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隔江之唱

第三十七章 隔江之唱

燭火幽幽,一片昏暗的空間里,充斥著死寂的氣氛,北涼一代名相的李圭之低頭注視著地面,額頭隱約有著汗水浮現。

在他的上方,趙武端坐著,布滿皺紋的臉雖然老邁,但卻依舊透著股莫大的威嚴,混濁的雙眼在深處蘊藏著精光,如餓虎撲食前的光芒。

「愛卿,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趙武輕輕敲擊著座椅,平靜問道。

李圭之沉吟片刻,咬了咬牙,躬身道:「今日之事表露出了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陛下您的權威現在受到了極大的分化,若是長久下去,您將再也掌控不了我朝的政局了,要仰他人鼻息。」

他的話讓上方的皇者瞳孔一縮,拳頭陡然攥緊,冰冷地說道:「你倒是很有膽量,說出如此之話。」

李圭之心裡一橫,咬牙道:「那是因為臣知道,陛下想聽的是真話、實話。」

「還是你了解朕啊。」沉默了片刻,上方的皇者嘆了口氣,帶恨道,「當初東海的政局平穩,三國之間穩定著鼎立格局,朕以為難以有所作為,想著自己年紀也大了,該享受幾天了,於是乾脆就把皇位直接傳了下去,讓橫兒替我處理政務,沒想到他竟如此狼子野心!朕還沒有死呢,他就想著讓朕徹底成個擺設,自己做北涼唯一的皇,也不想想,這北涼江山究竟是誰的?」

趙武的聲音逐漸失去了以往的平穩,變得有些急促,如同咆哮。

這讓李圭之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

片刻之後,趙武終於恢復了過來,冰冷地說道:「朕戎馬一生,不知遇到過多少強敵,卻不想在晚年遭遇這等困境,除了強些年朕自己有些鬆懈,讓那孽子有機可乘之外,就是萬萬沒有想到,朝堂上那些曾經唯唯諾諾的人,竟會在孽子登位之後,一個個盡數倒向了他,盡數背叛了朕!」

「臣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李圭之遲疑道。

「說。」趙武注視向這位目前最信任的臣子。

李圭之嘆了口氣,欠身道:「依臣來看,陛下之所以會落到現在的被動局面,純粹是咎由自取。」

「嗯!」趙武臉色一變,轉現慍怒。

李圭之急忙道:「在我朝開國之初,滿朝文武盡數都是跟隨陛下開創江山的忠心之臣,但在之後的數百年裡,他們一部分老死或是戰死,另一部分則是被陛下您自己處理了,剩下的自然不多矣。」

在說道「被陛下您自己處理了」這句話的時候,李圭之暗中瞥了眼上方皇者的表情,卻見年邁的他臉上沒有絲毫波動。

真是鐵石心腸啊,李圭之心中一嘆。

然後他接著道:「在那些老臣死後,他們的位置由新人接替,這些新人沒有經歷過與陛下一同打天下的艱苦歲月,忠心程度自然不能相提並論。而且陛下您已經老了,誰知道能夠再活多久,而新的陛下則是至少還能統治北涼數百年,相比之下,那些臣子自然明白要選擇誰,因為您不能給他們長久的保障,而新的陛下可以。」

「你是說朕活不了幾天了嗎!」趙武狠狠地拍了拍一旁的座椅,心中無比憤怒。

曾幾何時,氣吞山河的自己,已經衰老成這樣了?

本來以冬藏境蟄息的能力,自己是可以活上數千年的,但現在一千年還不到,自己卻已經老了,難怪那些臣子都選擇倒向那更年輕能活不知多久的孽子。

「可恨當年為了完成三孽血咒,我付出了五個甲子的生機,否則何至於有今天?」遙想當年之事,趙武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人最多擁有九個甲子的生機,但實則多數人都只能接近這個數字,無法真正達到。

自己原本就只有八個甲子的生機,當初損失了五個,後來在多番征戰之中亦損失了大量,剩下的其實就兩個甲子多。

自身冬藏境的蟄息能力是四分之一的損耗,兩個多甲子乘以四,也就差不多六七百年,自己如今已然接近了這個歲數,除非願意深度蟄息,否則絕對難以再活一甲子。

但深度蟄息雖然能夠將生機損耗減緩十倍以上,但亦會進入近乎沉睡的狀態,難以掌控外界,屆時自身的一切權勢必將被剝奪,這如何可以接受?

眸中涌動著不甘,趙武用冰冷的目光注視向下方的李圭之:「你說,朕現在該怎麼辦?」

李圭之毫不猶豫的說道:「陛下早有計劃,何必問臣?」

「很好,傳朕的旨意,讓橫兒、章兒三日之後隨同前往靈丘行宮,朕要在那裡選看墓地。」

「遵旨!」

……

「原來你從來不曾真正的認可過我,那些話都是假的!」

荒無人煙的江邊,候暘懷抱酒罈,咆哮發泄著心中的憤懣。

「什麼降將與本國將領一律平等,什麼至論功勞不論出身,什麼要一統東海,讓百姓再不經歷戰亂,統統都是騙人的鬼話,可笑我還真的信了你!」

江頭之上,候暘陡然一個趔趄,栽倒在江中,冰冷的江水讓他更加瘋狂,他任由江水將自己沖走,感受著這世界的寒冷、殘酷。

「秀兒啊,你在下面是不是很恨我,此刻正痛快的恥笑我的愚蠢?哈哈,我真的好後悔當初竟然殺了你,真的好後悔啊!」

「王,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是的,我有愧你的信任,我是陳國的千古罪人,而本來我是有機會做陳國的英雄的,只要我當時選擇赴死就行……」

嘴裡不斷嘟囔著,候暘不禁嚎哭了起來,望著江岸上冷清的燈火,他覺得這世界已經背叛了自己。

不,是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世界!

一種罪孽感充斥他的心頭。

突然,一道悠揚婉轉的歌聲隔著江水,自江的另一邊傳來。

熟悉的調子,讓候暘渾身一震。

「這……這是陳國的歌!」

他永遠也忘不了,在自己選擇投降的那段日子裡,秀兒每晚就是重複著這首歌謠,以淚洗面,直至自己為了向趙武表明決心與立場,狠心殺了她。

死的時候,她嘴裡呢喃的亦是這首歌,臉上帶著解脫。

自江水之中竄出,候暘望向遠方的岸邊,只見一個紅衣歌女立於閣樓之上,忘情的歌唱著。

那張容貌,彷彿昔日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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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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