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沒什麼,他只是讓二娘幫我說了個親。」她淡淡開口。

「那女人幫你說親?」翠姨驚疑不定的看着她,忙再問:「哪家哪戶?」

「揚州首富。」

她輕描淡寫的說着,留下震驚的翠姨,回房去換下了女裝,穿上了男裝,重新開門走了出來。

「小姐……」

翠姨站在門外,臉色蒼白的看着她,張嘴欲言,又止。

「沒事。」她看着那從小將她帶大,有如親娘的女人,微微一笑,再道:「沒事。」

翠姨唇如白紙一般,眼裏盈著淚。

「我出去辦點事,晚點兒就回來。」她鎮定自如的說。

翠姨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點頭。

她從後門離開時,看見雲香坐在後院裏,捏著一堆陶泥,丘叔坐在那小姑娘身旁,陪着那姑娘,見着她,那老人家一臉抱歉,眼裏也有着可疑的水光。

她沒有走過去,她不確定她能再說一次沒事。

陸義一早代她去收貨,把驢車駕走了,說實話,她也不想搭車。

如果可以,她誰也不想見,只想跪在地上,放聲尖叫。

她上了街,又在街上走,走了好久好久。

就算她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她也知道揚州首富那兒是怎麼回事,整個江南,人人都知道揚州首富的兒子至今依然孤家寡人是為何。

可她爹依然允諾了那門親事,而她是個女人,只是個姑娘,嫁娶只能聽從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她沒想過要嫁,早就不想了。

但那女人,終於找到了解決她的辦法。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大街小巷裏瞎走,想着為什麼?憑什麼?

為什麼她的命運得由人?憑什麼要她嫁給一個那樣的人?那人還是她親爹嗎?真是嗎?若真還有一點情分,怎能允諾那樣的親事?

她漠然的在街上不斷的走着,從白天走到黑夜,心思萬般紛亂,一顆心疼痛萬分,等她回神,她已站在那條亮着紅燈籠的長街。

長街樓閣一座接着一座,紅紅的燈籠高高掛在屋檐下,紅瓦白牆中,傳來陣陣絲竹管弦聲。

長街上,尋芳客來往絡繹不絕。

她站在長街中央,看着眼前那棟樓閣大門的招牌。

迎春閣她應該要轉身離開,可當她看着那三個字,她知道她早在下午走出後門時,就想要這麼做。

她想見他。

周慶。

在經過這些日子之後,他一定是不想見她的,可是她想。

很想。

再也沒有何時,比此時此刻更想。

他在這裏,入了夜,總會到這待着。

這城裏,每個人都知道這事,只有她故意忽略了這件事,可她一直知道。

她走進那紅色大門,對着第一個迎上門來招呼的人,低聲開口。

「元生當鋪的李朝奉,讓我來找墨離大爺。」

那人楞了一楞,將她領到了後院,進了一間房。

「爺請在此稍待。」

墨離來得很快,看見她,那男人一怔。

她二話不說,只開口吐出一句。

「我要見周慶。」

墨離看着她,一語不發。

然後,她不知是她的臉色太蒼白,還是她的模樣太狼狽,他沒多問她一句,只朝她點了下頭。

「這邊走。」

他轉身出門,她跟了上去。

迎春閣很大,迴廊轉了又轉,彎了又彎,她能看見小橋流水,看見亭台樓閣,看見假山造景,看見高聳戲台,看見一位又一位嬌美的姑娘,看見一個又一個尋芳客。

墨離帶着她遠離熱鬧的區域,從一座暗梯,上了一座樓閣。

「在這兒等著。」

他說着,退了出去。

她走了進去,看見那兒的佈置,同當鋪二樓那兒一般,也有張靠窗的羅漢床。

她走上前去,發現這兒很高,從窗口往外看去,能清楚看見城裏櫛比鱗次、層層迭迭的屋瓦飛檐,但這座樓是最高的,待在這兒幾乎可以看見整座城。

緩緩的,她坐了下來。

這羅漢床,有他的味道,她可以嗅聞到,和他身上的衣一樣的味道。

她坐在那兒,度日如年的等著,一顆心,噗通噗通的在心裏跳着。

月兒悄悄爬上天,在空中緩緩挪移著。

雲來,雲又走。

雖然墨離沒說,可她知道,他有可能不會來,不會想見她。

他的冷待,是她的錯,是她活該。

但她來這兒,就是為了要見他。

在這兒坐得越久,她的心越定,越清楚確定自己的意念。

或許她瘋了,她之前躲他躲了一整個冬天,就是怕自己做出這種傻事,可什麼是傻?這又有什麼傻?以前她以為她懂,但她再也不懂了。

她想見他,她需要見他,她要看一眼,看一眼那銀鎖是不是還——

「你來這裏做什麼?」

一句冷漠的問話,在身後響起,她飛快回首,看見他站在暗門入口。那牆已如她來時那般合上,密不透風,看不出蹊蹺,沒有丁點痕迹。

看着那走上前來的男人,她一眼就看見那垂掛在他腰帶上的那抹銀與紅。

老銀鎖與平安符。

他還帶着,依然掛着。

一顆心,在胸口大力跳動,跳得她好疼。

可釋然,上了眼。

這就夠了。

對她來說,夠了。

溫柔將視線往上挪移,看着他的臉,深吸口氣,鎮定的道。

「這裏是迎春閣。」

他對着她挑眉。

她再問:「是尋花問柳的地方?」

他眼也不眨,只走到圓桌前,提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冷冷的吐出一句。

「是。」

「只要付錢,就能買得一夜春宵?」她又問。

「對。」

她的手心有些汗濕,雙腿有點發軟,但仍下了羅漢床,來到他面前,掏出沉重的荷包,擱到圓桌上。

「我要買一個人。」

他眉挑得更高,斜斜的從上而下的睨着她。

她抬首直視着他,心口狂跳,張嘴道:「一個男人,一個晚上。」

這一句,讓他整個人倏忽靜止了下來。

剎那間,好似連空氣也被凍結。

然後,他慢慢的,慢慢的放下了茶壺,轉了過來。

「你要買一個男人,一個晚上?」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啞聲點頭。

「對。」

「做什麼?」

她再吸口氣,眼也不眨的說:「做這兒的人,都在做的事。」

他眼角又抽,一雙黑瞳直瞪着她。

半晌,方吐出一個字。

「誰?」

「你。」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溫柔可以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

「為什麼?」

「我二十三了,」她吞咽著口水,張開有些發麻的唇,淡淡說:「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為什麼?」他眼微眯,再問一次。

她張嘴,唇微顫,聲卻出不了口。

「你為什麼這麼做?」

他低頭,傾身。

她匆匆開口:「出門在外,總有意外,我不知何時何地,會讓人發現,會遭人欺,若然如此,我寧願——」

他湊得更近,讓她語音一斷。

「為什麼?」他張嘴再問,一雙薄唇幾乎貼到了她唇上。

她看着他,唇微顫,只感覺到他的體溫,只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讓她心跳飛快,知道他要的,是實話。

溫柔輕喘一口氣,終於吐出一句氣若遊絲的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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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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