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黑影

雖然素履之往看上去沒能吸走對方的體力，七玉還是毫不猶豫，將灌注了周圍數十人體力的一擊奮力踢向黑袍人。

但在下墜之際，她忽覺腳下彷彿踏破無數層薄紗；緊接着無數近乎透明的絲線向她纏來，她來不及收腳也不願收，只能順着用力踢下去——

然而，那些被踢散的線最終還是纏住了她。一瞬間她陷在半空動彈不得，那黑影隨之抬手、用細線把她捆在了旁邊管道上。素履之往的持續時限在此刻結束，取回體力的馮恩當即沖向黑影，卻被程守拙一把抓住。

「別衝動。現在老師不省人事，剛才那個女生的攻擊也被化解，難道你現在直接衝上去就有用嗎？」

他沉聲開口，目光鎖在前方的黑影上。

那身着黑袍的人並未轉身，而是向前踏過了昏迷在地的李墨；現在攔在他和燃料倉門中間的只剩那十幾個手持工具、戰戰兢兢的技術工人。

「我先在這裏拖住時間。你上去讓你那位『小姐』到三樓找增援下來。目前船上最強的幾個御靈者應該還守在那些大官旁邊，你告訴他們，要是不派人下來，整艘船都得玩完。」

喚出兼山為艮，程守拙將它握緊：

「周圍傳音和傳像的探頭全部被破壞了，現在除了你我沒有人能把消息傳到上面。快去，讓他們把能調來的人全部調過來！」

「好！」

馮恩點頭，轉身跑向艙門，但就在他離門還有三尺遠的時候突然聽見「滴」一聲輕響——

「……不對！」

他當即喚靈，在希聲凝聚身前的剎那，擴張的火焰伴着劇烈的爆鳴在他眼前炸開，他被氣浪「轟」地向後掀開，重重摔在地上。

「果然……是炸彈！」

馮恩站起來，腦子雖然被炸得還有些暈，但及時的喚靈讓他僅僅受了幾處擦傷，除此之外並無大礙。

「王一明，你那邊怎麼回事！」

聽到程守拙的話音馮恩立刻回頭，只見他握著指虎狀的兼山為艮在同黑袍人纏鬥着，揮舞的拳頭擊碎了所有試圖纏繞他的細絲，打出陣陣爆音，但越發細密的絲線也令他難以向前推進。

「我沒事！」

馮恩急忙開口，只見程守拙向前一記重拳又打破無數細絲，他也得以因此向黑袍人靠近一步。然而真正的問題還未解決——剛才的爆炸封死了馮恩的來路，現在通往機艙外的唯一通路只剩下七玉剛才走的安全梯。

「可是梯子就位於細絲的射程里……得想個辦法。」

他看着前方纏鬥的兩人，捏緊拳頭沖了過去；一瞬間那些絲線像蛇發現新的獵物一般朝他纏來，而他並未停下腳步，喚出意靈：

「【希聲】！」

灌注音彈的拳頭一下子擊退最先到來的十幾股細絲，緊接着音彈炸開，又接連擊退之後圍過來的絲線。

「你怎麼過來了？！」

面對程守拙的質問，馮恩讓希聲在他耳邊劃過，「後面的路被封死了，我得從頭頂上這個梯子上去，幫我。」

程守拙立刻會意，兼山為艮鐵青色的表面現出土黃色的紋路，如山巒將崩。

「後退！」

他一聲大吼，猛然低身錘地。青色的光紋以擊打處為起點在腳下的鐵板上綻開，一瞬間鐵板崩碎向下塌陷，碎片激起煙塵——馮恩知道機會來了。

腳下注入音彈隨即引爆，他向上用力跳向安全梯的尾端。周圍絲線纏來他也並未分心，他相信程守拙，更相信自己的計劃。

果然，就在絲線襲來的時候，在他周圍揚起的金屬煙塵一瞬間亮起青光，風暴一般捲起、向外將細絲全數割斷。

安全梯底端的橫杠近在咫尺，馮恩看着它，也同樣看到不遠處被捆在管道上的七玉。她看着他，搖了搖頭，抬頭望向上方。

馮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我馬上就來救你……【希聲】！」

他喚出意靈，希聲的一隻手抓住了他，另一隻手伸向梯子——

但在這時，船毫無徵兆地動了！

搖晃當中，只差一點就能被希聲抓住的安全梯就這樣離它的手遠了半寸，這半寸令希聲失之交臂，失去了着力點的馮恩就此從半空跌落。

「！」

地上的程守拙登時愣住，一下分心回過神來，腳下卻已經被鋼板縫隙間伸出的細絲纏上。他立刻穩下心神開始掙脫，但正面的絲線也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縱使雙拳力量未損，他在腳步受限的現在也只能打碎朝自己襲來的細絲。

「王一明，繼續想辦法，一定要到上面去！」

他大吼一聲，向前一拳，手心亮起青光，周圍剛剛沉澱下來的金屬粉塵再次揚起，再一次卷作風暴。

這是【兼山為艮】的能力：艮，山也，程守拙以其命名意靈，正是因為它有着山嶽般的巨力。當初馮恩爭取靈試資格的那一戰上，與他對決的黎雲正是因為這力量而退了一步。

山崩於前，沒幾個人能面不改色。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能力，便是操控「土地」，或者說，只要是他踩在腳下的、站的踏實的，他就能用兼山為艮操縱它們。雖然精度不高，但多數時候都已經夠用。

除了現在。

這是他第一次對兼山為艮的能力感到不甘，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夠強」。

但此刻他也沒有時間來懷疑自己。船正在超速航行，他不知道它會開到哪裏，更不知道它現在是否有人操控。風險越來越高，眼前最大的威脅若不解除，全船人都可能喪命。

金屬煙塵風暴外的馮恩的狀況，堵在燃料倉口的工人們的狀況，和躺在地上的李墨他都沒有去想。此刻，他眼中只剩黑袍人。

「我會繼續為你爭取時間，王一明，一定要站起來。」

程守拙握緊拳頭，又一拳砸向地面粉碎了纏在腳上的細絲，緊接着風暴刮回他的身前，絞碎了試圖襲擊他的絲線，也在他方正的臉頰劃出血痕。

與此同時，煙塵之外，馮恩站了起來。從剛才的高度跌下，他身體的痛楚自不必說；不止後背，剛才引爆音彈的右腳此刻也全然麻木失去知覺。要想故技重施只能換左腳引爆音彈助推，而且在船隻移動的現在，成功率比起剛才無疑更為渺茫。

「可七玉還捆在那裏，船上還有那麼多的人。」

他想着，眼前的煙塵中也傳來一聲聲揮拳打出的爆鳴。

「【希聲】。」

喚靈，蹲伏，十枚音彈安置腳下。

「這是最後的機會。」

閉上眼，又睜開，馮恩一個箭步向前飛奔——

「引爆！」

左腳伴着音彈炸開的衝擊力用力一蹬，他整個人再一次飛至半空，希聲和他同時向著安全梯底端的最後一級伸出手去。

這次沒有絲線的阻撓，同樣近在咫尺，但，就是差了一寸。

「果然，左腳力氣不夠……」

感覺自己已經開始下墜，馮恩仍然不甘地讓希聲再往前直至到達接近一丈的最遠凝靈距離，幸運的是它終於抓住了梯子，但它卻抓不住馮恩隨着身體下墜的手掌——

然而就在這時，馮恩的手忽然停止了下墜，向上伸去。

並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而是他的身體開始上升，他的手自然隨之上升。

「為什麼這塊鐵板……」

馮恩看着腳下，忽然聽到煙塵另一側靠近燃料倉的地方響起話音：

「上去，馮恩，抓牢了。」

聲音很虛弱，但還剩一股勁沒有磨去——除了李墨，又能是誰？

他抓着鐵尺狀的方圓當拐杖一樣把自己撐起站直，剛才，他正是用手中這把方圓向上一劃，為在空中下落的馮恩提供了唯一的一塊跳板，讓他得以被希聲抓住。

現在，攀上安全梯的馮恩沒有回頭，沒有去看腳下的戰況和旁邊管道上的七玉。他用力爬著、像是想從這梯子跑上甲板一樣。終於，在這漫長而短暫的攀爬之後，他回到了上方船艙。

「甲板，客艙，三樓！」

按著腦海里的路徑他在空無一人的機艙內拔腿飛奔，幾息時間便回到了甲板上——可他的腳步也在這時候停了下來。

因為眼前一片混亂：工人、學生和官員們亂作一團，無數人爭相恐后地擠向船兩邊的僅剩的七八艘救生艇，只有最靠近小艇的地方才勉強保持着隊伍。

更可怕的是船兩側的風景已然不見，天空、江面還有兩岸全都被濃濃黑霧覆蓋。

「戴上靈器，小心黑霧，排隊上救生船不要擁擠！戴上靈器！小心黑霧！排隊！上救生船！不要擁擠！……」

環顧四周，十幾名維持秩序的官兵已經聲嘶力竭，聲音時不時的就被人群的慌亂淹沒。

現在要調援軍能去哪裏調呢？那些御靈者們想必已經被權貴們要求隨行保護而一同乘艇離開了，又能去找誰呢？

身上的傷痛一瞬間如潮水般湧來，馮恩一下子站立不穩差點倒地。

「不，還不能倒下。程守拙和老師還在下面，七玉也是……」

要想辦法，馮恩告訴自己，一定還有辦法——

「王哥哥？」

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令他猛然回頭，卻見自己身後的影子冒出一個腦袋：

「石如意？！」

他愣住，「你怎麼……」

「晚些再說，王兄，」賀正突然也從影子中冒出頭來，「程兄在哪裏？」

「……底層機艙，前往燃料倉的通道上。」

馮恩說着，只見不止賀正石如意，連黎雲也從影子裏冒出頭來。

「那你快進來，我們現在去救他。」

聽到這話的馮恩剛反應過來就被伸手拉進了影子裏，緊接着眼前一黑、一亮，他竟然又回到了前往燃料倉的那處通道。

「這是怎麼辦到的？靠石如意的意靈？」

他想着，卻見眼前煙塵散去，程守拙和李墨躺在通道中間，那些工人們也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各處；還有七玉，沒被捆住、卻是同樣地癱在地上昏迷不醒。

通道對面，燃料倉倉門大開，裏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

「怎麼回事！」

他沖向七玉，剩下兩人分別沖向程守拙和李墨。此刻這兩人都很虛弱，但他們都拚命用顫抖的嘴唇用力開口：

「玄晶……」

「……玄晶被那人搶走了。」

話音未落，行進中的船隻突然一滯——

腳下一重，彷彿驟然躍起；隨之一輕，像是飄然而落。

緊接着，「轟隆」一聲，地動燈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