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性(2)

個性(2)

今年還出版了光的《作品集Ⅱ長笛?鋼琴》。我寫了一篇這樣的後記《作曲的習慣》:光去職業培訓福利院工作,來回乘坐公共汽車或電車,有時和接送的家人一起去商店購物。他也曾和妹妹一起去過快餐食品店,也曾自己努力解答電視智力測驗節目中的問題,而大部分時間則是聽FM、CD或者收藏的古典音樂唱片。但是,他生活的中心是作曲以及上田村久美子先生教的音樂課。可以說,作曲是光整個生活的頂峰,而聽音樂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看着他的生活狀況,我想起長期在美國的大學任教的法國哲學家傑克?馬利坦對「習慣」這個詞的定義。馬利坦原本說的是「藝術的習慣」的形式,但我想從更大的範圍理解其含義諒也無妨。人花費很長的時間,通過經驗,創造出職業的根本性東西。其中包含本人有意識與無意識的所有東西。科學家具有通過其研究與人格難以分開的東西,工匠也具有通過其而工作的東西。馬利坦把這種「東西」稱為人的生存所需要的「習慣」。我認為,對於光來說,作曲才是他生存所需要的習慣。我的這種對弱智的兒子——他一直只有小孩子的智力——的說法聽起來也許有點誇張,但是我覺得,他的作曲行為及其作品表現出自己的人格。如果光不會作曲,我和家人恐怕對他藏於內心最深處的盒子裏的纖細感情毫無所知。給予他表現情感的手段——和弦、旋律的作法——鼓勵他表現,把他表現的東西用鋼琴或者長笛等樂器變成耳朵能聽得見的聲音,以這種形式與他人聯繫在一起。我向通過這個過程,把光內心——我甚至想說是靈魂——深處的東西呼喚到我們共同的世界裏的音樂家們深表感謝。就是說,我受到他們的生存習慣所給予的恩惠。我在這裏說到「習慣」。美國女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利用傑克?馬利坦的「習慣」這個用語,加上自己的人生與藝術的習慣,重新賦予深刻的含義。她認真閱讀馬利坦的著作,還和當時擔任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的馬利坦通信。她寫小說謀生,不管是否有意識,逐漸產生小說家的習慣。例如以自己都弄不太懂的手法創作成功一部作品——並非世俗意義上的作品,而是藝術作品——她就說這得益於習慣的體驗。考慮到從事醫學的人也可能閱讀本文,所以特別想說一句:弗蘭納里?奧康納和她的父親一樣,也備受狼瘡的痛苦折磨。從她二十齣頭從事文學活動的時候開始發病,不到四十歲就辭別人世。她一方面寄希望於新發明的特效藥,同時以樂觀的態度與疾病進行頑強的鬥爭,在文學創作方面取得卓越的成就。她的精神成長史不僅體現在優秀的短篇小說里,也可以從其書簡集《生存的習慣》(TheHabitofBeing)——其中收有她在病榻上寫的最後一封充滿關愛和勇氣的信——中得到驗證。弗蘭納里和三島由紀夫生於同年,我時常思考他們的生死觀。上面所說的最後一封信是弗蘭納里寫給她年輕時相識、後來成為終生朋友的劇作家梅阿里阿特?李的。信的字跡潦草,幾乎無法辨認,弗蘭納里死後在她的床頭櫃里被發現,由她的母親寄出。信的內容是對當時正為匿名電話困擾的李提出誠懇的切實的建議。自己在臨死之前還為朋友操心,這就是弗蘭納里。躲在陰暗角落裏的卑鄙者和那些本性暴露無遺的傢夥同樣惡劣——也許是更壞的人。對匿名電話不能採取漫不經心的態度。雖然心有所懼,但必須保持警惕,繼續做您的事吧。如有必要,可報警。也許這才是對那個傢伙的開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我的短篇小說寄給您。心情一直極壞,無法打字。編輯書信集的也是弗蘭納里的終生朋友薩利?菲茨傑拉德。他認為弗蘭納里除了小說家的藝術習慣外,還具有第二個良好的習慣,就是「生存習慣」。他說:弗蘭納里「不僅行為,而且內心氣質和優秀的活力都逐漸在看得見的事物、生存的活物上反映出來,並賦予特性,而其本身反映在她的言行上。」她的這種「生存習慣」在信中也表現出來。上面那封信不就是一個樣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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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獲獎者大江健三郎――《康復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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