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釋心的戀愛

第十七章 釋心的戀愛

(把所有的三弦都改成二胡)男孩平常是踏着上課鈴聲進教室的,今天卻提前半小時來了。他睃見釋心沒來,坐到了他座位上。

釋心進來看見班裏的小霸王坐在自己座位上,心中忐忑不安。

小霸王厲聲道:「過來!」

釋心緩緩走過去。他還沒到小霸王跟前,小霸王突然衝過來揪住釋心衣襟,把他扯向教室後頭。

釋心叫道:「放開我!放開我!」

小霸王把釋心按到牆上,罵道:「你姐姐那個賤婊子勾引我爸!看我不打死你!」

釋心聽到小霸王罵紅玫,舉起拳頭朝他臉上打了過去。

小霸王見釋心竟敢打自己,氣不打一處來。他手臂更長,速度更快,在釋心胸膛上擂了一拳,腿上踢了幾腳。釋心牙關緊咬,怒目圓睜,但還是沁出了淚。

小霸王還待再打,蝶舞突然在門口喊:「住手!」

她連書包都沒有放下就跑了過來。這小霸王喜歡蝶舞,聽到她的聲音,果然不再動手了。

蝶舞站在釋心旁邊,高聲道:「你瘋了嗎!為什麼打釋心!」

小霸王道:「他姐姐勾引我爸,昨天我爸因為保護他姐姐還把我媽踢了一腳!」

蝶舞道:「她姐姐的事和他有什麼關係?你打他幹嗎?」

小霸王道:「我想給我媽出口氣!」

蝶舞道:「你要給你媽出氣找他姐去。」

釋心道:「你打我可以,但別找我姐麻煩。」

小霸王還想打他一頓,看到蝶舞護着他,忖道:「下午蝶舞走了我再揍你!」

釋心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流着血。

蝶舞掏出雪白的棉帕,給他擦嘴上的血:「很疼吧?要不我帶你去醫院?」

釋心流着淚擺手道:「不用,皮外傷而已。」

蝶舞牽起他的手。她的手溫暖綿軟,她的帕子潔白微香。釋心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暖意,就像躺在姐姐懷裏的感覺。

她挺秀的鼻樑,撲閃著的睫毛是那麼美,那麼動人。

整個上午釋心都魂不守舍,盯着蝶舞看。他本來不好意思這樣看的。

只因為蝶舞一直問他疼不疼,他才敢一直看她美麗的眼睛。

自上學以來,蝶舞一直幫助釋心,教他算數,看他默字。

他喜歡她,卻不知道如何追她,討她歡心。

無論中午下午,紅玫都會來學校接釋心。看見他青腫的臉,額上的包,紅玫關切地問:「你怎麼搞成這副樣子的?」

紅玫每勾引到一個男人,每次和男人做愛都會備細告訴釋心,就像將軍誇耀戰績一般。釋心越嫉妒,面上的表情越難看,紅玫就說的越起勁。

釋心氣憤道:「還不是因為你勾引男人,他兒子才會拿我出氣!」

紅玫道:「哪個男人的兒子打的?」

釋心道:「蔣樹才。」

紅玫道:「他兒子打你,你沒打他?」

釋心撇了眼紅玫,道:「他又高又壯,我怎麼打得過?」

紅玫道:「我給你錢,他再欺負你的話你就買更高更壯的打他。」

釋心道:「我不想打別人,也不想被別人打,姐姐能不能不要再偷人了?」

紅玫道:「姐姐有姐姐的生活,你別管。」

釋心道:「可是你都讓人家夫妻打起架來了,你難道就不自責嗎?」

紅玫不屑道:「能被勾引走的男人一定是壞男人。他們會因這件事打架,也會因其它事打架的。」

釋心不說話了。

紅玫的話雖然難聽,可是你能說她說的沒有道理嗎?

她就是她,你愛也好,恨也好,她都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下午四節課蝶舞仍然一直問釋心疼不疼,還用手輕撫釋心頭上的包。

釋心心中無邊的荒原好似忽然吹過了一陣暖風。

蝶舞住的比較遠,每天一放學給釋心和朋友道聲『再見』就跑出了教室。

小霸王看見蝶舞跑出教室,又把釋心打了一頓,惡狠狠地說:「你姐姐是賤貨!你是賤貨!你們全家人都是賤貨!」

釋心眼裏冒出火來,罵道:「我明天殺了你!」

小霸王恥笑道:「你有本事就殺啊!沒本事的話老子以後天天打你!」

紅玫給了釋心一千塊錢,釋心用六塊就買了三個六年級學生。小霸王住得遠,來得遲,釋心只有等中午打他。

小霸王吃完飯正趴在課桌上睡覺,釋心帶着三個六年級學生到了他身旁。

三個中個子最高,長得最瘦的男生用力在小霸王桌上一拍,小霸王驚地坐了起來。

他正待罵人,看見釋心領着三個高個子男生站在自己面前,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釋心厲聲道:「給我狠狠打他!」

他一開口,剛才在小霸王桌上拍的男生一腳踹在小霸王胳膊上,踹得他連人帶凳子栽在了地上。小霸王緊咬牙關正待爬起,這三個學生一齊踢他胸部、背部、屁股,大腿。他們經常打人,知道哪些部位能把人打疼而又不至於死。

小霸王蜷曲在地上,抱着胸口不住慘叫。

釋心感覺到一種殘酷的快感,想殘害別人,想殺人的慾念也越來越重。他竭力剋制自己,不讓自己踢他的眼睛,心臟。這種克制讓他殺人的慾念愈加肆虐。

來這兒以後各種不愉快的感覺一直伴隨着他,而且他真切地感受到這些感覺越來越嚴重。他不知道這些感覺什麼時候才能消失,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會忍不住殺人,跳樓。

「會是一輩子嗎?」

上帝為什麼要讓從小受盡痛苦的人更加痛苦?要讓他們心靈扭曲,殺人,被幸福的人槍斃?

為什麼世界這麼不公平?

釋心沉浸在思索中,沒有讓他們停手。

蝶舞聽見教室里有人慘叫,以為小霸王又在打釋心了。定睛一看,只見釋心好好地站在那裏,身旁三個高大的男孩正在打人。

蝶舞喊道:「你們別打了!」

釋心心裏『咯噔』一下,趕忙道:「你們快走!」

男孩們停住手跑了出去。

蝶舞睃了他們一眼,跑到小霸王身邊扶起他,對釋心冷冷道:「他打你不對你打他就對嗎?」

釋心怒道:「你知道什麼?他罵我家人,我殺他都不過分!」

蝶舞生氣道:「你心可真狠吶!竟能說出這種話!」

她拿上書本坐到了教室後頭。

上課的時候釋心一直偷偷看蝶舞。

她幫了自己那麼多,自己怎麼能朝她發脾氣呢?

蝶舞裝作沒有看到釋心看自己,心中卻忖道:「聽說他媽媽和姐姐去世了,趙小軍罵他也難怪他那麼生氣。」

「一會兒我應不應該回去呢?剛坐過來就回去也太沒骨氣了。可是他功課本來就不好,老看我這一下午不就白費了嗎?」

「如果他叫我我就回去。」

釋心沒有叫。他不敢叫,也不知道怎麼賠禮道歉。

第二堂課的時候釋心仍然不住看蝶舞。蝶舞埋怨釋心不來叫自己,心中悶悶不樂。

下課後她躊躇半晌,終於坐回了釋心身邊。

蝶舞沒有和釋心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她責備自己沒有體諒釋心,埋怨釋心朝自己發脾氣,覺得自己已經腆著麵皮回來了,他應該先和自己說話,向自己道歉。

釋心覺得蝶舞不和自己說話是因為自己沒有向她道歉。他不住提醒自己向蝶舞道歉,可是每次鼓起的勇氣在準備開口的時候就消散不見了。

第三堂課,第四堂課,到最後幾分鐘釋心已急得面紅耳赤,可是他還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蝶舞慢騰騰地整理書包,慢騰騰地走出教室。

釋心覺得她一定是被自己氣得動作變緩的。

蝶舞背起書包撇了釋心一眼,飛也似得跑了。

「她平常走的時候都會對我說『謝謝』。」

「我今天一定要向她道歉。」

這樣想的時候,他就跟着蝶舞下了樓,出了校門。

紅玫看到釋心魂不守舍地朝同學看,拉開窗子向他喊:「釋心!快過來啊!」

釋心聽見紅玫的喊聲,連忙跑過去道:「姐姐,你先回去,我有點事。」

紅玫道:「有什麼事?」

釋心急道:「你先回去,我一會就回來了!」

他說完三步並兩步跟在了蝶舞身後。

紅玫看見他一直看蝶舞,笑道:「呦!這小子在追蝶舞呀!」

他跟着蝶舞走了兩條街,還是沒有趕上去的勇氣。

蝶舞一開始就知道釋心跟着自己。

她思忖道:「釋心是來找我道歉的嗎?可是道歉的話剛才上課的時候也可以道呀?」

「他是不是喜歡我?」

蝶舞喜歡釋心,喜歡他的善良努力。

也可能喜歡他的沉默,孤獨。

女人是天生的母親,天生會拚命保護弱者。

前邊正好是個十字路口。蝶舞左拐,躲到了樓后。等蝶舞轉過路口,釋心悄悄跟了過去。他正準備左拐,蝶舞突然跳了出來。

釋心吃了一驚,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蝶舞紅著臉忍住笑道:「跟我幹嗎?」

釋心垂首道:「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脾氣的。」

蝶舞認真道:「我也該向你道歉。」

釋心皺着眉道:「為什麼?」

蝶舞凄然道:「我沒能體諒你。聽說你媽媽姐姐去世了,趙小軍亂罵也難怪你那麼生氣。」

釋心流下淚來。每次他想到這件事,聽到這件事立刻就會流淚。

蝶舞哭了,卻先擦釋心的淚:「別傷心,你姐姐不是很疼你嗎?我也會對你好的。」

釋心牽起她雙手,看着她淚光閃閃的眼睛,道:「我喜歡你,你以後可以嫁給我嗎?」

蝶舞抽出手,紅著臉啐道:「想什麼呢!」

釋心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蝶舞道:「真的嗎?」

釋心道:「當然是真的。」

蝶舞轉過身,咬着嘴唇道:「我才不信呢!」

釋心旋到她面前,認真道:「那你怎樣才信呢?」

蝶舞嫣然道:「逗你玩呢!我怎麼可能不信你的話?」

她牽起釋心的手道:「你送我回家吧!」

不知為何,在蝶舞身旁釋心整個人都安靜下來了。就像躺在媽媽懷裏的安靜。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喜歡,多麼依賴蝶舞。

蝶舞輕輕道:「你媽媽姐姐真的去世了嗎?」

釋心低頭道:「嗯。」

蝶舞道:「她們是怎麼過世的?」

釋心恨恨道:「是日本人殺了他們!」

他把母親流亡江南,被人收留,與父親結婚,婚後父親是如何對待母親的,生下姐姐和自己後母親有多快樂,她忍受多大的痛苦把他們姐弟倆養大等事情都備細告訴了蝶舞。

「娘和姐姐太可憐了。尤其是姐姐,她一生根本沒有真正開心過一天。」

蝶舞的眼淚春雨般灑落下來。釋心不懂得安慰女孩,只是摟着她的肩膀不說話。

蝶舞將頭枕在釋心腿上,恨恨道:「日本人多狠吶!竟然胡亂殺人。」

釋心咬牙道:「我以後一定要去日本殺死所有的日本人!」

蝶舞沉吟道:「你不能這樣想。日本人有好的也有壞的,你不能因為一件事痛恨所有日本人。」

釋心道:「誰說一件事?」

他把村子的慘相,城牆下成堆的死人,日本人凌辱女人,人們跳樓,玫姐姐告訴自己的日本軍營中的女人的悲慘,冬日凍死,夏日得傳染病死的難民等事情備細告訴了蝶舞。

蝶舞聽得寒毛倒豎,玉珠滾落。

釋心道:「你還認為日本人不該死嗎?」

蝶舞斷然道:「來中國的又不是所有的日本人,你怎麼知道生活在他們自己國家的人怎麼樣?他們長得和咱們一樣,怎麼可能全是壞人呢?」

釋心生氣道:「那些雜種在娘胎里就是壞人,生下當然也是壞人了!」

蝶舞還想替日本人辯解,看到釋心憤怒的神情,緊緊抱住他道:「放寬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釋心的臉正好貼在了她胸上。

她的胸剛開始發育,小小的,硬硬的,就像月季的花苞。

釋心去摸她另一隻胸,她紅著臉打落了他的手。

紅玫對釋心道:「你總說要找聽荷可又怕影響學習,現在放寒假了咱們去找吧!」

「好啊」!釋心高興道。

聽荷每周都會給釋心寄信來,說舅舅沒有兒女,對自己像親生女兒一樣,讓釋心紅玫不要挂念、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又帥又親切的男生、說自己在浙大學古典文學,說自己每天堅持鍛煉,最近又瘦了。

紅玫眨着眼道:「我們把蝶舞也帶上吧?」

釋心紅著臉道:「帶她幹嗎?」

紅玫道:「我給你在西湖旁邊的樓外樓開個房,你晚上不就可以和她……」

釋心打斷她的話道:「姐姐別瘋了,我們還是小孩子。」

紅玫道:「摸我胸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自己是小孩子?」

釋心道:「我反正不會叫她的。」

紅玫眨着眼道:「你不叫我幫你叫。」

釋心急道:「你……你叫她我就和你翻臉。」

紅玫在釋心臉上輕輕打了一下,斥道:「我這麼愛你,你竟然為了蝶舞和我翻臉!」

他們晚上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紅玫讓司機開最長,最好的車。因為聽荷說舅舅很有錢,紅玫想和她比比。

聽荷舅舅在杭州城內有棟別墅,紅玫釋心徑直來到了這裏。

紅玫下了車,揉着屁股道:「這破路!顛得我屁股都裂了!」

她按響門鈴,不一會兒一個中年美婦打開了門。婦人描著淡妝,年華雖逝但風韻猶存。

你若見到她,一定想和她睡覺。

婦人看到門外是兩個陌生人,警惕地問:「你們有事嗎?」

紅玫躬身道:「姐姐好。我們是聽荷的朋友,來找她玩。」

婦人道:「紅玫釋心?」

紅玫笑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婦人立在門旁道:「快請進!進來再說。」

她把紅玫和釋心讓進房,吩咐女侍給他倆泡咖啡。

釋心皺眉道:「咖啡?」

紅玫小聲道:「別說話,你不喜歡喝我一會兒出去給你買水。」

婦人柔聲道:「釋心喜歡喝什麼?姐姐給你端來。」

釋心垂著頭不說話。

紅玫不好意思道:「他喜歡喝白水。」

「真的嗎」?婦人不相通道。

「真的」。紅玫道,「他房裏有紅酒,咖啡,飲料,果汁,威士忌,人頭馬,XO,可是他卻只喝白水。」

紅玫這樣說,婦人便讓女侍端白開水過來。

婦人微笑道:「你們是從句容過來的吧?」

紅玫點頭道:「是的。釋心經常說要找荷姐姐,可又怕耽誤學習,只好拖到現在過來。」

婦人笑道:「原來是這樣,聽荷還奇怪你們怎麼不來呢。她經常提起安全區的事兒,提起你倆。」

紅玫眨着眼道:「她說我什麼?」

婦人讚賞道:「聽荷說你很善良。學校外邊死了人只有你去埋,還去問跳樓的人有沒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事情。」

「是嗎」?紅玫臉紅道,「她沒有說我壞話?」

婦人垂下頭,忍不住笑道:「不好說,你去問聽荷吧。」

紅玫笑道:「我就知道她說了。」

「聽荷去哪裏了?怎麼沒看到呢?」

婦人道:「去學校了。」

紅玫道:「現在放寒假她怎麼還去學校?」

婦人道:「她和幾個同學請了個教授給他們講課。」

紅玫道:「那她大約幾點回來?」

婦人道:「八點就回來了。」

紅玫對釋心道:「你知道杭州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釋心道:「杭州西湖很出名。」

婦人道:「天正下雪呢,外邊很冷的。過幾天天晴了讓她領你們去。」

紅玫笑道:「我們不怕冷。」

婦人啐道:「凍感冒了就知道自己怕冷了。」

紅玫道:「沒事兒,開心就好,感冒有什麼打緊。」

婦人看紅玫執意要去,便道:「那好吧,早點回來。你游過西湖再和聽荷去其它地方。」

杭州和南京一樣,也被日本人佔領過,所以很多建築也在重建。

紅玫看着街道兩旁破破爛爛的樓房道:「日本人到底佔了多少地方啊!」

釋心恨恨道:「聽老師說除了北部,西北部和西南部的一些省份外,其它地方都被可惡的日本人佔領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釋心想用尖刀剜下紅玫的心臟,把刺刀插進紅玫的陰*。他極力控制着,氣悶得連呼吸都難以呼吸。

紅玫看着釋心緊皺的眉,輕聲道:「你來句容后心情比在安全區時更差了,是我哪裏讓你不滿意嗎?」

釋心努力做出微笑的樣子,可是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不關姐姐的事。我在安全區看到太多悲慘的事,到現在還忘不了。」

紅玫柔聲道:「總有一天你會忘記的,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世上最快樂的人。」

釋心道:「真的嗎?」

紅玫道:「當然是真的。」

他們是從岳王廟對面進西湖的。因為他倆都對岳飛沒興趣,也就沒進岳廟遊玩。

天上仍在飄雪,西湖的風物被雪花裝點,看來別有一番風致。

湖對岸是兩座相連的挺秀小山,山的側面有座寺廟。

釋心驚奇道:「課本插畫畫的雷峰塔就在那座廟裏,現在怎麼沒有了?」

紅玫驚奇道:「雷峰塔?就是囚白娘娘的雷峰塔嗎?」

「對。」

「原來真的有雷峰塔呀」!紅玫高興地說。

『白蛇傳』本是民間故事,紅玫小時聽過,而且很喜歡。

紅玫環視西湖,指著右邊山上的塔道:「那個是不是雷峰塔?」

釋心斷然道:「那是保叔塔。」

「難不成它倒了」?紅玫道。

釋心忽然想起老師講魯迅寫過一篇文章,好像叫《論雷峰塔的倒掉》?

老師說這篇文章是『借雷峰塔的倒掉,讚揚了白娘子為爭取自由和幸福而決戰到底的反抗精神,揭露了封建統治階級鎮壓人民的殘酷本質,並鞭韃了那些封建禮教的衛道士,從而表達了人民對『鎮壓之塔』倒掉的無比歡欣的心情。』

釋心紅著臉說:「雷峰塔的確倒了,是1924年倒的。」

「哦」?紅玫驚訝道,「塔怎麼會倒呢?」

「年代久了不就倒了?」

紅玫道:「那為什麼不重建呢?人們都想看看雷峰塔長什麼樣子,就算看重建的也總比看不到要舒服許多。」

釋心道:「現在戰亂頻繁,政府連打仗的錢都拿不出來,哪有建塔的錢。」

紅玫吐出舌頭道:「算你聰明!」

他們沿着湖岸向左行走,不一會兒看見了一棟不小的西式樓房。

樓高四層,用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建造。樓頂還有個空中花園,裏邊有花架梅花。雖是寒冬,但仍可想像出夏日園裏奼紫嫣紅,香氛撲鼻的情景。

每層的走廊上都立着遊客。湖光山色映進遊客們身後的窗戶里,釋心覺得就像在海邊看海市蜃樓。

釋心看見門外的石碑上刻着『樓外樓』,便道:「這就是你說的『樓外樓』。」

「我在妓院工作時很多客人說樓外樓的飯很貴,咱們一會過來嘗嘗吧。」

「現在就去吃呀」。釋心柔聲道。

「我現在不餓」。紅玫道。

釋心嘟起嘴道:「你真有意思,不餓還說這老半天。」

沿着西湖走,第一所有名的建築是『樓外樓』,第二所有名的建築是『杭州博物館』。釋心想進去看看,但他並沒有提出來。

在玫姐姐面前提博物館,約等於對牛彈琴。

而且是對很笨的母牛談很美的調子。無論多美的調子,牛都一定聽不懂,更何況是很笨的牛?

他自以為很明白紅玫的心思,可是就像時任純子的心思難以捉摸一樣,紅玫的心思也難以捉摸。

所以才會有人說『一個男人若以為自己了解女人,那他一定會吃許多苦頭。』

轉過山腳,紅玫釋心聽見二胡聲自前面一座橋上傳來。

凄涼的二胡聲,就像垂暮老人的嗚咽,讓紅玫釋心墜淚。

紅玫釋心連忙走過去。只見人們圍着一老一少。老人閉着眼睛,頭髮鬍子白中帶灰,隨着他腦袋的晃動晃動着。他身上穿的是破舊的灰布棉袍。

一個少女跪在地上,面前放着只破碗。

她看來只有十三四歲,頭髮整齊得垂在肩上,穿着破舊的白棉布長袍。長袍雖破舊,但卻一塵不染。

紅玫釋心看見了她不俗的容貌,也看見了她的眼睛。

很美的眼睛,但卻了無光彩,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這個漆黑的世界。

這個世界果真是漆黑的嗎?

釋心紅玫的心同時『咯噔』一下。他們雖已想到女孩和師父一樣也是瞎子,可看到她的眼睛時不免心痛不已。

二胡仍然顫抖著,嗚咽著。

為什麼瞎子總喜歡拉這麼悲傷的調子,是不是因為悲傷原本就是他們生命本身?

紅玫將一百塊錢放進了姑娘面前的破碗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不覺已淚雨滂沱。

紅玫道:「你按門鈴,一定是聽荷來開門。」

釋心激動地按響門鈴,聽荷立刻開了門。看到是釋心和紅玫,聽荷高興地把他們一人抱了一下。

聽荷嗔怪道:「你們怎麼現在才來?」

紅玫道:「釋心怕影響學習,所以直到現在才來。」

聽荷奇怪道:「釋心,你不是不念書嗎?」

釋心眼裏滿是怨毒,道:「我聽別人說『有文化走遍天下,沒有文化寸步難行』,所以就想學點東西。」

聽荷道:「你這糊塗姐姐給你報了幾年級?」

釋心笑道:「糊塗姐姐給我報了五年級。」

紅玫在釋心後腦勺上拍了一下,嗔道:「明明是你要我報的。」

聽荷道:「你是大人,也不想想釋心一天書都沒有念過怎能上五年級呢?」

紅玫道:「釋心很聰明,也很努力,我相信他能跟上五年級的。」

他們正說着,中年美婦穿着輕薄的睡衣自樓梯上施施然走了下來。

婦人看見聽荷沒有給朋友倒水,笑啐道:「聽荷,你朋友去西湖玩了一下午,你怎麼連水都不給人家倒呢?」

聽荷恍然道:「呀!我去給你們倒水。」

婦人對紅玫和釋心道:「你們去哪裏玩了?」

紅玫道:「我們去西湖邊的樓外樓吃了頓飯,又去城裏逛了逛。」

婦人道:「你們沒有看『西湖十景』嗎?」

紅玫眉頭微蹙,道:「『西湖十景』是什麼?」

婦人驚奇道:「你不知道嗎?」

聽荷端著兩杯咖啡出來了,笑道:「不知道也沒關係,我明天帶你們玩!」

婦人看到她端的全是咖啡,道:「你們聊,我去給釋心倒杯開水。」

聽荷不解道:「我給釋心沖了咖啡,舅媽為什麼還要倒開水呢?」

婦人溫柔地看了眼釋心,又看向聽荷,微笑道:「釋心不喜歡咖啡。」

聽荷問釋心:「是嗎?」

釋心道:「是,安全區沒有咖啡,所以姐姐不知道我喜不喜歡。」

聽荷笑道:「說的也是。」

「你和王承文結婚了沒有?」

紅玫臉紅道:「結了,回句容不久我們就結了。」

聽荷道:「我也感覺你們挺適合的。王承文的產業是不是真像他自己說的那麼大呢?」

「是,我剛到句容時他有十五家店,現在又開了一家。」

聽荷高興道:「那就好。以後你讓釋心學管理,出來以後把店開到南京,開到杭州,開到上海。」

紅玫輕撫著釋心的背脊道:「他喜歡什麼自己報。他的人生任何人都不配左右的。」

他們一直聊到深夜,聊的不外乎是釋心的未來,紅玫的小孩會是什麼樣子的,聽荷會嫁給怎樣的人。她們還談了一些戀愛技巧,紅玫還講了自己的性事,總結的性愛技巧,講得聽荷和釋心面紅耳赤,恨不得把她扒光掛到城門上去。

從前打仗的時候的確會把女人扒光掛在城門上。這是因為人們認為女人是污物,能招來凶神,這樣敵人就打不進來。

若是女人打仗,說不定也會把男人掛到城門上。這是不是因為人們骨子裏都喜歡欺負弱者?

聊得盡興了,聽荷安排紅玫釋心洗了澡,給他們收拾好房間,便各自休息了。

咚咚咚。

紅玫敲了三下聽荷的門。

等了幾秒,不見裏邊響應,紅玫又加重力氣敲了三下。

到敲第四遍,紅玫用右手中指敲換到左手中指敲的第一遍的時候,才聽聽荷在裏邊喊:「是釋心嗎?」

「是我,咱們早點去玩吧?我和釋心準備明天回去。」

聽荷跑過來打開門道:「你們不多待幾天嗎?」

紅玫紅著臉道:「承文在家裏等我呢。我不想離開他太久。」

聽荷撇嘴道:「幾天也算久嗎?」

紅玫道:「對我來說一天也算久。」

「好吧」。聽荷無可奈何地說,「你去把釋心叫起來,我給咱們準備點早餐。咱們吃了就走。」

聽荷準備的早餐是剛烤好的麵包,熱牛奶,雞蛋,點心。

聽荷對釋心道:「紅玫明天走,你不和她一起走吧?」

釋心垂首道:「我也走。」

聽荷道:「反正現在放寒假,留下來玩幾天唄。」

釋心輕聲道:「不了。」

聽荷道:「是因為紅玫要走嗎?」

釋心沒有說話,頭卻垂得更低。

聽荷傷心道:「在安全區時我和紅玫一般疼你。她惹你生氣時都是我逗你開心的。你難道和我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釋心仍然垂著頭。

紅玫看着他的樣子,責備聽荷:「別說了,我本來還準備把釋心留下的。你這樣責備他,我怎麼放心把他留給你?」

聽荷啐道:「真不知道你使了什麼魔法,竟讓釋心這麼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你們想去哪裏玩呢?」

紅玫撇嘴道:「除了西湖還能去哪裏?」

聽荷懇求道:「杭州除了西湖,還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你們如果願意留下來,我就帶你們游遍這些地方。」

紅玫岔開話題道:「比如呢?」

「靈隱寺,楊家村,千島湖,指南村,雲曼溫泉,孤山,京杭大運河,玉皇山景區,楊公堤,六和塔,于謙祠,龍門古鎮……」

「龍門古鎮?我聽過龍門古鎮。是不是那種臨水的白牆黑瓦的鎮子?」

「是」。聽荷點頭道。

紅玫柔聲道:「我們去那裏吧。」

聽荷看着紅玫。她的眼光很柔和,很溫暖。

「你是怎麼想起去那裏的?」

紅玫的眼光更柔和,更溫暖:「因為我的鎮子就是那個樣子。」

司機走南闖北,曉識各處風物。紅玫一說要去龍門古鎮,司機立馬載着他們飛馳而去。

約摸走了一個小時,司機指著前面的山穀道:「龍門古鎮就在前邊的山谷里。」

紅玫他們循着司機手指處望去,只見山谷上方一條寬闊湍急的瀑布銀河般直瀉而下。他們離得老遠都聽到了瀑布的吼聲。

寒雪初霽,朝陽初生。山谷里的雪被太陽一照,看來就如同極樂凈土般光輝燦爛,令人心嚮往之。極樂凈土中一座粉牆黛瓦的古鎮含羞的少女般自雪樹間閃現出來,為這奇妙的幻境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正因為這煙火氣,使得這地方變得親切,溫馨。

瀑布的水彙集四方溪流,流到紅玫這裏時已變成一條不小的河流。河中有人運送貨物,有遊人乘船欣賞谷中雪景。

紅玫高興地喊:「停車!快停車!」

司機停下車道:「怎麼了?」

紅玫欣然道:「你自己開車去鎮里,我們三個乘船去。」

聽荷道:「你看船上都有人,誰願意載我們呢?」

紅玫道:「沒人載我們我們就買一條船,自己撐到鎮里。」

「說得輕巧。這裏哪有賣船的?」

紅玫看到一個老艄公載着兩個客人正往鎮里走,喊道:「老人家,把船賣給我怎麼樣?」

艄公道:「這船是我安身立命的物事,怎麼可能買給你。」

紅玫把一錠五兩的銀子拋到船上,笑道:「這下你總願意把船賣給我了吧?」

艄公眯着眼睛撿起仍在翻滾的銀子,立刻把船劃了過來。

船上客人不滿道:「你要把船賣給那個女人嗎?」

艄公躬身賠著笑道:「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等船靠岸,遊客『哼』了一聲下了船。

紅玫冷眼看着艄公,道:「你也下船,去鎮里拿這銀子買條新船使。」

艄公奉承道:「我把三位載到鎮上吧?」

紅玫道:「我會划船。」

聽荷啐道:「別吹牛了!你十幾歲就進了那裏,整天吃的好穿的好,怎麼可能會划船呢?」

紅玫正待辯解,突聽釋心道:「去句容之前我和玫姐姐去了我家。她把我家的小舢板從溪里劃到了長江,而且在長江劃了一圈。」

聽荷撇嘴道:「我才不信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紅玫在一起,都學會撒謊了。」

紅玫氣得跳上船,使盡渾身力氣把船劃得飛快。她劃得不但快,而且很穩。

聽荷臉紅道:「原來你真的會划船。」

紅玫看着聽荷滿是歉意的臉,嫣然道:「我會做的事總是比你想像的要多一些。

聽荷和釋心坐到船里,船速自然慢了下來。可是紅玫怕被聽荷嘲笑,仍然拚命地划。

聽荷知道她的心思,笑着說:「別逞能啦。你再怎麼划也划不了剛才那麼快,倒不如划慢點欣賞兩岸的景色呢。」

紅玫看看兩岸,一邊是一望無際的雪原,一邊是雪山雪樹,哪有什麼景色?

只見古鎮入口處立着塊石碑,上邊書著『龍門古鎮,孫權故里』八個字。

路上的人穿得雖不是唐時的高齒木屐,也不是漢時的素袍廣袖,但都怡然自得,笑顏粲然,全然不像其它地方的人那樣愁眉苦臉。

賣糖葫蘆的,推小車賣襪子,帽子,圍巾的,挑擔兒賣蔬菜的,賣糖人的在鎮上往來穿行,喊著響亮的號子吸引行人。不時有小孩指著亮晶晶的糖葫蘆對媽媽說自己想吃,媽媽便微笑着掏出錢來給孩子買。

紅玫道:「我們去私塾看看吧?」

聽荷和釋心同時問道:「去私塾幹嗎?」

「小時候我經常站在私塾外看孩子們搖頭晃腦地讀書。雖然我也想讀,但媽媽爸爸說『女孩子長大了還不是人家的人』不讓我讀,我就偷偷得在被窩裏哭。」

她的聲音很溫柔,眼光也很溫柔。

「有個小男孩長得很好看,我就陪他回家。我說我喜歡他,他不說話,我就把他拉到一個巷子裏親他。

後來他說喜歡我,我就帶他逛街,帶魚乾,蠶豆給他吃。因為我早熟,我還脫掉他褲子吃了他那裏。起初他死也不肯,後來不知怎麼就肯了,而且每天都央我吃。」

這種事聽來簡單,但並不是每個孩子都能遇到。

如果你遇到了,就請你珍視他,讓他和你自己都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你若因為孩子的前程不讓他談戀愛,豈非就相當於讓他的青春年華留下一個極大的遺憾。

老年人是靠回憶度日的。一個人若在年少時沒談過轟轟烈烈的戀愛,年老時還能回憶什麼?

踏上青石板,紅玫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柔軟起來,就好像鑽入母親溫暖的懷裏。

她走近一個行人,問道:「請問一下私塾在哪裏?」

行人轉過身,指著前面說:「一直往前走,到第三條巷子的時候朝裏面走。走到巷子盡頭再朝北拐,數第四條巷子,然後再走到盡頭,朝南拐進第一條巷子,盡頭就是私塾。」

紅玫仔細聽着,仔細記着。等他說完,紅玫躬身道:「謝謝你。」

紅玫走在宅巷裏,看着兩旁的粉牆黛瓦,手指在牆上輕輕滑著。

牆根瓦上生著碧綠的青苔,頭上是窄窄的碧藍天空。

一切都和十來歲時一樣。

她輕快地跑了起來,邊跑邊咯咯地笑。聽荷釋心叫她時她完全沒有聽見。

因為巷子裏沒有別人,只有年少的自己。

她並沒有命運多舛,人世悲慘的感觸。

一點兒也沒有。

她就是她,無論歷經多少悲慘,都會開心地笑,像個調皮的小孩一樣開心地笑。

這裏是私塾的後門,進去之後紅玫他們看到一排四間教室。孩子們正在認真聽課。

紅玫道:「那個時候我就站在外邊看他上課。老師趕我我也不走。我知道那個老師一定不會打我的。」

釋心有些吃醋:「他真應該打你。把你打得屁股開花你就再也不敢去打擾人家上課了。」

紅玫嫣然道:「屁股開花我也要去。比起屁股開花心疼豈非更讓人難以忍受?」

聽荷看到孩子們認真的神情與老師滿意的微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面上也露出了微笑。

聽荷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裏呢?」

紅玫道:「我們先去喝杯茶吧?一會兒再去賣船的地方看看。」

釋心驚奇道:「我們已經有船了,你還要買嗎?」

「我不是去買船,而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紅玫面上現出淡淡的憂傷。

「什麼事」?釋心的心被刺了一下。

「到了我再給你說。」

茶樓有三層,紅玫他們挑了三樓臨河的位置。

紅玫和釋心點了碧螺春,聽荷點了鐵觀音。

聽荷笑道:「你好像無論什麼都要和你玫姐姐一樣。」

釋心的臉刷得紅了,連薄薄的耳朵都變得通紅。

紅玫摟住釋心,笑道:「他是我兒子,不和我一樣和誰一樣?」

聽荷啐道:「切!釋心才不稀罕你做他媽媽呢!你以後的孩子一定會說你不是個好媽媽!」

釋心氣紅了臉,依偎在紅玫懷裏摟住她的手臂道:「玫姐姐以後一定是個好媽媽,無論哪方面都好。燒飯燒得好,洗衣服洗得好,拖地拖得好,織圍巾織得好,還給我搓腳呢。」

他把紅玫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上。

你會不會把與你不親近的人的手放在你心臟位置呢?

釋心撲哧一笑,接着道:「可惜她一養花花就死了,畫妝畫得比鬼還難看。」

會畫妝的女人一定不漂亮,會花很長時間搭配衣鞋的女人一定不好看。

紅玫把臉使勁貼到釋心臉上,撇嘴道:「你剛說了點兒好的,就又開始取笑我了。」

聽荷看到他倆關係這麼好,長久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聽荷撇了眼紅玫,看着釋心道:「我就是看不慣你玫姐姐,看到就忍不住想掐死。」

紅玫笑道:「那你掐呀!這裏有河,掐死了直接把我扔到河裏,連棺材都不用買。」

聽荷又撇了紅玫一眼,笑啐道:「切!誰要掐你?我還怕髒了我的手呢!」

她們都笑了。她們的笑聲很高,很好聽。樓上的人都在看她們,可她們不在乎。

就算你盯着紅玫的眼睛看一個小時她也不在乎。

茶葉入口,便能看到春天遠山草木的芬芳,配以碧藍的天空與清雅的江南水鄉,豈能不讓他們為之心醉?

對面就有一家很大的船店,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就來到了這裏。

紅玫看着各式各樣的船,眼裏的哀傷之色更濃。

釋心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他想問『到底是什麼事啊』!可又問不出來。

紅玫也不知看了多久,在每一隻船上撫摸了多久,終於流下淚來。

聽荷看着她悲傷的樣子,問道:「到底怎麼了?」

紅玫苦澀地笑道:「小時候我家裏很窮,爸爸攢了很久錢才夠買一隻小船。我記得那天一大早爸爸就興沖沖得帶我去鎮里買船。」

「爸爸跑遍了鎮里所有的船店,仔細看過,撫摸過每一隻船,一直到夜深時才扛着船回到家。媽媽聽到爸爸腳步聲時立刻跑出去摟住了爸爸。那個時候她早已哭成了淚人。」

聽荷問道:「你們昨天是從哪裏進西湖的?」

紅玫道:「岳王廟。」

聽荷道:「你們有沒有進去?那裏邊有秦檜夫婦跪在岳飛墓前的鑄像。」

紅玫蔑然道:「我才不稀罕看那種自以為道德高尚的人貶低別人的雕像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經歷,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思想,用所謂的『正確的道德』去評判別人的高低貴賤,是最噁心的!」

「我好討厭這個世界!」

聽荷道:「切!你每天都笑嘻嘻的,怎麼可能真的討厭世界呢!」

紅玫笑道:「再不高興也要笑呀!人生只有這麼長,不笑怎麼對得起自己?」

聽荷讚賞道:「你好像對什麼都看的很透徹,而且能做到。可真不容易啊!」

「既然改變不了,何不開心快樂;既然昏昏濁世,何不自在逍遙?」

她們正說着,遠處忽然響起了鐘聲。

鐘聲悠遠清揚,經久不息,蕩滌世人雜念。

聽荷緩緩道:「這就是『南屏晚鐘』,『西湖十景』之一。很悅耳吧?」

紅玫眨着眼道:「的確很好聽,可再好聽也比不上瀑布跌在岩石上,溪水流在青草間的聲音。」

聽荷撇嘴道:「算你說得對!」

「你們昨天遊了哪裏?」

紅玫左轉,指著前面道:「就朝前走了一會兒。」

「前邊是斷橋,『斷橋殘雪』也是『西湖十景』之一。你知道嗎?」

紅玫興奮地說:「就是許仙和白娘娘相遇的斷橋嗎?」

「是。」

「是朝前走的第一座橋嗎?橋那邊還有一道堤?」

「是的,那道堤叫『白堤』,也很出名的。」

紅玫黯然道:「昨天橋上有個瞎眼老頭兒在說書,跪在他旁邊乞錢的是個瞎眼的小女孩。」

「那也沒辦法呀!瞎子能做的好像只有說書和按摩。

陝北那邊的瞎子走遍各鎮各村說書。那邊山連着山,你想想他們的生活有多艱難。

我去過黃土高原,見過瞎眼說書人。我記得那天晚上村裏人安排他和徒弟在一個破破爛爛的草窯里說書。他們給他搬了張破破爛爛的桌子,點了盞昏暗的煤油燈。

老人拉着三弦,說着水滸傳。

他說的是後面的章節,也就是梁山好漢一個接一個死去的章節。

老人說着說着就哭了。

我也哭了。

誰看到瞎子流淚會不哭呢?

他徒弟拿着破碗收錢。淳樸的村裏人雖然沒有錢,但是也給了。到最後竟有滿滿兩碗。他們還給了說書人饅頭和麥子。」

命若琴弦。

邊走邊唱。

你若彈斷一千根弦,便能重見光明。

這是個夢想。

一個盲人若沒有夢想,或許連一個月也活不過。

紅玫流淚道:「邊走邊唱,快樂的唱給別人聽,悲傷的唱給自己聽。」

她又道:「既然斷橋那麼好,我們就先去樓外樓吃點飯,睡會覺再去?」

「可以,看好的景色的確需要有好的精神,不然是體驗不到景色的妙處的。」

看到斷橋,紅玫忽然變得恍惚起來,就好像墜入了浪漫的童話世界。

聽荷道:「『斷橋殘雪』本是在初春寒雪初融的時候看的。可我覺得這裏的冬夜雪景比初春殘雪還好看,你們說是嗎?」

紅玫環視四面。

寒月朗照下,只見四面一片銀白。天上,城裏,湖中閃爍著點點明星。橋上是斑駁的泛著月光的寒雪。而身旁,是聽荷開心的笑臉與釋心眼裏倒映的自己。

紅玫由衷道:「我覺得『斷橋殘雪』指得不是橋上那點兒殘雪,而是周遭所有東西變成的一個東西。當然還有身旁的人。」

聽荷看着滿山寒月和一湖銀波,沉吟道:「的確,『斷橋殘雪』這一景中的斷橋,殘雪是囊括在『西湖』這一景物系統之中的。還包括周圍的湖光山色,白雲遊魚。」

紅玫捧起一捧雪,輕輕吹到釋心臉上。釋心忽然渾身一爽,開心地笑了起來。

紅玫在釋心冰爽的臉上親了一口,又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笑道:「我就是那個意思!除了自然的東西,故事也可以讓景物變得很浪漫呢!就比如斷橋的白娘娘和許仙。我想有許多許多人聽到斷橋立刻就會想到白娘娘,整個心都會變得柔軟起來。」

「誰說不是呢」!聽荷道,「景物是人的『景物』,是因人存在,以人為主體的,所以『景物』若牽扯到人,浪漫的事,人們便更喜歡。

同樣,人們也會因悲傷的『景物』而落淚。」

聽荷本想說日本的『物哀』就是『悲傷的景物』。可想到釋心的情況,便閉口不言。

聽荷背起雙手,調皮地眨着眼說:「除了『斷橋殘雪』,這裏勉強還能看到另外兩個景物。你能猜到嗎?」

紅玫看看天上的月亮,星星,忖道:「我村兒的月亮比這漂亮多了。」

又看看四周的山色,思忖道:「我村兒的山也比這兒的漂亮多了。」

她扭身正準備對聽荷說自己猜不到,忽然瞥見了湖裏的月亮。

大而明亮的月亮浮在湖水裏,看來就如同人飄在天上。

紅玫有種迷然若夢,人在仙境的感覺。

「該不會這月亮也算一景吧?」

「你真聰明」。聽荷笑道,「這景的名字叫『平湖秋月』。現在雖不是秋天,沒有『秋月』,但卻有清冷明亮的冬月。」

紅玫道:「是呀!這裏春夏秋冬的月亮一定都很漂亮!」

聽到兩位姐姐這樣說,釋心也透過欄桿觀賞起月亮來。

聽荷眨着眼道:「你能猜到另外一個景物嗎?」

「猜不到。我剛才也是偶爾看到月亮的。」

「我給你點兒提醒吧。這裏有兩座山也是一個景點。」

「山?」

紅玫和釋心快速掃了一遍四面的山,沒有發現哪兩座山與其它山不同。

「找不出來。」

聽荷指著對岸道:「看到那兩座山了嗎?是不是比其它山都高?」

紅玫點頭道:「是。」

「春秋多雲的時候,雙峰隱在雲中,若隱若現,風姿綽約,所以這個景點就叫做『雙峰插雲』。」

紅玫不是想像力豐富的人,也不是浪漫的人,想不出那種畫面。

但她喜歡和聽荷釋心一起走走,看看山,看看水。就算逛街也不錯。

「我們決定再待幾天。」

「真的嗎」?聽荷高興地說。

「當然是真的。我捨不得和你分手」。紅玫牽起聽荷的手,說。

釋心感覺自己被冷落了,牽起了聽荷的手。

「我也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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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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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釋心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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