將就一下，沒有準備男式的。」

目測小了好幾號的粉色拖鞋，蕭越眉頭蹙著，在換與不換之間猶豫了一秒，終於還是勉強穿上，來到沙發上坐下，一臉嫌棄。

又一次鈴響，念十月目不斜視的站在門邊，直到從氣喘吁吁的外賣小弟手裏接過膠袋，客氣的說了聲「謝謝」，她才終於平復了自己內心的風起雲湧，轉身關門回到屋裏。

看了眼大喇喇佔據沙發的男人，念十月放下手中的外賣，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蓬蓽簡陋，還請蕭總不要嫌棄。」

說完，念十月自顧自打開外賣，當着他的面，一顆一顆的將水餃往嘴裏塞，偶爾挑一筷子酸辣土豆絲，有滋有味的吃着。

「我中午到現在還沒吃飯，幫我下碗面。」看着面前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女人，蕭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感覺味道不對，忍耐著往茶几上一放，幽幽的開口說道，語氣卻中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這裏沒有置辦碗筷。」臨時租賃的公寓，平時基本都是簡餐加外賣，念十月根本沒心思添購物品，咽下嘴裏的菜，她想也不想，冷冷的回了一句。

「總是吃外食對身體不好。」長久的沉默之後，蕭越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討好，卻聽得念十月連吃飯的慾望都一滴不剩。

哀莫大於心死。

一個帶着上百名律師，讓她不名一文簽了離婚協議書的絕情男人，說出這樣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心疼人，可是，當她親自經歷過走入會議室，對着烏泱泱一大堆律師時那種從頭冷到腳的情形后，她不知道，在這個世界，她還能相信什麼？

她所有對人性的信任，全部崩塌在那一刻。同床共枕了八年的男人，用了將近上百名全國最優秀律師，讓她徹底心灰意冷，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絕情到底。

放下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念十月側身從電視柜上拿過自己的包，取出錢包打開，將一張借條攤開在蕭越面前：「我是從蕭蕭那裏借了兩萬塊錢，以銀行同期利率計算，一年內償還完畢。」想起離開的那個晚上，念十月再一次壓下心裏翻湧的血氣，淡淡的補充到：「蕭總，我念十月沒有拿走你蕭家一片樹葉，你若是不放心，派秦昊天過來搜查就是，何必屈尊大駕光臨！」

「你，現在就職的公司已經歸屬蕭氏集團名下！」看到面前的借條，蕭越眼神一縮，冷哼一聲，原來是自己的妹妹從中作梗，怪不得她會從容離開。

「所以，蕭總的意思是，我不能存在任何與蕭氏有關的地方？」連嘆氣都覺得多餘，念十月一想起那個密密麻麻的離婚協議書和那群如狼似虎的律師，不等蕭越回答，便淡淡的說道：「蕭總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辦理離職手續，馬上消失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