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國喪

1.前世·國喪

寬敞靜謐的宮道上,一輛華貴圓頂的馬車急行而過,車壁上畫有雲紋仙鶴,那鶴呈衝天之狀,隱隱有鳳凰之姿。

馬車駛得很快,上好的西域馬,很是輕鬆的拉著馬車,馬蹄的「噠噠」聲傳得極遠。

車裡的人似是不耐,抬手將流蘇車簾挑起,露出一雙白皙修長的手,隱隱可看到一雙鳳眸,正微微眯起,寒光流溢,「再快點!」

沿途洒掃或是疾行的宮人,紛紛退讓垂首貼靠紅牆,誠惶恭敬,不敢抬頭望上一眼。

待馬車行駛過後,那些宮女太監這才紛紛從那嚴峻的威壓中,解散出來。

一個剛入宮的粗使宮女,疑惑的望著那匆匆離去的馬車,拉著一旁比她略長几歲的姑姑問道:「車裡坐的是何人?怎敢在宮裡行車?」

那年長宮女左右看了看,拉著小丫頭往紅牆靠近了些,「你說話可得仔細著些,那人是昌平侯,惹怒了他,有你好果子吃!」

「呀,昌平侯?不就是那個長歌樓里的戲子嗎?」小宮女驚訝道,她在宮外可是聽說了這位的很多傳言,什麼以色侍君,禍國殃民,媚上做亂。

年長宮女連忙捂住她的嘴,低聲在她耳朵斥道:「你不要命了!小心你的舌頭,這話以後可不能再說了!」

狠狠的擰了下小女孩的臉,兇狠的警告。

小宮女被嚇到,連連點頭,「是是,姑姑我知道錯了。」

宮女姑姑這才點頭,卻也拉開和小宮女的距離,這宮裡最怕的就是那些個忌諱,有時就是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禍從口出她見多了,讓一個人無聲無息的失蹤太容易了。

馬車一直行駛到內宮這才堪堪停下,內宮入口早已停了一抬轎攆,駕車的玉順手腳麻利的將步梯放好,輕聲對車裡人說道:「爺,到了。」

昌平候這才掀起轎簾,走了出來,青眉絳唇,丰神俊朗,說一句龍章鳳姿也不為過。

轎輦旁等候的太監迎了上來,垂手行禮,「侯爺請上轎!」

沈君卿甩袖,負手而立,微微頷首,眸光淡淡,全然沒有之前在馬車上焦灼之色,緩步上前坐上那人人都羨慕的御賜轎攆。

待他坐穩,領頭太監疾步而行,身後的人緊隨其後。

轎上的沈君卿,心卻是慢慢的往下沉了,低垂著眼,手無意識的捻.弄腰間的青黃玉佩。

到了清和宮前,沈君卿依舊步伐沉穩,背脊挺拔,一步一步的穩穩踏上台階。

等候在宮門外的大內總管金順,連忙迎了上來,嘴角帶笑,沖沈君卿行禮,「侯爺來了,皇上在裡面等您。」

皇帝身前的大太監,不說給別人行禮,就是王爺宗親都要對他畢恭畢敬,沈君卿當然也無例外,扶住了要垂拜的金順。

借勢的撐起身子的金順,臨了又低聲加了句話,「皇上,怕是不好了……」

「公公,無須多禮。」嗓音清涼,泠泠泉玉,很好的安撫了金順急躁的心。

歷經兩朝的老太監壓下眼角的濕意,垂手揚了下拂塵,將沈君卿引了進去。

剛剛入秋,清和宮便已經鋪上一層毛墊,每個大柱底下都放置了一個熏籠,鋪面襲來的熱意卻讓沈君卿面色一變。

不復之前的淡定,快步的進了內室,內室的溫度更是高得嚇人,明黃色的龍床上躺著一人,床前輕紗飄撫,看不出氣息。

長年的病痛摧殘著他的身體,臉上的額骨高突,眼窩深陷,眼瞼浮腫曾暗青紫色。

沈君卿腳下一踉蹌,差點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略帶顫音的問道:「怎會如此嚴重?」

金順垂首在床尾,往常尖細的嗓音不復存在,哭道:「太醫已經看過了,說是……回力無天,怕是不好了。」

牆角的幾名太醫聞言縮了縮脖子,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本就道,活不過仲夏,是沈君卿尋來那皇室都不曾享用過的深海蛟珠,吊著命,多活這些日已然到了大限,終究逃不過天意。

沈君卿雙目赤紅,一眼都未看那幾個嚇得半死的太醫,緊緊的咬著下唇,強硬的令自己鎮定下來,半響過後,堪堪啞著嗓子開口:「公公別哭了……」

拿著發著熱氣的帕子,給床上失去意識的人擦臉,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他。

「將那些太醫趕至偏殿,不需過多責怪,只命人看著,莫讓他們傳出消息去便是。」穩定好自己的情緒,沈君卿的思緒清晰了許多。

金順道了句是,便讓沈君卿身邊伺候的玉順領著那些太醫退下,內室的門輕輕的合上。

床上的人這時卻微微一動,緩緩的睜開了眼,往日里清晰靈動,令人沉溺的墨眸,此刻卻已經渾濁不堪。

迷茫的望著四周,觸及到那熟悉的身形,微微一笑,「君卿?你來了……」

沈君卿坐得更近了些,啞然道:「是臣,陛下……覺得好些了么?」

一旁的金順瞬間紅了眼,不敢出聲,回過頭用帕子輕輕將淚意拭去,復又將頭垂下。

「嗯,將朕扶起來。」盛元帝麵皮紅潤了些,氣也不大喘了,眸底的神色在這點時間裡,恢複比往日里更好的神采。

沈君卿面上勾唇,心卻往下沉了幾分,這狀似……不敢多想,連忙上前將明黃色的龍枕靠在盛元帝的背後,自己則是坐在了床頭。

盛元帝握著沈君卿的手,細細碎碎的說著話,「君卿可有恨朕?是朕讓你進了這高聳入雲的宮牆,是朕讓你遠離那瀟洒自在的生活,牽扯進亂世紛爭當中。」

長嘆一聲,「是朕對不起你……」

沈君卿毫不在意,修長白皙的手

與皇帝那隻只剩皮包骨,膚色暗沉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的沒有一絲縫隙,聲音堅定的道:「陛下說笑了,君卿願意,聲名自在於我而言,不過是身在之物,陛下給我的已經夠多了。」

盛元帝眼眶漸漸濕潤,他一生歷盡艱苦磨難,臨了只有沈君卿這個人是讓他唯一不舍,難以放手忘懷,「有卿此言,吾心甚慰!」

話音一轉,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金公公,將遺詔取來!」

沈君卿虛虛捂住盛元帝的嘴,眼眶赤紅,再也忍不住淚意,略帶顫音道:「陛下身體康健,用不上那東西,何苦讓金公公……」

盛元帝輕輕的在那紅潤的手掌心落下一吻,復又包裹在自己不算寬厚的手裡,他的身體自己知道,怕是過不了今晚,他能為沈君卿做的,就是在他走後,把路的鋪好,他的君卿應該翱翔於九重天,而不是與他沉睡在帝陵,他要讓他好好的活著。

「昌平侯,昌平,保天下太平,造一份昌平盛世,愛卿你可做的到?」

沈君卿雙膝下跪,雙手交疊相扣,墊在前額之下,垂拜在地,眼眶滿是淚水,哽咽道:「臣,領命!」

金公公將聖旨緩緩打開,「命不可辭拒,神器不可久曠,國不可無主,著太子康為新皇,望其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昌平侯為攝政王,輔佐太子習治國之道,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締造海晏河清,昌平盛世。」

「臣接旨!」沈君卿眼淚瞬間蜿蜒而下,鄭重的接過聖旨。

那頭的盛元帝卻是快撐不住了,朝沈君卿招手,眼緩緩閉上,「我又一次對不起你了,你給我好好活著。」

「朕多麼還想再聽你唱一曲《玉玦記》……」聲音越來越低沉沙啞,慢慢變小。

解凍風來末上青,解垂羅袖拜卿卿!

沈君卿,江南的那驚鴻一瞥,朕失了心,迷了魄,救命之恩,朕卻折斷了你的羽翼,以這牢籠作為報答,我終究是負了你,那些情誼只能來世再報。

沈君卿含著淚在那皺起的眉眼輕輕落下一吻,唱道:「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明明是要他唱忠君愛國的戲,沈君卿卻是唱起了《孔雀東南飛》,雁失其侶,哀鳴而死,焦仲卿尚且能和劉蘭芝共赴黃泉,他沈君卿卻只能苟活於人世,了解盛元帝的沈君卿,唱了一出生死契闊,全了盛元帝的心。

盛元帝輕蹙的眉頭緩緩鬆開,交纏相握的手,失去了支撐的力道跌落在床,嘴裡卻是含著笑,離了世。

沈君卿垂然,良久不語,淚水翻湧而下,將跌落的手重新握了回去,失常的貼著自己臉,聲嘶哽咽:「陛下……走了……」

金順「哐當」一聲,跪地匍匐,大聲喊道:「皇上,駕崩了!」

連著高喊三聲,殿外的公公聽到聲音,也跪了下來,將此語一一相傳出去。

周遭伺候的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

聲音一直傳到欽天監,監正連忙敲起國鍾,七七四十九下,國喪,整個皇城換下紅綢,掛上了白綾。

剛剛收到消息的王丞相,帶著一重內閣大臣,偕太子康、宗親,一同入了內宮。

到了清和殿外,卻被侍衛攔截,只許太子康一人入內殿,沈君卿這時已經換上白服麻帶,身形挺拔,面色清冷的立在清和殿門前。

準備迎接,接下來的風氣雲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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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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