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丫鬟上前伺候穿衣,她透過支起的窗戶看到院里人影,「誰在外面站著?」

丫鬟低頭整理袖緣,抬頭掃了眼窗外輕聲道:「是藤閣的女郎明照,天未亮便在外頭等著了,叫她到屋裡坐也不肯,非得在外頭站著。」說罷瞧一眼宋瑜,見她沒別的表情,大著膽子抱怨,「還不是做給旁人看的,咱們少夫人哪是那般不通情達理之人。」

宋瑜頓了頓,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她等了多長時候?」

「快一個時辰了。」丫鬟如實道。

宋瑜蹙眉,「也就是說,郎君走時也看到她了?」

丫鬟不說話,答案可想而知。霍川平常出門在卯時二三刻,如今已經將近辰時,兩人免不了相遇。

宋瑜不緊不慢地洗漱,隨意綰了個簡單髮髻,「他說了什麽?」

霞衣進得內室,恰巧聽見這句話,放下手中銅盂笑道:「郎君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叫她別吵醒您。」

宋瑜有個壞毛病,就是喜歡賴床,被旁人喚醒會有很大的起床氣。有一回她沖著霍川發了很大的火,彼時兩人才成親沒幾日,霍川著實沒料到小綿羊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彼時宋瑜將軟枕結結實實地摔到他身上,紅著眼睛道:「不要吵我!」

霍川一手扶著雕欄,一手抓住綉枕,「你打算睡到何時?」

宋瑜氣呼呼地重新躺回去,撈起床褥蒙住腦袋,堅定地回答道:「冬眠!」

正值三伏天,日頭火辣辣地炙烤大地,她居然有臉說出這種話來,連霍川都半晌沒能言語。那是霍川頭一回見識她的起床氣,從此再沒大清早將她吵醒,任她睡到日上三竿。

說不感動是假的,宋瑜看到銅鏡里的姑娘抿唇笑開,她踅身走向正室,「叫她進來說話,讓底下人看見還以為我多麽不近人情。一大清早就過來,想必有什麽要緊事情,難為她能等上這麽久。」

桌上已經備好早飯,是宋瑜常吃的那幾樣。丫鬟下去請人進來,她便徒手捏了塊蘿蔔糕送入口中,撐得臉頰鼓囊囊,睜眼正好瞥見明照步入屋中。

她匆匆嚼了兩口吞下,接過澹衫手中的巾櫛拭手,「聽下人說你卯時就來了,也不叫人通傳一聲。在外頭等了許久,可否吃過早點?」

明照是宋瑜難得記住的名字,她模樣在十幾個美人中並不出眾,卻因一份沉著氣質讓人過目不忘。今日衣著不染纖塵,款款走來環佩叮咚,教人眼前一亮。

宋瑜讓人添置一副碗筷,「若是沒有便同我一併用飯吧。」

明照本欲推拒,想了想在她對面坐下,拘謹著不敢動作。不過宋瑜沒工夫招待她,方才那番話已經禮數備至,她低頭自顧自喝粥,先填飽肚子才是要緊。

不多時明照按捺不住,霞衣給她盛的香蕈雞粥一口未動,她抿唇狀似隨口一提,「方才世子走時特意叮囑了奴,不得吵醒少夫人,世子對您真是上心,教人艷羨。」

宋瑜咬一口芝麻球,抬眸覷見澹衫正抱著糖雪球往外走。平場…和糯米糰子都是在院內餵食,目下宋瑜將她喚住,親自將糖雪球抱在懷中,食指伸到牠脖頸逗弄,「餓不餓,吃飯嗎?」

這是刻意忽略明照的話,彷似沒聽到一般。

明照尷尬地噤聲,好在被調教過的人,這種時候都能做到坦然自若,若無其事地跟宋瑜商討起養貓來。糖雪球長大不少,脾性也隨之增長,根本不願意讓明照碰,縮在宋瑜懷中不悅地喵嗚一聲。

宋瑜一直在等她開口,耐心快要消失殆盡,總算聽到她切入正題,「少夫人應當知道奴原來身分……」說著一頓,欲言又止。

其實宋瑜並不清楚她的來歷,只知道是九王贈送的,家世、身分一概沒有興趣。既然她這麽說了,似乎很有內情,宋瑜索性沉默不言,靜候她開口。

果不其然,她繼而徐徐道:「奴幼時家道中落,被歹人賣入平康坊的一家妓館中。裡頭馮四娘教奴琴棋書畫,待奴極好,後來九王出重金將奴贖回府中。奴雖跟了九王,但一直感念四娘恩情,明日是奴生辰,不知能否懇求少夫人開恩,讓奴出府見她一面?」

宋瑜並非蠻不講理之人,她言辭懇切,提的要求更不過分,略微思量便鬆口道:「這不是難事,明日你出門前同我說一聲,我指派個僕從與你同行,天黑前回來便是。」

聞言明照露出喜色,道謝不迭,「多謝少夫人。」

宋瑜正舀了一口粥喂貓,動作稍頓灑出一些,她偏頭覷一眼明照感激的面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不必。」

九王既然願意花重金為她贖身,便是中意極了她,為何又肯輕易送人?

宋瑜兀自在心頭揣摩,面上如常,極其自然地同她談話。明照看得出來她不欲多言,這麽些年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差,簡單問候幾句便識趣地退下,規矩得很。

霞衣出言感慨道:「聽說那地方管教嚴得很,旁人巴不得逃離,沒想到這位女郎好不容易脫離刀山火海,還眼巴巴地盼著回去。」

這句話正好說在宋瑜心坎兒上,她方才猶豫便是為此。從沒聽過平康坊還有感念鴇母恩情的,她倒是個例外,教人唏噓。

傍晚霍川從外頭回來,宋瑜將此事說與他聽,「她在外頭等了許久,沒想到是這樣重情義的人。」

霍川若有所思,蹙眉道:「明日讓一人跟著她前往。」

宋瑜正有此意,「我已經安排人了,是正堂一位家僕,名叫章從。」

她想得這樣周到,讓霍川很有幾分意外,動作頓住將她攬入懷中。這幾日出門時候多,總有許多事情應付,時常不能同她待作一處,她非但沒有怨言,還將後宅打理得面面俱到,如何不讓人心生憐惜?

廬陽侯夫人被挫去銳氣,這幾日很是萎頓,已經許久沒有動靜。太夫人又是不聞世事的,整日吃齋念佛,是以偌大的侯府泰半事情都壓到她一人身上。廬陽侯夫人雖未揚言將生殺大權交予她,但有許多事她沒法逃避,譬如前幾日送的賀禮,無論清點還是記錄,或是送人處置,凡事都得她操心。

以往在宋府,宋瑜親眼見宋夫人料理這些事情,彼時她只覺得好奇。目下擔子擱在自個兒身上,著實有幾分不習慣。

「三妹,你想留在侯府嗎?」霍川一本正經地問。

宋瑜偏頭,覺得他問得好奇怪,「目下我沒得選擇,只能留在此處,倒沒覺得哪裡不妥。若有一日教我選擇,我定然願意回隴州多一些。」

果真如此,霍川碰了碰她的額頭,「我跟你一樣。」

宋瑜心裡裝著另外一事,退開半步嚴肅地問:「明日你還出去嗎?」

霍川掀眸,如實道:「是要出去。」

言罷,被她惴惴不安地拽住衣裳,急急地聲音響在耳邊,「是、是不是去平康坊?」她心裡牢牢實實地記得此事,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不要去。」

這是她頭一回疾言厲色地命令霍川行事,卻不讓人厭煩,相反樂在其中。

霍川唇角噙笑,「三妹放心,我不會去。」

他出門是為另外一事,廬陽侯有意為他在朝中謀取一官半職,奈何因眼疾一事有諸多不便。廬陽侯不知從何處得知建平鎮那位郎中,已經著手命人請來,不惜一切願為霍川治好眼睛。

聞言宋瑜叮囑道:「那你早些回來。」

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斷不會做出無理取鬧的事。

翌日清晨床榻動靜,宋瑜霍地睜開雙目,果真是霍川起床的聲音。

她親自替他穿衣洗漱,目送他出門,臨行前往霍川懷裡鑽去,貼著他下頷香了一下,糯糯地道:「我等你一同用晚飯。」

馥馥馨香抱了滿懷,霍川低頭擒住她粉嫩唇瓣,將她的聲音吞入口中。這是送上門來的小綿羊,如何有放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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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香識美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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