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華錄 07 他的泠然

雙華錄 07 他的泠然

這時候的花朵裏面是空的,沒有之前吞進去的泠然的神魂,但花萼的部位隱約出現了一枚還不怎麼明顯的黑色果實。隨着時間一天天流逝,這果實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飽滿,前面的暗紅色花瓣漸漸凋落下去,最後枝頭上就只剩下了在不斷長大的果實。

從一開始的碗口大小,到後來的水桶大小,直到最後幾乎能把一整個人裝進去。

惡之華生長的那個血池,沉洲不斷地往裏面補充魂魄進去,它吸收得越來越快,以前三五個月只需要一縷魂魄,現在半個月都不夠。惡之華整棵植株通體變成了血紅到發紫發黑的顏色,猶如青筋一般鼓脹起來的葉脈裏面,甚至可以看到汩汩流動的血漿狀液體,顯得更加妖異邪惡。

沉洲估計得不錯,在一年多之後,惡之華的果實終於成熟了。

成熟的果實直徑足有三尺左右,呈鼓鼓囊囊的圓球狀,沉甸甸地掛在枝頭上,把整棵惡之華壓得微微彎曲。顏色不再是之前的純黑色,反倒有一種略微透明的黑色水晶一般的質感,對着光的時候可以隱約看到裏面的一團影子。

從果實開始變透明的時候,沉洲就天天守在惡之華旁邊,一步也不肯離開。

謝靖大部分時候也陪着他,只是她修為尚淺,沒法像他那樣可以一連數月不吃不睡,還是得照常睡覺。她也不回白玉京,在未歸峰搭了個帳篷,到了晚上就直接睡在那裏。

一天半夜裏,沉洲突然來她的帳篷里搖醒了她。

「鬧鬧……快出來……」他壓低聲音催促道,「果實快要裂開了……」

謝靖睡眼惺忪地從帳篷里爬出來,在看到那枚巨大果實的時候,一下子清醒了。

果實已經飽滿圓漲到了極致,通體變成了半透明,只是因為顏色是黑的,仍然看不清裏面的那團影子。

果實正在微微地顫動,發出細小的噼噼啪啪的聲響,顯然是很快就要爆裂開來。

突然,顫動停止了,噼噼啪啪的聲響也消失了,整顆果實靜止了一秒鐘。隨即,在它的表皮上面,出現了一道道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啪!」

整顆果實一瞬間四分五裂開來,裏面的那團影子從惡之華的枝頭上面落下,赫然是一個緊緊蜷縮成一團的少女,全身赤裸,只披着一頭流水般的長發。

「泠然!」

沉洲早就在下面等著,一把接住了那個少女。

那少女在他的懷裏緩緩睜開眼睛。

「沉洲?」

她的那一雙大眼睛,是驚人美麗的像月光一樣的顏色,深邃清幽,剔透見底。肌膚雪白到幾乎半透明,脆弱得吹彈可破,彷彿連目光輕輕落上去都無法承受,會像遇到火焰的新雪一樣瞬間消融無蹤。連形狀柔美的嘴唇,都只有淡淡的血色,彷彿一片淡紅的花瓣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融化在她的唇間。

她的容貌像是風與月的邂逅,光與水的交織,又像是一個夜空中的精靈,不小心從月亮的鞦韆上滑落下來,仰著頭攀著清冷月光擰成的鞦韆索,用那雙迷惘而清澈的銀色瞳眸凝望星空。

謝靖怔怔地望着泠然,她從未見過這般清澈得猶如琉璃水晶,乾淨得猶如月光落雪般的少女,也從未像現在這般,第一次竟然有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以前她看見的那些神仙和天女,一個比一個貌美,一個比一個驚艷,在泠然之上的多得是。但她看見的時候,都是興緻勃勃地盯着人家瞧個沒完,就好像看見了美麗的晚霞,荼蘼的花海,可以大大方方欣賞的一方引人入勝的景色。

也許是因為,無論那些仙女們再美麗,沉洲除了談生意的時候,從來不對她們多看半眼。哪怕是紫虛帝尊那樣的級別,他也是一見到就跟見了洪水猛獸一樣躲得飛快,想方設法地繞着道走。

他最親近的,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哪怕僅僅是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那也是只有她一個人。

可現在不再是了。泠然回來了。

她第一次見到一個少女可以全身赤裸地躺在沉洲的懷裏,他的眼中滿是喜悅和憐惜,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袍,輕輕把對方裹起來,彷彿稍微重了一點就會弄傷那個單薄脆弱得像是冰晶雪片一樣的少女。

他對她從來沒有這麼小心翼翼過。她跟泠然相比起來,沒有那種迷惘純澈的目光,沒有那種猶如月光精靈般的氣質,沒有那種輕輕一觸就會消散的夢境一般的脆弱。她總是喜歡匪夷所思的奇裝怪服,而且皮糙肉厚,從小在在天虞山到處摸爬滾打,一點也沒有一個修仙少女應該有的模樣。

但這些並沒有意義,即便她也像泠然那樣,她又怎麼能跟泠然相比呢?

那是他的泠然。

他半生唯一的執念。

這三萬多年來,他做的所有事情,沉了殊荼島,立了未歸峰,打着收藏愛好的幌子收集神器,向跟六界眾人換來一縷縷魂魄,冒着巨大的風險在未歸峰培養魔花惡之華……都是為了泠然。

謝靖一瞬間突然感覺眼睛好像有點澀,鼻腔好像有點酸,眼前望着兩人的視線好像有點模糊,胸口的位置好像有一團黃蓮塞在那裏一樣,又苦又堵得慌。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立刻試圖把它們統統壓下去,用力眨了眨眼睛,暗中深呼吸幾口,竭力想讓自己保持常態。

「神君,你剛才有沒有看到,泠然剛從果實裏面落下來的時候,頭髮顏色好像有點不一樣?」

泠然現在的發色是銀白的,泛著月華一樣的淡淡光芒,就跟周圍成片的月痕娑羅樹一樣。但剛才一瞬間,在果實剛剛爆裂開來,泠然從上面落下來的時候,謝靖看到她飄起來的頭髮好像是另外一種顏色。

只是速度太快,周圍光線又不夠亮,她沒能分辨出那是什麼顏色,泠然就已經落到了沉洲的懷裏,頭髮也變成了現在的銀白色。

無論她對泠然是什麼感覺,這一點該說的還是要說出來。沉洲為了泠然的歸來,費了那麼多的心血,要是泠然出點什麼問題,沉洲肯定無法承受。

沉洲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泠然的頭髮。

「另一種顏色?」

他剛才在惡之華果實的正下方,泠然從上面落下來的時候,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頭髮,也沒有注意那時候她的頭髮是什麼顏色。

沉洲問泠然:「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或者感覺奇怪的地方?」

泠然搖搖頭,輕聲道:「沒有。」

沉洲把泠然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沒檢查出什麼異樣,略微放下心來。

泠然在化形后的頭髮就一直是銀白色的,惡之華還原她的神體,自然是還原她隕落之前的神體,她的神魂那麼完整,一般情況下不會出什麼差錯。就算髮色稍有改變,那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沒事就好。」謝靖捂著嘴打了一個呵欠,「你們倆三萬多年未見,估計需要好長一段獨處的時間,我就不在這裏當電燈泡,先回白玉京去了。這麼多天在未歸峰都沒睡好覺。」

話音還未落下,她也不等沉洲同意,就直接飛快地召出衡九劍,御劍朝對面山上的白玉京飛去。

沉洲本來還想叫住她,還沒開口她就已經沒了影子,只好作罷。

「她叫謝靖,小名叫鬧鬧。」他對泠然解釋道,「是十二年前我從人界收回來的一個小弟子,當初沒管教好,現在沒大沒小的,一點都不把我這個神君當神君。」

泠然茫然地望着他:「神君?」

沉洲失笑:「你不在三萬多年了,不知道這三萬年裏發生的事情,我慢慢說給你聽。」

他說到這裏,話頭一轉,臉色一下子認真起來。

「說起來我必須先問你,當年你的隕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從妖界回到仙界的時候,你已經隕落半年,仙界給我的說法是你勾結妖魔兩界,但我猜他們肯定沒有說實話。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可以原原本本告訴我,如果你是被人陷害,我一定幫你沉冤昭雪,就算是真的,我也會照樣護着你。」

泠然還是一臉迷惘地望着他,皺着眉頭,艱難地思索著:「我……好像有點記不清那時候的事情了……隕落之前的很多記憶,現在想起來都模模糊糊的,而且空白了好多……」

她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抱着腦袋彎下腰去,沉洲被她嚇了一跳:「怎麼了?頭疼?」

泠然埋着腦袋蜷縮在那裏點點頭,沉洲立刻捧着她的腦袋透入神力幫她緩解,一邊道:「別想了,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只要你記得我就好。」

他其實有些意外。惡之華根據神魂還原出來的神體,按理來說應該有着神體毀滅之前的全部記憶,更何況泠然的神魂完整度還那麼高。

他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但這差錯還沒有令人無法接受的程度,泠然回來的狂喜沖淡了他的一切疑慮。只要她的記憶裏面還有他,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泠然緩緩地抬頭望着他,眼中全是溫柔和深情,蒼白無力地笑了一笑。

「……我忘記什麼也不會忘記你的。」

……

白玉京,後殿。

謝靖正在院子裏練劍。衡九劍在她手中幻化成無數道交織成片的光影,或凌厲或纏柔的劍氣沖霄而上,將白玉京上空飄浮的雲絮割成支離破碎。

她以前修鍊雖然也勤奮,但還從來沒有到到這種地步,半夜三更本來應該是她睡覺的時候,她還在外面練劍。而且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停過片刻,這根本不叫勤奮,而叫瘋狂了。

斐文開始時看她在那裏練劍還沒覺得什麼,結果後來第一天看見她在那兒,第二天又看見她在那兒,第三天還看見她在那兒,終於覺得不能這麼看下去了,上去攔她。

「鬧鬧,修鍊也不是這麼修鍊的,你現在才是地仙,連續三天三夜不休息一直練劍能受得了?」

謝靖充耳不聞,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斐文看她的樣子更加不對勁,汗水早就濕透了全身的衣服,動作明明也已經因為精疲力竭而凌亂緩慢,但她還是在那裏不停地練不停地練,彷彿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感覺和意識。

斐文皺了皺眉,直接上去,把她手裏的衡九劍奪了下來。謝靖倒也沒有反抗,但更主要的原因很可能是她根本就沒有力氣反抗了,任由他把衡九劍拿了過去。

她滿身汗水,衣發濕透,虛軟無力地往院子裏的草地上一癱,就一動不動地躺在了那裏,眼睛半睜半閉,沒有焦距地對着天空。

斐文把衡九劍還給她:「你這幾天是怎麼了?」

謝靖閉上眼睛,輕輕一笑。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現在實力太弱,想早點提升罷了。」

前十年有沉洲護着她,走到哪裏帶到哪裏,在這麼強大的庇護之下,她幾乎不用擔心遇到什麼危險或者受到什麼欺負。畢竟小孩子心性,貪玩活潑,以前修鍊時偶爾還會偷偷懶,仗着有人罩着她就有恃無恐。

但現在不會有人再像以前那樣罩着她了。

泠然一回來,沉洲就在未歸峰上待了三天沒有出來。她不用想都知道,以後沉洲的時間十有八九是陪着泠然的。他們兩個的二人世界,不可能讓她插足進去,她也沒有那個臉皮跟在他們身邊。

以前她是天虞山一個最特殊的存在。沉洲對內說她是庫房管理員,對外說她是他的小弟子,但實際上她得到的優待根本就不止這些身份,也沒有任何人能像她一樣親近沉洲。

她曾經以為她在沉洲心目中是特殊的,但其實並不是,對沉洲來說唯一特殊的人,只有泠然。

跟他並蒂雙生,一起化形,並肩攜手相依相偎數萬年,天生一對的存在。

而她……也許只是沉洲在等泠然回來的這數萬年太過寂寞,找一個有意思的小寵物來逗逗樂子罷了。

從今以後,她雖然仍是天虞山的人,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指望沉洲。她要自己一個人在仙界闖蕩,有什麼事情也只能自己解決,那麼就必須儘快成長起來,有足夠的實力獨當一面。

斐文看着謝靖,搖了搖頭。

「你跟神君一個是活了九萬歲的神仙,一個是剛滿十七歲的女孩,你們倆的心思一個比一個難猜,反正我是弄不明白。不管怎麼樣,不準再練劍了,趕緊回房間睡覺去,不然我向神君告你的狀。」

謝靖隨口應了一聲,心裏卻是苦笑。

就算斐文去找沉洲告狀,沉洲現在只怕也沒那個工夫來管她了。

……

泠然回來之後,沉洲在未歸峰待到第六天才終於出來。

整個天虞山上下,除了沉洲自己和謝靖以外,誰也不知道泠然的事情。泠然失去了當年她隕落時的記憶,沒法給她沉冤昭雪,她仍然是仙界的禁忌,沉洲不敢讓她暴露出去,多一個人知道就是多一分風險。

眾所周知未歸峰是天虞山的禁地,所以沉洲暫時只讓泠然待在未歸峰裏面,最不容易被人發現。

泠然的神體雖然恢復了,但散盡的修為沒辦法在一朝一夕間回來,還是像道行尚淺的修仙者一樣,需要吃飯睡覺。

於是沉洲就在未歸峰上,也就是殊荼島上當年他們居住過的廢墟里,重新建起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建築。跟謝靖猜得一樣,他的絕大部分時間都陪着泠然待在未歸峰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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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寵:黑萌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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