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帘掀開一個縫，飛快的眨動，只覺得亮得驚人，眼角也滲出了淚水，接着感受到了光線暗了些，杜瑩然睜開了眼，嬤嬤著青色綉萬壽菊的長襖，鬢髮霜白，抿著嘴唇看上去神情嚴肅，揮手讓人把水晶燈的燈芯剪滅，對着杜瑩然柔聲說道：「小姐可要喝水？」

杜瑩然嗯了一聲，聲音帶着沙啞，吳嬤嬤攙扶着她，替她身後擺上枕頭，再披上了湘妃色滾銀邊邊角綉著翠竹的長褙子，吳嬤嬤梳理她的長發，最後用一根烏木簪子綰成斜髻，幾縷碎發散在耳畔，嬤嬤伸手替她把發理順到耳後。

吳嬤嬤做事周全，曾經是杜瑩然的母親齊氏身邊的舊人，小時候從火中救下齊氏，背部被灼傷，脖頸也有痕迹，自此就被提拔成了齊氏的大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上燒傷的緣故，吳嬤嬤一直沒有嫁人。

「小姐總算是醒了。」梳着雙丫髻，身着桃紅色撒花襦裙的丫鬟，手中捧著烏銀梅花自斟壺繞進了屏風內，顧盼神飛，一雙眼眸靈動，「前天晚上，可把奴婢嚇了一跳。」

杜瑩然已經知道這個丫鬟叫做海棠，入府時候老夫人賞的，性情開朗活潑帶着天真，老夫人特意賞給杜瑩然，希望讓當時離開了父親的小瑩然早日展顏，這丫鬟也就是前日夜裏見着的丫鬟，按照記憶，齊灼華已經籠絡了她。

吳嬤嬤瞥了海棠一眼，海棠臉上的笑容僵住，眼珠子一轉，脆生生地說道：「奴婢去燒水。」放下了水壺，轉身提着裙離開，杜瑩然聽到了推開大門的聲音，想來海棠已經走出去了。

吳嬤嬤見着海棠離開了之後，說道：「小丫頭被你寵的。」

杜瑩然淺笑着，因為生病消瘦了的臉頰浮現兩點梨渦，看上去可憐又可愛，吳嬤嬤是跟在齊修容也就是杜瑩然母親身邊的老人，見着杜瑩然不說話沖着自己笑，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面容板起，「那天小姐起夜，海棠也不知道給小姐加件衣服。」

知道吳嬤嬤也就是抱怨兩句，海棠是家生子，以前的原主也偏袒海棠，吳嬤嬤只能又氣又無奈，杜瑩然說道：「嬤嬤何必和她置氣？她畢竟是府里的。」

吳嬤嬤聽着杜瑩然說這話，有些奇怪瞥了她一眼，這話並不像是以前杜瑩然會說的。

杜瑩然低聲又道：「在鬼門關走過一遭，有些想法自然和過去不同。」

吳嬤嬤身上一涼，想到之前聽海棠向人說大半夜小姐不睡覺，穿着中衣坐在梳妝鏡前，當時聽到這話還讓她氣得發作了海棠，此時連忙捂住了杜瑩然的口，道：「說什麽鬼不鬼，小姐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杜瑩然眨眨眼，回道：「是我口誤了。就是我大病之後，原本的事情想清楚了，不再是一團亂麻。」不等著吳嬤嬤提問，就說：「對了，我睡了兩天？」

「可不是，終於在今天早晨退了熱。大夫說等到醒來就好了，可有什麽不適？」吳嬤嬤關切地看着她詢問。

杜瑩然說道：「就是身上有些黏膩。」

「今兒個天氣好。」吳嬤嬤說道，「奴婢讓廚房準備煮粥，滾燙的粥喝了，等會兒擦擦身子就好了。」

從屏風後又繞出一個丫鬟，著碧水青半臂滾著銀邊的襦裙，容貌比不得海棠，抿著唇平日裏也不善言語，是杜瑩然的另一個一等丫鬟，鳶尾。鳶尾大約是四歲的時候來到杜瑩然身邊的，鳶尾的父母一心渴求兒子，連生了四個丫頭，最後得了兒子，三個女兒便都賣了，鳶尾是家中的三丫頭。

大病初癒，手腳有些酸軟，梳洗之後扶著鳶尾的手，走動兩步之後，便鬆開了鳶尾的手臂，自己在屋子中踱步。屋子的陳設簡單，牆上懸著瑤琴，黃梨木雕花草柜上懸著字畫，字畫並不算是高明，只是畫者是齊灼華罷了。衣櫃里放置最多的便是齊灼華送來的舞服，吳嬤嬤見着她的目光落在衣柜上，連忙說道：「小姐大病初癒，手腳軟著，練不得舞。」

杜瑩然笑了笑。她現在所在的朝代是大雍朝，歷史在周朝武則天之後唐中宗即位之時，拐了個彎兒，打下這片江山的太和帝，讓周邊小國高麗、倭寇成為大雍朝附屬國，開海禁，崇文尚武，讓整個大雍朝帶着勃勃生機。這樣仍然不夠，第二任瑞和帝的姊姊，宜和長公主是穿越女，此人在大雍朝開設舞樂院，同時伶人不再是賤籍，如同後世的明星，受人追捧。她創造的小說畫本戲曲被伶人演繹，廣傳後世。另外京城設置的六院，書院、科技院、醫術院、兵術院、舞樂院、農畜院，除了兵術院並無女性之外，其他各院皆有女子入學，女子最多的院便是舞樂院了。長公主還做了很多事情，讓她現在所在的景和帝時代，女子可以外出郊遊甚至入學，並無程朱理學的約束。

「表姊沒有回來嗎？」杜瑩然突然問道。齊灼華在舞樂院修習，原本的杜瑩然並不擅長舞樂，正是因為她的不擅長，齊灼華很熱心教她，還送了許多華美的舞蹈服。

「大小姐心中挂念着你，定會回來看你的。最近大小姐忙着萬壽節的舞曲，想來十分忙碌。」吳嬤嬤以為杜瑩然想念齊灼華了。

齊灼華對杜瑩然身邊的人狠下了一番功夫，就連吳嬤嬤對齊灼華的印象也不錯。

「我知道她挂念着我。」杜瑩然單手撫在書案上，那夜裏的恬淡香氣已無，而是略帶着苦澀的葯香縈繞在房間之中。閉上眼，她對這個味道帶着懷念，想到了這具身體的父親正是大夫，或許她可以想法子跟着父親行醫。「嬤嬤不必陪着我，讓鳶尾、海棠她們來就好，嬤嬤去歇息吧。」

吳嬤嬤看了一眼鳶尾，說道：「照看好小姐，我去看看海棠那丫頭去哪裏了？燒個水燒了半天，也不知道去哪偷懶了。」

鳶尾並不是個愛說話的，杜瑩然坐在書桌邊的椅子上，煙雲狀的窗紗隔住了她的視線，感受到身上落下了一件披風，她望着鳶尾，鳶尾抿抿嘴說：「靠近窗邊，有風。」

「聽着外面的風聲，可要下雨了？」少了一直在旁邊說話的吳嬤嬤，房間里顯得靜悄悄了些，可以聽到院裏的樹木枝葉被風吹得作響。

鳶尾回道：「天陰沉沉的，許是要下雨。」

「小姐。」海棠笑盈盈推開了門，手上端著托盤，「餓了吧？喝點粥，等會奴婢給你擦擦身子。」

杜瑩然抬眼看了一眼海棠，平時海棠是不做這些活，都讓鳶尾去做的，此時見着她眨眨眼，杜瑩然心下明了，海棠是有話要說。

生病之後並沒什麽胃口，就算面前的青菜爽口、粥品美味，杜瑩然也有些吃不下，勉強用了大半碗，便不吃了。海棠清了清嗓子，對着鳶尾說道：「剛剛我已經吩咐燒水了，我來給小姐擦身子，你也去吃點東西。」

鳶尾聽了海棠的話，看着杜瑩然，見她點頭之後才低聲應了一聲，收拾好了碗筷，便退出房去，這讓杜瑩然更滿意鳶尾了，等到打發走了海棠，鳶尾是得用的。

杜瑩然問道：「有什麽要避開鳶尾告訴我的？」

海棠笑着說：「剛剛我打聽出來一樁大事，是和小姐有關的。」杜瑩然注意到了海棠的稱呼，私下只有自己和海棠的時候，她都自稱我，在有外人的時候才會自稱奴婢。

海棠見着杜瑩然不似平時那般的有興趣，秀美一擰，嘴巴也嘟了起來，轉念想到了杜瑩然生著病，又笑了起來，「是小姐你的終身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