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氣府
一縷月色透過竹窗，翠綠的竹節氤氳如玉。
黑天盤坐在竹床上，手心中靜靜躺着一枚染血的妖骨，如古瓷，如白玉。
這是黑天從銅皮身上挖出來的妖骨。
一隻妖怪，從誕生靈智，到不斷修鍊化形，這個過程中都會選擇妖化身軀的一部分，用以積蓄妖力，脫胎換骨。
蟒蛇之流大都會選擇蛇筋，飛禽大都選擇翼骨，虎豹豺狼大多會選擇一節脊骨。
銅皮是一頭野豬王，它選擇了一節脊椎骨。
眼前這節脊骨，晶瑩剔透，泛著玉光，乃是銅皮苦修百年方才有的品相，其中蘊藏着相當龐大的妖力。
黑天雖然化形，也繼承了那頭妖怪的苦修之功，但修為不過靈動境大圓滿，遠不如死去的銅皮乃是氣府境初期，有着一身刀槍不入的野豬皮，天生的蠻力，隨時都能踏足中期，實力較之氣府境後期也有一戰之力。
若非有天魔，黑天也不可能殺死銅皮。
如今，有了這節蘊藏百年妖力的妖骨，黑天衝擊氣府境，更多了幾分把握。
叮咚一聲，青翠的竹節上又多了幾塊乳白的妖骨。
這是黑天這三年來，多次險死還生，才積攢下來的妖骨，都是從死去的氣府境強者體內挖出來的，算上銅皮這塊品相最好的脊骨，一共四塊。
「我殺了銅皮，只是出其不意，暫時震懾了山上的妖怪。附近還有不少妖怪，對青竹山早有垂涎，只是懾於銅皮的兇殘，不敢輕舉妄動。如今銅皮一死，最遲一兩日，這些妖怪就會前來試探。我只有這一夜的平靜。」
黑天能殺了銅皮，依靠的是有心算無心，又依仗着天魔，加上牙咄這個幫凶，才營造出了現在的局面。但現在，天魔受創不輕，無法再戰。
而青竹山，靈氣充沛，物產豐饒，尤其是山中竹林茂盛，生長著青竹山獨有的雷竹，價值不菲，在附近群山中算得上是寶山。
想坐穩山主，至少也要氣府境的修為。銅皮本身就是野豬王出身，天賦異稟，性格兇悍，一身橫煉野豬皮，刀槍不入，實力可媲美氣府境中期，加上又蠻又狠的手腕作風，這才穩坐了二十年山主的位子。
黑天想要上位，就必須比銅皮更強。至少，要擋得住四周第一波的覬覦者。
而氣府境，就是一道分水嶺。
妖怪從野獸開始修鍊，靈動境就能化形，但是他們生下的後代還是野獸。
只有修鍊到氣府境，開闢出氣府，才能逆轉根骨。往往生下的後代中，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偶爾會有一個繼承父母的根骨，出生時就有靈智，天生就是化形之軀。
但更多時候，生下的後代全部都是野獸，不，比野獸稍好一些，這些後代的根骨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它們修鍊比普通的野獸要容易許多。
這已經是很大的飛躍了。
妖怪們有了後繼者，一個族群的根基便出現了。
而成為一山之主，除了本身的實力，還要有附庸。要想長久保住這份既得的利益，團結附庸，還需要後繼者。
氣府境，就是一個初生族群的基石。
而對黑天來說，氣府境更是他必須突破的一道阻礙。
因為天魔之軀和這副妖軀融合，給這副妖軀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天魔本就是不斷吞噬生命而存活的詭異生靈，雖然鳩佔鵲巢之後，有着黑天的意志，不再毫無節制的吞噬這副妖軀的生機，但是為了維持天魔的基本生存，還有激戰的消耗，一些損傷在所難免。
到了如今，這副妖軀已經是搖搖欲墜，到了崩盤的邊緣。
若是不能突破氣府境，經歷一次洗經伐髓，消除沉痾隱患，那黑天就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失去庇護的軀殼，重新遊盪在天地之間。
黑天不想去賭他還有第一次的運氣，還能避開那高高在上、俯視蒼生，讓他畏懼的恐怖殺劫。
滿月之時，月華最為精純。
今晚正是滿月之夜，一圈月暈點綴在玉盤周圍，月色皎潔，美的讓人驚嘆。
一隻手輕輕推開竹窗，大片月色灑了進來。
黑天渾身沐浴著清冷的月色，髮絲好似鍍上了一層銀霜。
藉助月華之力，突破氣府境，是很多妖怪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尤其是像黑天這樣野生的妖怪，沒有根基，沒有人族用靈物煉製出的靈丹妙藥，也沒有大妖們的底蘊，坐擁天材地寶可以吞服，甚至就連修鍊也要跌跌撞撞全靠自己。
黑天這三年混跡各處，多方打聽，對於如何晉階脫胎境，也就知曉了五六成，也是最容易打聽到的消息，剩餘不少的隱秘，都被那些大妖們封鎖壟斷，沒有點根基的妖怪，根本就打聽不到。
這樣衝擊氣府境，風險不小，但對於黑天來說，五六成已經足夠一搏了。
三年的努力，以後的路如何就看今夜的成敗了。
晉階氣府境，需要滿月之華，妖骨，還有洞冥石，月蘭花瓣諸物。
月華自不必說，月蘭花瓣則是促進吸收月華的上佳靈物，可惜，黑天沒尋到，只能作罷。
妖骨則中蘊藏着龐大的妖氣，尤其是銅皮這般氣府境高手，晉陞之後，當初妖化的那節脊骨沾染了造化氣息，會潛移默化的改善它們的根骨資質。本來沖關最好是用元玉，比元石更高一階的修鍊靈物，但是元玉惜少，對於缺少元玉或者資質不佳的許多妖怪來說，妖骨是很好的替代品。
而洞冥石，則是進階氣府境最關鍵的寶物。它關係着氣府境開拓出來的氣府元海。
竹窗邊，黑天珍重的拿出一塊血紅的菱石，托在掌心中。
這枚菱石，被雕琢的完美無瑕，泛著血紅剔透的光澤。而在菱石內部，則有着一個古樸的金色符號。
這就是洞冥石，是妖怪們進階氣府境繞不開的寶物。
就是這麼小一塊洞冥石，讓黑天差點死掉，最後九死一生，從一大群妖怪中搶到了手。
但若是能夠晉階氣府境，這一切付出就都值得了。
黑天咬舌，將舌尖之血滴在了洞冥石上。
當看到洞冥石中金色的符號被滲入進去的血融化，和整塊洞冥石融為一體之後，黑天再不遲疑，仰頭將洞冥石吞了下去。
咬着冷冷的牙，黑天雙眸緊閉，抓起一節妖骨握攏在掌心間，開始吸攝其中的妖力。
一時間，黑天雙拳指縫、拳眼間妖氣肆意流竄旋涌，化為陣陣呼嘯的妖流，吹的黑天一頭墨色長發凌亂的飛舞在四周。
而在黑天周圍，也漸漸出現了一個妖氣匯聚盤旋的結界，就像一個倒扣著的碗，將黑天罩在了裏面，漫天的月色也被妖氣裹挾，紛紛化為螢火鑽入結界之中，不斷沒入黑天體內。
咔擦。
不多時，在黑天的瘋狂吸攝下，掌心中的兩塊妖骨，碎了。
黑天雙眸緊閉，鬆開手掌，耗盡妖力的骨粉從掌心簌簌落了下來。
黑天又抓起剩下的兩塊妖骨，握攏在掌心中，指縫間妖氣四溢，吸攝而出的妖氣沿着雙臂一路洶湧，從掌心到雙臂，沖入黑天體內，以摧枯拉朽之勢衝擊著堵塞的經脈。
一浪又一浪的妖氣綿長不絕，從妖骨中洶湧而出，繼續衝擊著黑天的經脈。
妖氣結界中飛舞的月華越發多了，遠遠看去，彷彿螢火蟲群，又如漫天風雪，盤旋飛舞在黑天周身。
終於，被黑天吞入腹中的咒石開始出現了異動。
腹中的紅芒越來越耀眼刺目，哪怕是隔着胸腹也能看到黑天體內那緋紅的光芒。
隨着手心中妖骨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妖力，咔嚓一聲裂響，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結界中所有的月華如魚群般魚貫而入，匯聚在胸膛處成束般鑽入了黑天體內后，如撲向火焰的飛蛾，紛紛朝着紅芒撲了上去。
霎時，黑天全身一震，汗毛乍立，詭寄在妖軀之上的天魔大氅陡然張開，如孔雀開屏一般將四周徘徊的月華螢火悉數裹了進來。
黑天體內，耀眼刺目到極致的紅芒迅速黯淡，隨之而來的則是塌陷和爆炸。
靜水潛深，不顯不露。河面之下卻是洶湧暗潮。
一股強大而又蠻橫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肆虐在黑天體內，原本的血肉被摧毀，又被重塑，就像鈍刀子割肉，這種反覆拉鋸的折磨幾乎讓黑天崩潰掉。
但黑天還是咬着牙堅持了下來，這時候千萬不能昏死過去，不然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非但如此，黑天還主動引導這股力量徹底重塑他的四肢百骸。
不知過去多久，黑天就像經歷了漫長的歲月，當劇痛漸漸退潮之後，黑天猶自大口喘著粗氣，額頭豆大的汗水不斷滾落下來。
「總算結束了。」黑天不禁暗暗皺眉，在體內引爆洞冥石，藉助洞冥石天然的須彌空間開闢出氣府，這般瘋狂的法子到底是誰想出來的？
一個不慎，要是洞冥石不受符印控制，直接爆掉了怎麼辦？
算了，不深究了。
黑天搖搖頭，低頭凝視着自己的體內，「這就是氣府嗎？」
氣府玄妙異常，雖然寄托在黑天體內，但卻猶如須彌芥子，以小包藏廣大。
整個氣府就像是一團星雲，緩緩旋轉着。其中心，便是廣大的元海。
黑天的元海，廣袤，平靜，有着幽邃之色。而下方，便是平滑如鏡的海水。
這是晉階氣府境后，體內妖氣化海所得到的妖元水，由妖氣濃縮而成。
靈動境和氣府境，之所以相差巨大，就是二者之間，一為妖氣，一為妖水，有質的差別。
不過黑天的氣府元海中，妖元水不是如一般妖怪那般常見的無色元水，而是一潭幽幽深泉。
天魔穿過了元海壁上流動的血紅膜層，探出了如同黑蟒一般的觸肢，出沒在元海中，不斷汲取著妖元水。
原本填滿了元海六成六的妖元水，開始快速下降，轉眼間便落到了三成七的高度。
一氣汲取了黑天近半數的妖元水，天魔方才意猶未盡的停止了這個舉動。
很快，原本在激戰中被銅皮撕扯的千瘡百孔、殘破不堪的天魔大氅，隨着汲取了妖元，開始迅速修復，原本的破洞、襤褸漸漸癒合，一襲大氅表面，漆黑如墨，光滑如綢，重又恢復了昔日的風采。
「踏入了氣府境，我的負擔就大大削減了。」黑天以手摩挲着手臂上的天魔大氅，感受着掌心間傳來的柔順，這種自己撫摸自己的感覺，很奇妙。
這三年來，為了供養這副妖軀和天魔，黑天不得不疲於奔命，才能堪堪維持生存，還要為晉階氣府境不斷準備，心中的那根弦越綳越緊，稍有撥動，就有可能斷掉。
如今，有了元海，就能大大緩解天魔這頭吃不飽的怪物帶來的壓力了。
「嗯？」黑天皺了皺眉頭，他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