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只是一團半真半假的混合體

記憶只是一團半真半假的混合體

「下面出場的是上次的挑戰者陳大力先生。雖然他經歷過失敗,但是沒有放棄,大家掌聲鼓勵吧。」「嘩啦啦啦……」「好的,陳先生,請問您這次捲土重來,是否有過地獄般的苦練呢?」

「還好!」陳先生靦腆地笑著,手掌不自然地在胸肌上摩挲,看來他的性格遠不如身上的肌肉霸道。

「好的,我們的陳先生已經成竹在『胸』了。下面就請出我們的衛冕冠軍×××。」

「雪鋒,現在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歡肌肉男?」專心看電視的連成冷不丁冒出一句。

「哧……」我滿口的可樂噴了一地,「哪裡揀來的這三個字?」雖然屢屢與時興辭彙「肌肉男」邂逅,但看著電視里為爭奪「超級腕力王」的稱號而血脈賁張的兩個猛男,這次顯得最為貼切。

「基本上講,是的吧。你看,女主持的眼珠子亮得跟狸貓似的。」我沒在健身房練成標準的肌肉男,所以用酸溜溜的口氣回答這個提問。女主持確實很興奮,不知是因為自己身邊的兩個肌肉男,還是因為那個不斷滑動的攝像頭,總之她一臉興奮,甚至有些亢奮。

「我知道你肌肉男未遂,但也不該這樣損人家黃花大閨女。」

「黃花大閨女,閨女……」我開始自言自語。連成的用詞要麼站在時代最前沿,要麼停在解放以前。

「怎麼了?」

「算了,別看了。今天很累,早點睡吧。」

徵得連成的勉強同意后,我把電視關了。然後我倆爬上各自的床。由於骨折沒有痊癒,我上得有些吃力,不過想著那即將到手的安逸,我一咬牙,歪著屁股撐了上去。

又是寂靜的夜,除了遠處火電廠隱隱傳來的嗚咽,萬物都顯得很平靜。趕路的太陽,迷離的空氣,隨著夜的降臨,統統躲到樹和牆的身後。這種時候,以前是怎麼感嘆來著?——我等著/萬靈奔夢的時候/掂一掂宇宙的分量,還可以知道/苦於徘徊的眼神/過了幾春,顧了幾程。

「連成,睡了么?」

「沒有。」

「我想寫。」

「寫啥?」

「寫讀書的日子。」

「好啊。」連成似睡非睡地敷衍我。

「但是在動筆以前,得想一個書名。」

「嗯。」

「我的最新研究表明,現在的打榜書名都比較長,例如,《誰動了我的乳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什麼的。」

「你說的倒有那麼點意思,不過最近逛書市,我發現有一種書名更為吃香。」按慣例,連成一聽見「乳酪」或者「親密接觸」之類的字眼就會打起精神,哪怕他已經處在半睡眠狀態。

「哪一種?」我想聽聽連成的見解。「我稱它們為幻想型書名,比如《他撲向他嫂子》、《她因為無知用板斧砍死親夫而一無慚愧》、《一個女律師在三個法庭庭長之間周旋了八年》,等等。這類書籍往往在封面上呈送作者的玉照一張,然後在序言里聲明這本書用皮膚或者下半身寫成,字裡行間浸透著靈與肉——讀者就可以一邊看書,一邊參照封面滿足自己的各方面幻想。你想要書名長一點還不是小事一樁,你看這個怎麼樣——《一個交大男生的風流二三事》?嘖嘖,夠他媽長!」

「這個我玩不來,一沒有生活鋪墊,二沒有性感照片。」

「你不要裝清純了,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代?」

「是不是互聯網時代?」

「切……看來我得給你補補課。當代的基本特徵是這樣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更有錢的可以使磨推鬼,最有錢的就叫鬼去操場上曬太陽。總之先有了錢,其他事情都可以談。」

「呵呵呵,我突然覺得你有編順口溜的天賦。其實,如果書名響亮,短一點也行,比如《中國可以說不》,《男人不能吃醋》,《女人拔腿上路》,《中國還是要說不》,等等。」

「叫《陽剛》怎麼樣?一聽就是男人寫出來的。」

「陽氣太重了!」

「好了,不逗你玩了。看來你要逼我拿出那個醞釀多年的絕頂創意。」

「快說吧,別磨蹭。」

「《右嘴唇》!」

「哈哈,絕!」

「你要敢取這個書名,我保證銷量,賣不掉咱兜著。」

「好是挺好,就是太抽象。」

「正因為抽象所以有市場啊。」

「不不不,還是欠妥當。」

「唉……你這傢伙,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又不是給你兒子取名字。」

「讓你兒子叫右嘴唇,你同意嗎?」

「呵呵,我不同意。這樣吧,現在來兩個肉麻的。聽好了,《風帶著我來》,要麼《我乘風而去》,多美!」

「叫《飄》怎麼樣?」我試探著問了問。

「《飄》?好名字啊,肯定能暢銷。」連成興奮地揍了床板一拳。

「哥們兒,別這樣,都是文化人,何苦呢?」我感覺身體被萬有引力拋棄,飄到天花板那麼高,又咚地砸到床板上。

「怎麼了?你覺得還有比《飄》更動聽的名字嗎?」連成很納悶。

「不,這是最好的一個。可惜……」一直認為「飄」是個好名字,因為人雖謂之高大,實則又小又輕,風一吹就晃動。但我擔心,如果向連成解釋《飄》這個書名用了就會侵犯別人權益的話,今天的卧談將會持續得太晚,更何況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於是選擇沉默,眼睛盯著天花板,等待睡神把自己拖走。

「嘖,還不如叫《嫖》呢,或者叫……」連成咂吧著嘴,突然講起夢話來。

一切又恢復平靜,除了火電廠的喘息和連成的呼嚕。我開始回憶大學那幾年,想起很多的人,想起很多的事,想起校園裡肆無忌憚的笑聲:「哈,哈,哈,哈。」想著想著就起床,打開書桌上的檯燈,找出紙和筆,一邊回憶一邊寫。書名先放一放吧,關鍵是我能記起多少往事呢?起初想得很吃力,大學的一張張笑臉似乎被時間模糊了,發生過的事情也互相糾纏成一團,但我很努力地把它們理清,因為這時的我並不知道,自己只是夢裡的一個角色而已,做得跟真的似的。所以說,有時候你發現自己沒有在夢裡那麼勤奮,不足為奇,這時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每天依舊和連成一塊兒看電視。看完以後,他上床睡覺,我伏案寫作,雖然大腦中只剩一些煙氣繚繞的碎片,但記憶還是帶著誤差粘在了稿紙上。寫好一部分,我會拿給連成看,看他笑得開心,我寫作的勁頭就更加充足。他問:「你怎麼在書里東拉西扯的?」我說:「我能想到多少,就寫多少,實在回憶不起來的,拿聽到的故事頂替。時間長了,很多故事和情緒就都扭在了一起。現在想到從前的悲哀,或許已經不感覺悲哀了;那些平凡的快樂,又像夢一般地令人回味。總之,記憶就是一團半假半真的混合體。你若不相信這種效應,回憶一次童年試試。」

連成沒有回應我,臉上的笑容開始淡去。

我接著道:「早在畢業的時候,我就想把大學生活記下來。可是,往後的日子裡,我反覆地對自己說,現在很忙,過些日子再記不遲。」

「呵呵,人生短得像一齣戲,剛出場你還是頑童,到閉幕已成了白髮老者,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呢?」連成發出感慨。

「排隊上廁所總要等吧?」

「我不喜歡收費公廁,有多少都在家裡解決掉了。」連成把自己形容得意志很堅強似的——可以控制一切,甚至是生理活動的時間。「有一次我逼不得已,排隊上了趟收費公廁……」「你嚴肅一點好不?我們在討論哲學。」

「呵呵!」

「你只關心吃或者拉。」我趁機把自己表現得很高大。

「你看過《浮士德》沒有?」連成突然問我。

「沒有。」

「天帝和魔鬼靡菲斯特打賭:人能否實現自己的理想。」

「唉……理想和現實能否吻合是我每天都關心的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包括了兩個矛盾:人自身的矛盾、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歌德把解決矛盾的使命賦予了浮士德。」

「聽起來有些馬克思的風格。」

「馬克思和歌德是老鄉。」

「德國人就喜歡研究這種東西。」

「歌德讓浮士德先去過日子,然後找答案。」

「這個辦法倒是挺好,但我擔心拿到答案的時候,

日子也過得差不多了。你看過一則吊床廣告嗎?

有人落到一座孤島上。那島光禿禿的,只長著兩棵相隔不遠的椰子樹。這時,海面上飄來一隻箱子。落難者想拿到箱子,因為裡面可能有未知的好東西。正準備下水的時候,落難者發現海里有鯊魚,下水去肯定會缺胳膊斷腿。無奈的落難者只好把其中一棵椰子樹鋸了,靠這棵樹拿到了箱子。打開箱子一看,裡面是一副嶄新的吊床。」

「所謂的倒霉就是這個道理。」

「是的,當兩棵樹完好無損的時候,吊床對落難者就像個寶貝。但為了拿到吊床,他毀掉一棵樹,最後拿到吊床也沒什麼用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人們現在所追求的,很可能只為了讓從前更完美一些,但在追求的途中,人們把出發點忘了,等回過神來,戲差不多收場了。照這種理解,人生豈不是在轉圈圈?」

「對的,哲學家。然而沒有這個圈圈,日子也沒法過的。」我有些驚詫連成的概括能力。

「叫我『折學家』,折斷的『折』。我最怕讀書了,我一切思維和工作都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連成不忘記謙虛一把。

「不不不,您太謙虛了。前幾天因為《飄》的事,我險些誤認為您是文盲,今天卻發現您很哲理,以後多努點力,即使成不了大師,也可以修個半仙。來,快說說看,浮士德最終找到什麼了?」

「我忘了。」

「好好想想。」

「真正的大師絕不會一次把話講明白的。」

「大師你不要羅嗦,有話快說,我保證明天不搶電視的遙控器。」

「真的想知道?」

「是啊。」

「自己去圖書館看吧!」

「靠,耍我!明天還想不想看到山東台的女主持?」

「假如你對她沒興趣,我不看也認了。好了,我困了,我去做我的美夢,你寫你的回憶,搞不好你在後半夜修成正果,就不用看什麼《浮士德》了。」

「後半夜你開始夢囈,我笑都來不及。」

連成傻傻地笑著,沒說什麼,點著頭去睡覺了。他總是這樣,笑聲還在屋裡迴旋,呼嚕已經開始。

回到書桌旁,我點起一根香煙,煙霧逐漸繚繞著筆,也繚繞著回憶……我的眼前,開始出現無邊的夢幻。夢幻里那個孩子或背著書包,或懷抱吉他,或騎著破車;夢幻里那群人或放聲大笑,或相互打擊,或相互鼓勵;夢幻里那些日子細碎,平凡,但是深刻。

我想我是醉了——我醉心於生存的形式——大學不過是生命的一段節選。我為它張羅了一籮筐的回憶,它卻只給我一瞬間的感動。換句話說,情感往往是不公平的。於是我重新點燃一根煙,看煙霧裊裊地升起來,然後扭曲。我像一名印第安巫師,在迷濛的煙霧中解讀自己最年輕的歲月。當煙霧把文字渺小得無以復加時,當煙霧幻化出一張張笑臉時,我也跟著笑了。

我肯定是看到了哈哈的回憶。

我覺著,梁上君子的事情,能少做就少做,最好別做。記得初二的時候,我跟一位同學回家玩。誰知走到了家門口,那人卻說,他沒帶鑰匙,必須爬進去。我說,你爬吧。那小子又借口腳痛,讓我代為之,並且向我許諾,爬進去以後可以先打開冰箱拿一根冰棍吃著,然後再來開門。那時的我雖然身手敏捷,但思維比較簡單,沒考慮什麼就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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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首部多媒體小說《哈哈,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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