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教主出恭

夜色故作深沉，像繁華落盡后的那一小撮不肯死心的灰。

不知是誰家的少年郎吹着一手好笛子，笛聲清揚，直衝雲霄，餘韻從竹窗飄出，散落在群山之巔。

外行只覺著曲調動聽，內行卻聽得出這是半闕《相見歡》，高處悠揚，緩處繾綣。

然天公不作美，原本該讓萬物靜默聆聽的天籟之音，此刻夾雜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響。

「使點勁，再使點勁，就快出來了！」

身着一身緋色輕羅衣的清麗婢女蹙眉絞著繡花帕子，將其絞得七拐八扭而不自知，悄悄踮起腳尖隔着層層帷幔往裏瞧，一雙翦若秋水的眼瞳里儘是焦急之色，固然連一隻鬼影子都瞧不見，但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心情呼之欲出。

她的身上散發出淡淡的茉莉幽香，恆久不散，沁人心脾，竟是世上不可多得的自帶體香之人。相傳西域有一個神秘的種族叫做木伊族，天生異香，而且每一個人的香味都是天下獨一份的，猶如宿命的印記，伴其一生，這個種族歷來行蹤縹緲，且由於嚴禁與外通婚，生育率極低，不少人惡意揣測木伊族早已不存於世間，沒想到在此間尚有其後裔。

「大仙女，加油，你是最棒的！」

奶聲奶氣的叫喚聲自更深一層帷幔中傳出，發聲體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應當不超過五歲，正是招人無限疼愛的年紀。小女娃一張肉感十足的小臉憋得通紅，頭上的微黃髮髻被她無意識抓成一團，雙手張合數次，最後定格成一個打氣的姿勢。

她周身的皮膚並非正常人的淺黃色，而是淡淡的金色，眼瞼之下有一圈揮之不散的陰影，就像一天一夜未睡，卻又不見疲色。識貨的人會看出這是自出生伊始就精心培育的葯童，百毒不侵之體，而她的指甲、頭髮、唾沫、血液都是頂級的毒藥，而且只有獨門解藥可解，尋常的解毒藥丸根本無可奈何。

「你一定可以的！」

小女娃又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

莫不是哪家尊貴的夫人正在接生？

「咚——」

可疑的聲音打破緊繃激越的氛圍，聽起來像是並不太重的物品落水之聲，略顯凝滯。

笛聲正巧行至高處，沖雲破月，將這不可言說的一聲妥妥掩蓋，不留縫隙。

慵懶魅惑的聲線劃破空氣的安靜，恰似沉船礁石旁海妖在吟唱。

「紙來。」

小女娃急忙蹬著一雙短短的小肉腿，掀起帷幔一角，諂媚地朝里笑着，將案几上潔白如雪柔然如綢的特製紙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並換了一塊黃燦燦香噴噴的桂花糕出來。

「水來。」

緋衣婢女婉轉應了一聲，迫不及待將帕子往袖中一收，接着小心翼翼地將裝了著沉香汁和香胰子的紅漆木盤從帷幔底下推了進去。

「臭，臭不可聞。」

緋衣婢女倩笑一聲，扭著如靈蛇一般窈窕的身段鑽入了簾內，親手侍候裏頭這位難纏的主洗手更衣。

「呵，還是你香。」

裏面的人終於不鬧騰了，最後一絲緊張氣氛散去，轉換成了並不顯輕薄的低笑曼語。

「教主，屬下告退。」

三層厚重的帷幔被次第掀開，一位清雋男子從左側暗門倜儻旋出。

他修長的指尖持一根碧玉長笛，金色瓔珞結著一塊青龍玉佩，一身月白長衫，挺直無痕，不染微塵。

他的嘴唇淺淡如三月初桃，五官的輪廓明明很柔和，整體格局卻透露出無言鋒利。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外如是。

「慢著。」

一截白玉手腕伸出帷幔，招了招手，殷紅的珊瑚鐲子玎璫作響，玉蔥般的手指上戴着一個脆嫩竹葉編成的指環。

「歡兒，你好像忘了一樣東西。」

清雋男子姓廖名歡，這一聲軟若無骨的「歡兒」讓他從額角到脖子起了一層肉眼可見的雞皮疙瘩，簾中此人，是他三月前受師尊命令刺殺的對象，結果名列青年高手榜第七的自己在她手下走了不到十招，雖然跟她的兩名貼身侍女偷襲有所關聯，但敗局已是毫無疑議。

玄魔教現任教主，十餘年深居淺出的前任聖女——狐不惑，武功之高超乎世人想像。

刺殺失敗，他原本以為自己要面臨天下最兇殘無情的嚴刑拷問，或者乾脆被賜死，豈料那個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美人櫻唇輕啟，淺笑相問。

「你會奏樂嗎？」

於是，他，堂堂天下青年高手榜第七，武林四公子之一的廖歡，成了狐不惑的恭奴！

什麼是恭奴？

並非禁*臠，亦非男*寵，就是字面意思而已。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老子，也就狐不惑常年預備了這樣的一個崗位——伺候她出恭。

這樣的折辱，對於有氣節的男子而言，與挖眼睛灌鉛水揮鹽鞭印烙鐵卸四肢穿琵琶骨想比，更勝一籌，不但輕易將一個人清高的脊樑踩到塵埃之下，還能讓其多多少少存在的大男子主義淪為笑柄。

狐不惑的馭人手段，由此可見一斑。

廖歡的秉性原本恰好介於剛柔之間，但狐不惑的那一句理所當然的話語激起了他二十年來的全部戾氣，差點就要不管不顧打上一場，好紓解他三個月來壓抑的憋屈。

「木頭哥哥，你還要杵多久？」

小女娃探出了半個頭，洞察一切的小眼神挑釁地望向他，一雙小爪子咔擦作響。

好漢不吃眼前虧，等他逃出生天，有待一日總要找回這個場子，找不回來他就不姓廖。

廖歡好不容易壓抑住翻騰不休的憤怒和恥辱感，低眉順眼地用最輕緩的步伐繞回暗門，接過緋衣婢女遞過來的黑玉恭桶，安靜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