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九 章:生離死別

第 十九 章:生離死別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二十日,文敏在縣醫院生下了一個七斤六兩的男孩兒。這對明老師夫婦來說,真是喜從天降。

可對文敏來說,卻是既喜且悲。

懷胎十月,等待的就是一朝分娩。儘管經歷了難以忍受的劇痛,可是,當孩子那響亮的哭聲在耳邊響起時,文敏的心頓時被幸福填的滿滿的。護士抱著孩子說:「來——,讓媽媽看看!看這大胖小子,多招人喜歡!」

文敏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

孩子出生了,就意味著他們母子即將分離,而且以後也可能不會再相見了,文敏禁不住悲從中來。——命運啊,為什麼和我開了這麼殘酷的一個玩笑?

……

按要求,參加高考的考生要在戶籍所在地參加全國統一考試。所以文敏就要回到永清了。

臨行前的前一天晚上,文敏對明嫂說:「嫂子,我明天就走了。這一別,怕是後會無期了!今晚,能不能——讓寶寶跟我睡?」說著,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

明嫂的眼淚也止不住了,她從炕上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地遞到文敏手裡:「小敏,孩子交給我們你儘管放心!他就是我們的寶貝!我們不會讓他受半點委屈的!」

「我——放心!」

文敏象明嫂一樣,打了半盆冷水,又用手試著一點點加入熱水。水溫合適了,就打開小被子,試著給寶寶從頭到腳細細地洗著。

這粉嘟嘟、肉乎乎的小人兒,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明天起,就再也見不著了!此刻,她覺得,這不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而是從她的胸口摘出的一顆心啊!

洗好之後,她輕輕地輕輕地擦乾兒子身上頭上的水,生怕一不留神,會弄破兒子嬌嫩的皮膚。用毛巾被把孩子包好之後,她拿出了一把事先備好的剪刀,在兒子的頭上輕輕地剪下一撮軟軟的頭髮,小心地包好,放在貼身的口袋裡。

雖然明嫂早已餵過了孩子,但她還是坐到炕上,解開衣襟,要用自己乳汁喂一次兒子。這是第一,也是最後一次了!

孩子生下來后,她沒給孩子餵過奶。因為明嫂說,怕吃了母乳以後,孩子會不吃奶粉。再一個是怕母親開奶之後,要回奶就更加遭罪了。

但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文敏也要讓兒子吃一回媽媽的乳汁。孩子在母親的懷裡本能地吸吮著,每吸一口,她都感到鑽心的疼痛。

文敏流著淚喃喃地說:「兒子,多吃幾口!以後……以後,就再也……吃不著了!」

孩子哭了!哭聲好大!——也許是吸吮不到乳汁。

但在文敏看來,是兒子捨不得媽媽!——母子連心啊!

「孩子,你好好看看媽媽!你能記住媽媽嗎?以後要真有機會見面,你還能認得媽媽嗎?」豆大的淚滴滴落在孩子的臉上,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孩子漸漸睡著了。文敏依然緊緊地抱著兒子,流著淚低聲唱著:「孩子啊,孩子,願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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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香。夜色深沉沉,願你睡得甜!遙遠的天空有一顆金星放光芒,守衛著我的孩子,願你快快長……」

……

黑龍江的高考,是在十二月月末。考完最後一科,董立行和文敏就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自從畢業下鄉到今天,董立行沒有一次回家探親,甚至沒給家裡寫過一封信。儘管後來父親不斷的給他寄來各種複習資料,而且這些資料他也受用的很,但他也還是覺得不知在信里該說些什麼,索性就不說了。今天高考結束了,父母也為此辛苦了那麼久,該回去彙報一下了。說真的,他也並非不想家。無論是在瓜棚被蚊蟲圍攻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獨自守著四面透風的牲口棚的時候,他都很想念家裡的溫暖。但是,每每想到如果不是父親的政治問題,自己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他的心就變得堅硬了。

這次回家,他還特地帶了當地的特產:木耳、榛子還有榛蘑。

一進院門,他就大聲喊道:「媽!我回來了!」

聽到喊聲,他媽媽、妹妹、弟弟都從屋裡跑出來。

可是當看到妹妹、弟弟左臂上佩戴的黑紗,他呆住了!難道——?

妹妹撲過來,哭著捶打著哥哥:「你回來幹啥?你不是不要這個家了嗎?你不是和我們決裂了嘛?你還回來幹啥?你只想著你自己!你知道嗎?從你當兵落選,爸就幾乎沒笑過!……爸那麼想你!可你呢?連封信你都不回!給你寄去的食品,你竟然都能退回來!有你這麼當兒子的嗎?……現在,爸——沒了!到最後,他——都沒閉上眼睛……」

媽媽過來拉走妹妹,擦掉眼淚,握住董立行的臂膀,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兒子,考得咋樣?」

「考的挺好的。估計應該能考上。」董立行似乎還沒緩過神來,「我爸啥時候走的?什麼病啊?咋沒告訴我?」

進到屋內,看到寫字檯上擺著一個大相框,裡面是父親的黑白照片。

相框邊上是一摞摞的書籍:有《世界歷史》、《中國通史》、《中國近代史》、《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政治經濟學》……這麼多的書!要是自己看,無論如何也看不完,更不要說得背下來。可是,爸爸不僅都看了,而且還都記下了摘要。這次考試,爸爸的摘要筆記就成了他的制勝法寶。

桌子旁邊還有一大摞《人民日報》,打開報紙,每一張上都有大小不等的空洞。他知道,這些剪掉的都是時事政治,因為,他總是能定期的收到爸爸寄來的國際國內的時事剪輯。

媽媽在屋外教訓完妹妹走進來,看到董立行伏在桌子失聲痛哭,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你爸是半個月前走的,——肝癌。當時你馬上就要考試了,你爸囑咐過,不讓告訴你,怕影響你考試的心情。」

「那,爸病了多長時間了?爸病的時候咋沒告訴我?」

「你爸爸說,你只有高考這一條出路了,無論如何不能再影響你了!要是告訴了你他的病情,你勢必會分心,就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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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了!好在,考大學,也是你爸爸的一個精神支柱,不然,他可能支撐不到這麼久!每天看書、歸納、整理筆記,就是他全部的精神寄託。」媽媽含淚撫摸著寫字檯右側的桌角,「兒子,你看——,這裡有什麼不一樣?」

董立行發現,這個桌角上的漆都掉了,而且比其它的桌角明顯光滑。

媽媽說:「你爸疼痛發作時,就用這個桌角頂住腹部,就這樣,他也堅持抄寫這些筆記。他說,這麼多年了,都沒有正經的教科書,讓孩子拿什麼去高考啊?他要用最後的精力,親手為兒子編寫一套教科書。到最後,他實在起不來了,他就把要點在書上畫下來。最後的那本《中國近代史》,是我按你爸畫出的重點抄寫的。」

董立行泣不成聲,他把父親的遺像緊緊地抱在懷裡,跪在地上,心中的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個字。

……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董立行和文敏分別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立行選擇的是父親的母校——濱江師範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而文敏則考進了另一城市的音樂學院。

……

在董立行大三的下學期,媽媽突然來到學院。見到媽媽,立行非常興奮,立刻要帶媽媽去他們宿舍。

但媽媽臉色凝重,拉著兒子來到體育場空無一人的看台坐下。

「兒子,媽媽今天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當面和你說明。這也是你爸爸多年的願望。」媽媽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交給兒子,「你看看這個。」

董立行小心地打開信封,裡面是一份紅頭文件,爸爸被平反了!

「你爸爸,到死也沒等到被平反的這一天!但他堅信這一天終究會到來。你爸爸臨終時還囑咐,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讓我一定轉告你,你爸爸他給組織提意見,是希望我們的國家能夠更好啊!——兒子,你對當年的歷史背景不了解,你爸爸的事兒對你的進步是造成了影響。可是,兒子,你知道嗎?你爸爸心裡比你還難受啊!這麼多年,他為什麼寧可當個採購員也不願待在家裡?是因為他心裡憋屈呀!——你能理解嗎,兒子?」

董立行看著這個遲到了二十二年的「平反通知書」,百感交集。二十二年啊!被歸到「黑五類」之中,父親所忍受的屈辱自己全然不知,竟然在心裡怨恨他!

想到自己當兵政審沒通過的那些日子,他幾乎沒和父親說過話。甚至父親親手夾到他碗里的菜,他都不吃。他也看到過父親暗自落淚,但卻使他心裡更加不快!心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下鄉之後,他更是和父親斷絕了來往,甚至家裡寄來的食品,他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但是,對自己兒子的叛逆,父親不僅沒有怪罪,還付出了如山般的父愛,忍著病痛為他整理筆記。如果說考學之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父親,則是用生命為兒子趟出了一條捷徑!

他泣不成聲,他覺得,正是他的叛逆才加速了父親離去的腳步。

他——不能原諒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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