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避是被允許的嗎

少女走後的一段時間裏，宵酒一直站在原地，腦中回想着的全是先前少女對他說過的話。

「你真的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我的生活哪裏很奇怪嗎？

打破宵酒此時沉思的是他手機提醒音的聲響。拿起手機一看，哦，是他父母給他發的郵件。因為工作原因，他的父母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回過家了，而他們保持通訊的唯一方法，就是每個月的郵件。

這次的郵件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的區別。一些他們出差地的照片，以及一些不痛不癢的日常關心問候。

最近有學習嗎？生活還好嗎？京城有沒有什麼變化啊，之類的。對於這些話，宵酒只評價兩個字『敷衍』。

「如果能把用來描述那些小吃的文字換來關心我，我會很開心好吧，老媽。」宵酒劃過郵件附件中各式各樣小吃圖片，忍着不去看旁邊的描述，頗有些心痛的嘆了口氣。

「老爸也是，除了攛掇我去學老媽愛吃的飯菜，就沒別的了。還說什麼回來檢查我的手藝，嘖，這麼多年也就沒見你們回來過。」宵酒嘴上雖然吐槽著對於這封郵件內容以及父母『敷衍』的不滿，但劃在屏幕上的手指，還是點住了圖片長按將它們保存了起來。

嘆了口氣，正準備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食材的時候，他起身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你生活中的每一個組成部分都很正常嗎？」

「你就沒有懷疑過嗎？」

這兩句話再一次的在宵酒耳邊響起。重新坐了回去，宵酒拿起了自己的手機，再一次的看了一遍自己的收件箱。

每個月都有一封郵件，雖然日期不同，但是仔細觀察下去，對於數字有些敏感的宵酒發現，每一次的郵件都是間隔了29天或者是30天。

29，30？這不是農曆的一個月么？

如此想着宵酒立馬打開了自己手機上的萬年曆，一邊翻著日期一邊回去對照着收到郵件的日期，果然被宵酒發現了一個共同點。

每封郵件發送的日期都是當月的農曆十五日。

因為少女的話，本就有些多疑的宵酒在有了這麼一個發現之後，感到更加的不自然。於是他乾脆打開了歷史郵件，一封一封的翻看以前他父母給他發送的郵件。大約過了有十分鐘，一直滑動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停了下來，宵酒看着手機上的圖片以及配字，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

夜幕在此時已經悄然降臨，昏暗的客廳內手機屏幕熒光映着的，是宵酒一張震驚且又蒼白的臉。

那是一封去年冬天12月份的郵件。照片上自己的母親一臉開心的站在美利堅著名的女神神鵰塑下面，對着鏡頭揮着手。但，就是這麼一張照片卻讓宵酒感到驚恐不已。

三年前，美利堅的女神鵰塑翻新，由先前的青銅色變成了大理石白。可是，去年的這封郵件中，他父母給他拍的這張照片中的雕塑，竟然是青銅色！

已經有些顫抖的雙手點開了手機百度，搜索了郵件上面寫着的他父母去度假的某個州去年12月份的天氣。

颶風，數百人傷亡，房屋倒塌，冬季的颶風，反常，災難，專家正在查找可信原因···

關鍵詞搜索后，跳出來的各種新聞又是讓宵酒的左眼皮直跳，將頁面切換回了郵件，看了看父母當時對於他們『度假』的描述。

聖誕節了，這裏的天氣十分的好，白雪、空曠的田野，空氣比京城新鮮很多啊，有機會肯定帶小酒你來玩兒一玩。

「呵，颶風，度假，特么的你玩兒個籃子啊···」搖了搖頭，賭氣一般的將手機摔在了一邊。

是啊，這些事情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尤其是對它產生了懷疑之後。宵酒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仰頭倚在了沙發靠背上。

仔細想想現在是什麼年代了，為什麼還要靠郵件聯絡。電話、短訊、各種聊天APP，到底哪個不可以交流？四五年不回家，到底是去哪裏工作才會連這個時間都沒有？又想到自己每個節假日還都能收到的快遞以及地方土特產，宵酒心中的疑惑以及不安又甚幾分。

郵件是可以定時發送的，快遞也是。

思緒至此，宵酒再也坐不住了。記憶中關於父母的並不是很多，但卻很美好，很溫馨。美麗卻很跳脫的母親，嚴厲、一絲不苟卻妻兒至上的父親···此時宵酒的心中是五味雜陳的。發現郵件作假的氣惱，聯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對於父母的擔憂，以及對於自己未來的惶恐。

「如果想知道的話，就打這個電話吧，有人在等你。」從褲兜內拿出了先前少女給他的那張紙條，攤開看着上面的號碼沒有絲毫的猶豫，撥通了那個電話。

嘟，嘟，嘟。

短暫的等待，對於宵酒也是煎熬的，他的手心已經有些出汗，不停地吞咽著自己的口水。

終於，電話被接通了，沒等那頭的人說些什麼，緊張過度宵酒直接開門見山的對着電話說，「我需要知道真相。」

似乎是沒有想到宵酒會這樣直白的說話，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后，一個聽起來有些蒼老的聲音對着他說，「好，我現在派人去接你。」

就這樣，電話被掛斷了。聽着電話的忙音，宵酒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這是什麼詭異的通話？我自己又說了些什麼？還有接我，接我去哪啊，拜託！不要我蠢了，那位不知道是誰的老人家也跟着我一樣啊！雅蠛蝶···

因為自己的社交無能再一次陷入糾結的宵酒表示現在的心情糟透了。

不到半個小時，便有人毫無障礙的打開了他家的大門，沒錯毫無障礙的徒手打開了。已經飽受驚嚇的宵酒的小心臟在再一次的經歷絕望后，一臉生無可戀的同那些身着黑色西服的人，離開了自己的家。

沿途中，宵酒一直看着窗外，一邊記着周圍的建築標記以及車子行進方向，一邊想着那個老人的身份。

同那個少女一樣的神奇人士？和自己又有什麼關聯？為什麼要見我？

一時間宵酒發現自己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有太多的事情他需要了解了。

今晚，就問個明白吧。心下有了決定后，在宵酒看着這輛車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宅邸並停了下來時，便同那些黑衣人一起走下了車。

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個一般的富貴人家，但是當宵酒眨了眨眼睛，再一次的環顧了一遍四周之後，不禁在心中吐槽了一句，『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京城中的紫禁城，可能也不過如此吧。

宛如宮殿一般的建築，標準的古代設計樁橫，哪怕是夜色也掩蓋不住的恢弘大氣。

周圍沒有任何現代的照明工具，但通向前方宅邸的路卻是清清楚楚。石階小路，小路兩旁的石燈籠中燃著燭火，空中還有着少許熒光。

跟着那些黑衣人走近這條小路，宵酒震驚的發現，空中亮着的哪裏是什麼熒光，那些懸浮的熒光分明是一些他從未見過的生物！

同他巴掌差不多大的白色小獸，形似狐狸，有着魚鰭，蜷縮著懸浮在空中，他們懷中抱着的則一顆巨大的、成色極好的夜明珠。

向前望去，原本昏暗不清的小路旁、放着燭火的石燈籠上，站着一隻體型巨大的鳥。樣子同貓頭鷹一樣，不過卻是赤身白首，鳥喙微微向下彎曲，看起來很是鋒利。

動物園？

宵酒的心中很是驚訝，不過看着身旁黑衣人目不斜視，以及他們兇悍的表情，宵酒撇了撇嘴將自己的疑問吞回到了肚子裏。

像是紅木製作的大門，在他們靠近后便自行打開了，身旁的黑衣人分散開來，站到門邊兩側，低頭彎腰四十五度，像是在恭迎某個大人物。

沒過多久，一位老者從門內走了出來。白髮打理的一絲不苟，一身藏青色的唐裝，裁剪的十分精緻，衣服上綉滿了用燙金色的紋路勾勒的圖騰。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拄著一支拐杖。這種裝扮絲毫沒有讓他顯得有些佝僂蒼老，反倒是他直起的腰板挺拔的站姿，更使他多了幾分威嚴。

之所以是用老人稱呼，不過是因為他滿頭的白髮以及先前電話中滄桑的聲音罷了。此時站在宵酒面前的老人，面容紅潤，不去貼近細看幾乎找不到皺紋皮膚，上挑的桃花眼，其實按照宵酒班級中女生的衡量標準來看，似乎叫做大叔也是沒有問題。

老者邁出大門后，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停在了宵酒身上。與第一眼嚴肅的氣質不相符的是，他在看見宵酒的第一瞬間就露出了一個很是慈祥的笑容。快步走到宵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等你很久了。」

這句話，宵酒是第二次聽到了。

「那個，請問該如何稱呼您？」宵酒吃驚於老人友好的態度，對於老人的身份也開始有些好奇。

「你叫我外公就好了。」老人將手中的拐杖遞給了身邊的黑衣人，雙手握住了宵酒的左手，將他代入宅子內，期間不停的回頭看着宵酒的面容，「我是你母親的父親，名諱蘇靜遠。」

「像啊，真的是像啊。」老人走在宅子中的走廊內時，一直默默地嘟囔著同一句話。

是像母親嗎？

聽着面前自稱是他外公的老人一直叨念著的話，宵酒不禁開始默默思量了起來。

這個人就是我的外公···？那，直接問他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吧···

「那個，請問，您可以現在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嗎？」此時的宵酒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父母的遭遇以及所謂的真相，以至於壓下了從初中開始便一直嚮往著的、思念著的家人。沒有敘舊，而是直接的問出了困惑了自己近一晚上的問題。

聽到了宵酒的問題，老人前行的步伐頓了一下。一直緊握著宵酒的手，微微有些用力，先前充滿欣喜的聲音被滄桑所取代，「你想知道的事情？那麼，你有做好承擔真相的覺悟了嗎？」

又是一個問題。

今天宵酒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幾乎都是以問句形式被回答。

「真相是沉重的。尤其是你所要承擔的東西。」老人嘆了口氣，「莫要將一時的衝動當做承擔責任的勇氣，你捫心自問，如果這個真相超出了你的承受範圍，你會逆流而上嗎？還是說，你會毫不猶豫的逃避？」

老人就這樣自顧自的說着，沒有宵酒思索的時間，也沒有解釋為何話題會跳轉到這個高度，不停地提出著問題卻絲毫沒有期待着宵酒現在給他什麼回答。

沉默在老人推開了一扇門后被打破了，他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回頭看向宵酒，眼神中充斥着一種宵酒看不懂的情緒。有着少許悲哀，少許不忍，更多的卻是無奈。

「當你知道一切之後，就不可能再回頭了。連逃避都不被允許，你有這個覺悟嗎？」

老人此時的神色，以及他的問題讓宵酒沉默了。先前一直沸騰著的血液，此時也像是到達了冰點一樣平定了下來。

決心？責任？逃避？這些詞語，在今天他一點都沒有考慮過。他想要知道的東西，竟然是這麼沉重的東西？

為什麼？

僅僅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父母的下落，身份，就需要這些？

站在對面的老人，看懂了宵酒此時內心的糾結、掙扎、不解，以及壓在各種負面情緒中的激動與興奮。

「今天你經歷的已經夠多了，休息一下，明天我期待着你的決定。」

不是等待，而是期待。

這一刻，宵酒真的感受到了那一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