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印（一）(5)

不只是灰村，全國只要是產煤的地方，幾乎都能看到這麼一群揀煤的人。有些地方，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主要的運煤路段，老百姓準備了足有十多米長的竹竿，竹竿的一端用繩子綁著一個大鐵鉤。只要運煤車輛經過，路邊的幾十根竹竿同時伸向車輛，『嘩啦啦….』，車上的煤被扒下了一大片。公安人員曾經針對這種扒煤現象，搞過專項的『治理鬥爭』，但是都收效甚微。因為這畢竟涉及老百姓的吃飯問題，況且，公安人員每天有太多的事兒需要他們去處理，不象農民能全天候的等著運煤車。沿著這條煤矸石路走幾十米，下坡，就到了灰村的西北角。隱隱的，會聞到一股惡臭，再走一段路，一大片滿是黑色污水的水域就呈現在眼前。灰村村民稱它為『污水潭』。污水潭具體的面積沒有人去丈量過，從目測來看，少說也有十分之一個灰村大。污水潭據說是一個古河床，也一直是周圍煤礦的主要排污通道。再後來，除了煤礦向這裡排出生產污水，荷鎮的生活污水也開始從這裡排出去。多少年來，一道黑水就這麼**裸、毫無遮攔、彎彎延延地朝微山湖流去。冬天的時候，冰天雪地，污水都被凍住了，頑皮的村裡娃會在上面滑冰、打雪仗。可是春、夏、秋三個季節，污水潭經常是臭氣熏天，滋生老鼠和蚊蠅。水域上空那一團團象霧一樣飛來飛去的東西，就是『蚊蠅兵團』，猝不及防的時候，叮咬人和畜生。沒有哪個灰村村民能說清楚，這片骯髒的水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形成的。灰村年紀最長的老人說，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污水潭裡是各家的自留地，他們還去摘過黃瓜，後來怎麼就成了今天這模樣，記不清了。對於灰村村民來說，臭氣、蚊蠅、招搖過市的老鼠，早已司空見慣。每當農閑在家的時候，打掃院子；做抓老鼠用的夾子；用塑料紙封好窗戶，以免蚊蠅飛進屋；每天在院子里噴一遍殺蚊藥水……這些與黑水潭有關的事兒，也早已成為他們生活中相當重要的組成部分了。這兩年，污水的範圍似乎越來越大，一到下雨天，污水都漲到村子北邊一些村民的家門口了，害得村民連家門都出不去。中國人蓋房講究一個風水，坐北朝南。一般認為北邊的房比南邊的房更佔據風水學上的有利位置。可是，由於『黑水』的緣故，灰村老百姓都不願意在村子北邊建房。所以，分宅基地，是村幹部們非常頭疼的一件事情，沒有村民願意要村北頭的宅基地。選舉大會上，崔聯曾經慷慨陳辭：他當選以後，一定要把污水潭的污水堵回去，讓村民炒菜的時候能聞見菜香，拉屎的時候能聞見屎臭。同時，他還要把污水潭填平，在上面建一個農貿市場。崔聯把胸脯拍得『幫幫』直響，說這個市場一定能火起來，因為它地處葦濟公路的邊上，距離菏鎮又近，應該有很多客源。緊挨著污水潭的西村農貿市場這麼熱鬧，就是一個明證。此刻，從小飯館里怒氣沖沖走出來的崔聯，經過這個他將要施展抱負的黑水潭時，不知心中作和感受？未來的日子裡，張剛、王訓是否會同意黑水潭的治理工作？崔聯是否有能力說服他的這兩個合作者？一切都是前途未卜。崔聯對我說，從小飯館回到家后，他突然間很煩躁。競選之前，鬥爭再激烈，心中有一個盼頭：競選成功，當上村主任。可如今，大紅本的村主任任命書就穩穩地鎖在自家的抽屜里。村主任已經當上了，才發現萬里長征只不過剛剛邁出了第一步，以後的『結巴事』說不定還會更多。老幹部雖然下台了，可是老幹部還有子孫、親戚、朋友，他們依然是灰村的村民。僅僅是張剛、王訓兩個人就已經使問題越弄越複雜了，再加上其他人，哎……此後，崔聯吩咐敢於明著支持自己的崔雷、張阿南等幾個村民，三番五次地去老會計家索要公章和賬目，但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有一次，崔聯親自登門拜訪。這一回，連老會計的家門都沒讓進去。當時，老會計的兩個兒子，一個手持木棍，另一個手拿掃帚，擋在了家門口。大罵崔聯混蛋，讓他趕緊滾開，要不然就對他不客氣。其實，崔聯家和老會計家是有些遠房親戚關係的。老會計娶了崔聯的叔伯姑姑，按輩分，崔聯應該叫老會計『姑父』。依此類推，老會計的兩個兒子和崔聯之間應該是表兄弟的關係。不過，農村同族同姓、表兄表妹比比皆是，所以，平時兩家走得並不是特別近，也很少來往。這次，兩家的關係算是徹底破裂了。不僅村公章和村賬目要不來，老支書那邊則連村委大院的鑰匙也不給崔聯一個。據說，崔雷有一次急了，操起一把斧頭，就要去砸村委大院鐵門上的鎖，被崔聯生拉硬拽給攔住了。我曾經問老支書和老會計為什麼不進行正常的交接工作？老支書的回答是，老婆得了乳腺癌，經常要去醫院看病，還沒能顧得上這事兒；老會計則說，沒有老支書的點頭，任何人也不能隨便動用村裡的公章和賬目，幾十年來，這個規矩從來都沒有改過。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崔聯在自己家的客廳里放兩張辦公桌，把客廳布置成辦公室的樣子。他自費訂了些雜誌報紙，象《山東農村大眾報》《鄉鎮論壇》《農村百事通》《鄉鎮長》等等，看到自認為精彩的文章或是什麼新的政策法規，就把它剪下來，裝訂成冊，掛在客廳的牆上。但是，除了他自己，似乎很少有村民對它的這個剪紙簿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