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個人守望的時光

「那麼我就聽你的話，你只要叫我為愛，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從今以後，永遠不再叫羅密歐了。」

「你是什麼人，在黑夜裡躲躲閃閃地偷聽人家的話？」

「我沒法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要是把它寫在紙上，我一定把這幾個字撕成粉碎。」

「我的耳朵里還沒有灌進從你嘴裡吐出來的一百個字，可是我認識你的聲音；你不是羅密歐，蒙太古家裡的人嗎？」

…………

兩人輪流念著對白，生疏地把握自己的角色。

「愛情慫恿我探聽出這一個地方……可是倘使你在遼遠遼遠的海濱，我也會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

「幸虧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面幕，否則為了我剛才被你聽去的話，你一定可以看見我臉下羞愧的紅暈……俊秀的蒙太古啊，我真的太痴心了，所以也許你會覺得我的舉動有點輕浮……」

夜空雙手死死攥緊課本，臉上漲起一層紅暈，說話吞吞吐吐。

「啊，太不知廉恥了這些台詞！！」

她有些受不了台詞中直白強烈的情話，太露骨了。就算在網上面對噴子的惡言惡語，她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態過。

小鷹好笑地看著她，戲謔中帶著玩味的神色：「昨天你讓星奈念的台詞可是更加露骨，你體會到她的感觸了吧。」

「哼。」夜空不滿地撇嘴，狡辯道：「那是不知廉恥的肉自願的，我可沒有強迫她。」

「你確定？！」小鷹嗤之以鼻，他用鄙夷的目光死死盯住夜空。

「哼。」夜空底氣不足地敗下陣來，她喪氣地拿起課本，繼續對話練習。

不過她似乎慢慢習慣了露骨的對白，不再彆扭。

兩人一點點熟悉，慢慢掌握朗誦台詞的要領。

雖然其中有許多莎士比亞自己創造的辭彙，但好在剛才老師講課時，已經朗讀示範過了，還寫下陌生辭彙的音標。

小鷹曾經在國外留學過，平時又經常使用英語，所以學起來非常快，夜空遇到難題都向他請教。

鈴鈴鈴——

第三節課下課，同學們毫不在意，繼續保持上課時的分組，繼續竊竊私語、相互嬉鬧，時不時難免會有人偷偷把目光瞥向小鷹夜空兩人。也有幾個女生手拉著手，邊眉飛色舞地聊著八卦，邊結伴走出教室向右拐。

右邊走道的盡頭便是廁所。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夜空有些局促不安。

平時課間，她往往一人呆在座位上，有時趴在桌上裝睡，有時準備一本書默默地看著。她喜歡讀一些冷門生僻的翻譯小說或者專業書，這些都是同齡人不會感興趣的書籍。

夜空本人也覺得讀這些書很麻煩，並不是很喜歡，只是單純地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沒有怎麼理解文中的內容①。

因為有著吸人眼球的容顏，剛入學時向她搭話的同學有很多，但因為她冰冷的聲音和沉默寡言，如今已經沒有人會跟她說話了。

難以接近的氣質，加之學習能力突出、運動神經優秀，更重要的是如果惹到她的話，就會被那無比冰冷的眼神刺傷一般。因此她也不會受到欺負，女生們只能把她遠遠排斥孤立，在背後偷偷冷嘲熱諷。

對於夜空來說，在教室里看書，只是為了拒絕別人而存在的盾牌罷了。

選擇讀什麼書，只有一條原則——不管是誰來問「你在看什麼書啊」，當他知道書名后，只能曖昧地說「誒，誒……」並訕笑著離開。

自從進入這所學校以來，她幾乎都是如此度過的。

託了這些書的福，她多少也掌握了很多方面的知識，只是沒有可以炫耀的對象，所以意義不大。

其實她本人，更喜歡那些單純的娛樂作品。

懸疑、傳說、奇幻或者歷史類的小說，她讀著都很開心。比起小說她更喜歡漫畫，特別是那些稍微低年齡層一些的少年漫畫。

主角一定會勝利，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成果。

而且——友情永遠不會破裂。

勝利、努力、友情。夜空喜歡以這樣單純的法則所支配的故事。

但是，現實的世界並非如此。

世界並不像少年漫畫那樣單純——

夜空也沒有單純到衷心期待世界變成那樣，只是因為潔癖而偶爾會有這樣的願望。

她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排斥他人、遺世獨立的。

十年前為了填補鷹的消失而造成的心靈空洞，她做了很多嘗試，也試過和其他女生建立友誼，可都失敗了。

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融入同齡人的圈子，就像她無法理解那些女生為什麼會痴迷於偶像明星、迷戀追求LV香奈兒愛馬仕、愛聊八卦美容減肥打扮，其他女生也無法理解夜空為什麼會喜歡少年漫畫、總是一副男孩子的打扮，還一臉清高地指責她們背後讒言是小人行徑。

光是回憶起這些事，夜空就會苦悶地想要滿地打滾。因為自己母親的緣故，她最討厭的就是那些愛惡語中傷他人的卑劣者，這種自私嫉妒的醜惡嘴臉，噁心極了。

她也知道有許多女生並不是如此，她們只是不敢拒絕、害怕被孤立，迫不得已隨波逐流、不斷迎合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但她絕對不會妥協！！

她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的女人，那個被父親拋棄、每天用惡俗不堪的辭彙咒罵、一遇到心情不好就拿女兒撒氣毆打的女人。

夜空絕對不會原諒！！

於是，她選擇了放棄。

認定自己無法真正享受青春的命運，把曾經和鷹一起度過的時光當做寶物埋藏在心中，放棄一切能夠讓青春變得歡樂起來的努力，遠離他人、遺世獨立，這就是夜空的選擇。

直到重新遇見了鷹。

似乎看出夜空的不知所措，小鷹善解人意地對她眨了眨眼，道：「我先回座位上去了，等下再來。」

「嗯。」夜空點了點頭，緊張的雙手也慢慢放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這麼緊張，明明以前也被別人冷眼非議，卻沒想像現在這樣心怦怦跳得不停。一想到被別人看見自己和小鷹相處的情景，她表面看似鎮定，耳根卻變得通紅。

奇怪的情感在她心中亂逃亂竄，完全無法平靜。

課間十分鐘很快過去，又繼續上課。這次小鷹把自己的椅子搬到了夜空座位旁，兩人並排面對而坐。

看出夜空眼神中的驚訝，小鷹平和而又堅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所以努力適應吧~~~」

夜空怔住了，她內心不停涌動的情感在聽到這一句話后，一下子爆發了。

課堂活動時一個人獃獃地遠望窗外藍天白雲的日子；

體育課時假裝大姨媽，一個人看著同學們歡聲笑語的日子；

下課時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座位上裝作睡覺、看書的日子；

中午一個人吃著大清早自己急急忙忙趕出來的便當的日子；

春遊秋遊時大家都和朋友組隊，自己卻要和老師一起遊玩的日子；

孤獨的夜晚，翻遍通訊錄、TT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聯繫的人的日子；

去家庭餐廳吃飯，一個人霸佔四人位承受他人異樣目光的日子；

去吃自助餐，取餐回來后發現餐具已經被服務員收走的日子；

去KTV唱歌，不論怎麼放聲歌唱，自己的聲音永遠無法把空蕩蕩的包廂填滿的日子；

開心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分享，悲傷的時候沒有人可以訴說，甚至想象出「小朋」的存在，自己和自己說話，自己陪自己玩的日子；

…………

這些年來一個人孤獨與落寞的守望，終於等到了黎明的降臨。

她強忍著發酸的鼻子，努力抑制住顫慄的身體，別過頭沖小鷹燦爛一笑。

那笑容彷彿初春的第一縷陽光，掃去一切陰霾。

我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①摘錄自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