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等待

翌日清晨,江南下和陶國棟兩家人走進省公安廳。在公安廳鑒定室里,檢測人員在為他們採集了血樣標本。檢測結果要兩三天才能出來。陶國棟和吳家宜不放心老爺子,都急著回去。江南下就讓江濤開車先送他們回去。靳敏醫院事兒忙,也打算一塊兒坐車回去。陶奇也想爺爺了,他也想回去,可江南下死活不讓他走,想叫他留下來陪他等結果出來。陶國棟一想,反正兩家都得留一個人下來,就讓奇奇在這裡等著吧。

他們要走了,陶奇把行李提到「依維柯」上放好。江南下和陶國棟默默地看著對方,誰也不說話。看見陶奇從車上下來,陶國棟拍拍他的肩膀,父子倆走到旁邊。

陶國棟說:「那,我就走了。聽江叔話,別亂跑,別惹人生氣。」

「放心吧,爸。我有分寸。」

陶國棟低聲囑咐道:「檢測結果出來,你一定要跟你江叔一塊兒去領。千萬別拆!最好是你拿著。一刻不停,直接回家!等兩家人全到齊了,一起當面拆!這事兒就交代給你了!關係重大呀,兒子!」

陶奇點點頭:「我知道,爸。」

吳家宜喊:「陶國棟!走了!」

陶國棟聽見喊聲,和陶奇走回來。吳家宜看他們回來了,就要上車。陶奇突然喊了一聲:「媽!」吳家宜回過頭來,還沒等她明白怎麼回事,陶奇已經衝過來,緊緊抱住了她。吳家宜有點兒突然,差點兒站立不穩:「咳!這孩子!幹嘛呢?」

靳敏在一旁看著,既羨慕又有些傷感。陶奇要真是自己的孩子那該多好啊,他那麼懂事,又那麼體貼父母,的的確確是個好孩子,比他們家濤濤強多了。濤濤可是嬌生慣養大的,沒吃過苦頭沒經過波浪,唉……她望了一眼陶奇,拉開車門準備上車。陶奇忽然鬆開吳家宜,沖著她叫了一聲:「靳姨!」靳敏望著他,一種莫名的幸福感從血管里往外溢,她有一種預感,她感到陶奇就是自己的親生子。她望著他微微笑了笑。

陶奇走到她面前:「一路順風。」

靳敏微笑著:「謝謝你,孩子。」

陶奇忽然也摟住她,跟她擁抱了一下。剛才那種巨大的幸福感一下子漫堤而瀉,飛流直下。靳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淚「唰」地淌下來……

送走了家人,江南下和陶奇走了回來。

江南下說:「哎,你說,咱倆退間房,搬一個屋住,怎麼樣?」

「我無所謂,就怕影響您休息。」

「我不怕。」

「那也好,可以省下一份房錢。」

江南下高興地說:「那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搬我屋來。我給前台打個招呼。完了,咱上街轉轉去。我找朋友借輛車。有車方便。」

太陽掛在頭頂,溫和地看著大地上的一切。江南下找來一輛車,想帶著這個最有可能的兒子好好轉一轉。他太像自己了!他怎麼看怎麼像,他的長相,他的性格,他的行事作風,一切的一切都活剝了他的皮。如果陶奇不是自己的兒子,那還有誰能當此重任?江南下想著想著,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但讓他遺憾的是,二十年了,他卻沒有撫養過他一天一秒,他覺得他欠陶奇的太多了。鑒定結果三天以後才出來,那都是次要的,即使出來了,也剝奪不了陶奇是他兒子的事實。他不著急,他只需要耐心地等著,三天以後,陶奇就是他名正言順、天經地義的兒子了。那時,他定要盡父親之責,把他過去這幾十年中失去的都補回來!現在,他完全可以提前開始了,他要利用這幾天時間來彌補自己的罪過。陶奇想上哪兒,想買什麼,想吃什麼,他都會無條件地滿足他。

江南下把車開到郊外的一塊空地上,手把手地教陶奇開汽車,教他應注意的駕駛事項。陶奇的悟性可真高,不一會兒就能獨自駕駛了,江南下只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看著。當然,第一次接觸這樣的龐然大物,陶奇免不了有些緊張,他努力把著方向盤,但總控制不好,汽車在空地上扭起了秧歌。江南下忙拉起了手剎。

漸漸地,陶奇掌握了駕駛要領。汽車平穩地在空地上跑起來,江南下滿意地看著他。

高速公路上,江濤駕駛著汽車箭一般向前躥去。

陶國棟昨晚上一夜都沒睡好,這時他頭枕著座背睡著了。突然,一陣刺耳的輪胎尖叫聲把他弄醒了,他一驚,問江濤怎麼了。江濤說,車好像有毛病。他下車去看。陶國棟也跟著下了車。

江濤圍著車轉了一圈,然後蹲在地上檢查車胎。陶國棟關切地走過來。

江濤懊喪地說:「你看,車胎扎破了。」

靳敏也下了車:「要緊嗎?」

得換備用胎,可我沒換過啊。這怎麼辦?

靳敏也急了:「那趕快打電話,找人修啊!」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一時找不到修車的店,

陶國棟倒顯得十分沉著,他問江濤,車上有沒有工具。江濤說後備箱應該有,拿來,我試試陶國棟說。

江濤找來了千斤頂,陶國棟讓江濤把千斤頂放在車下,

陶國棟擰好千斤頂的槓桿,上下用力搬動,汽車車胎慢慢離開了地面。

瞧瞧,起來了吧?嗨,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哼哼?

江濤也笑了。

陶國棟順利卸下了被扎破的輪胎,和江濤合力把備用胎換上。江濤沿著路邊開了一段路,又把車倒回來。陶國棟在車下觀察著。江濤高興地向車窗外揮揮手,招呼陶國棟、靳敏和吳家宜上車。很快,汽車又開始跑起來,半天的功夫就到了家。

江濤徑直把車開到陶家小院門口停下來。陶國棟和吳家宜下了車,江濤幫他們把包提下來。

陶國棟說:「謝謝你啊,孩子。」

江濤突然叫道:「陶叔!也謝謝您。沒您,我怕開不回來呢。」

陶國棟笑了,笑得很開心。江濤向他擺擺手,把車開走了。

陶明山手扶著拐杖,立在房門口佇望著。看見陶國棟和吳家宜走進來,卻沒有看見孫子,他劈頭就問:「奇奇呢?」

陶國棟說:「噢,他還跟他江叔在省城呆兩天。」

陶明山的臉沉了下來,扭頭挪回屋去。陶國棟連忙上來扶他,被他一把推開。陶國棟一怔,還是扶住了他。

進了卧室,陶明山坐下來,依然板著臉:「你說!你們把奇奇弄到省城,到底幹啥去了?」

不瞞您,爹。我們是去做個親子鑒定。

陶明山火了:「啥親子鑒定?你自己的兒子,從小帶大的,你都不信?還要別人給你鑒定?」

吳家宜說:「老爺子,這事兒,不怨咱們,……」

陶明山打斷她:「那怨誰?怨誰也不行啊!我從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孫子,你告訴我,說這個不是,那個才是,這……這叫我怎麼接受?我受得了嗎?」

陶明山漲紅著臉直嚷嚷,一邊使勁用拐杖拄著地,地面「咚咚」直響。

吳家宜安慰說:「爹,您沒見過江家那孩子,也是大學生,也挺好的。……」

陶明山大聲叫道:「不稀罕!我誰都不要!我就要我的孫子!」

陶國棟為難地說:「爹呀,您得相信科學,……」

我不管!誰要把我孫子弄走,我跟他拚命!

陶國棟實在沒辦法,「咚」地給陶明山當面跪了下來:「爹!咱心疼孩子,人家江家那也是心肝寶貝疙瘩!誰也不想出這種事兒!可它偏偏出了,您說怎麼辦?別說孩子了,一個小貓小狗,從小養這麼大,也捨不得呀!可咱要捨不得,這事兒就沒個完,誰心裡都好受不了!我不稀罕人家的孩子,可那要真是咱自己的骨肉,他就是不好,您能不認他?奇奇再好,跟咱再親,要是檢測出來,他真是江家的,咱還能霸在手裡頭不給人家?爹!您一直告訴我,寧可人對不起咱,咱不能對不起人家。都到這時候了,咱就得以實求實!何況,江家的孩子真的挺好,要不我哪天領來,您老人家親眼看看?」

陶明山老淚縱橫:「我……我的大孫子啊!我的奇奇!」

玩夠了,陶奇高高興興地跟著江南下進了房間。

怎麼樣,小夥子,玩得開心嗎?

開心。謝謝您了,江叔。

你要再說這個,我可生氣了。

陶奇不好意思,那,那我總不能連個謝字也不說呀。

江南下扶住他的肩,憐惜地看著他的眼睛:「就是不用說,孩子。看你這一頭汗,沖個澡吧?」

陶奇哎了一聲,脫下外衣、長褲和襪子。最後就剩下汗衫了,他猶豫了一下,想穿著內衣進去。江南看見了,讓他把內衣都脫了,陶奇這才脫下汗衫。但他沒有脫短褲,他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便穿著短褲走進去。

雪白的牆壁,柔和的燈光,溫熱的浴水。學校的洗澡池比起這個差遠了。陶奇感到舒服極了,從小到大,他還沒有住過這麼高檔的酒店呢。

江南下把陶奇脫下的那堆髒兮兮的衣服和襪子一起放在洗手池中搓洗著。

陶奇洗完了,他關上水龍頭,用毛巾擦著頭:江叔,我是不是特別笨哪?怎麼江濤車開那麼好,我就是學不會。

他跟你不一樣啊,從小坐車,看也看會了。加上我還送他上駕校學習過。你只要想學,回去給你報個名,上它幾個月駕校,說不定開得比他還好呢。

陶奇在簾里笑了:「您凈鼓勵我呢。我洗好了。」

陶奇拉開浴簾,「江叔,我短褲呢?」陶奇忽然發現江南下給自己洗褲子和自己的臭襪子,一下子急了:「江叔!這……這怎麼行呢?讓我來!」

江南下抓住他的胳膊,看著他:「孩子!你就讓我為你做點事兒吧!二十年了,我從來沒有盡過當父親的責任!你難道真的要永遠把我當成外人嗎?」

陶奇說不出話來,他感激地望著江南下。眼前這個男人真是自己的父親嗎?他怎麼對自己那麼好?江南下眼裡涌動著難以遏制的**,他一激動,把陶奇摟在胸前,用手撫摸著他光滑的脊背。陶奇沒有反抗,他默默靠著他,任他撫摸。江南下用寬大的手掌摩挲著自己的身體,那隻手比陶國棟的手更柔滑,但與他的手掌同樣有力。一股巨大的暖流穿過陶奇的胸膛,他感到熱血沸騰。

江濤悶悶不樂地往回走著,忽聽見有人喊他。他停下來,轉過頭去,看見李穎正騎著自行車走來。她跳下車,問他和陶奇兩個都上哪兒了,他們到處找不著。江濤不說話,看了看她,扭頭就走。李穎趕緊追了上去。

在上次玩的地方,江濤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全盤托出。說完,他獃獃地看著水面。

李穎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震驚,她望著江濤:「那……那現在呢?」

「現在就聽天由命唄!我爸已經準備接納陶奇了。」他絕望地看著李穎:「你不是討厭我的優越感嗎?我現在已經從天上降到了地下,就要到陶奇那個小破屋去生活了。我家沒有樓,沒有車,我爸是個木工,我媽沒工作,……李穎,你還會喜歡我嗎?你更不會搭理我了,對不對?」

李穎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江濤的手機響起來。

「媽。……我在外頭。什麼事兒?……去哪兒吃晚飯?陶家?我不想去。……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嘛!」

他拿著手機走到一邊,在電話里跟靳敏爭論著什麼,情緒十分激動。李穎遠遠地望著他,心中不由生出些許同情來。

李玉興和周小慧已經坐在飯桌上,李穎才怏怏地推門進來。

周小慧說:「快洗洗手吃飯吧。又上哪兒了?」

李穎沒吭氣,進到洗手間里去。

李玉興說:「放假嘛。你讓他有點自由活動時間。」

李穎走出來,坐在飯桌旁:「唉,江濤他們家出那麼大的事兒,連陶奇也卷進去了。爸,您說,真有那種醫院裡抱錯孩子的事嗎?」

什麼?這事兒女兒怎麼知道的?天哪!周小慧臉色陡變。

「我沒聽說過。」

「我也不相信。可真的就在我們身邊發生了。江濤他們家發現他的血型有問題,後來一查,陶奇反而可能是他們家的孩子!現在,他們兩家人已經上省城作了親子鑒定,過兩天結果就出來了。爸!要是真的出了這種事,您說應該追究醫院的法律責任吧?給人家造成多大的傷害呀!太不負責任了!」

這些話針一樣戳在周小慧的心上,一種巨大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周小慧感到天旋地轉,她用手強撐著桌子,才沒有讓自己暈倒。

李玉興說:「那是應該追究責任!可這是怎麼發現的呢?」

「聽說是一個醫院的老護士在臨死前說出來的,她姓沈,……」

沈星星?她們曾相約把這件事情封存起來,她對此守口如瓶。可是沈星星竟然背叛了當初的承諾!現在星星已死,一了百了,可是她怎麼辦呀,這件事情如果揭露出來,她可怎麼活呀……周小慧眼前一黑,忽然栽倒在地上。

李穎驚叫著撲了過去……

周小慧躺在床上,醫生蹲在床前給她做檢查。她已經清醒過來。李玉興和李穎在一邊擔心地看著。醫生檢查完畢,說現在看來沒什麼。如果不放心,最好再住院檢查一下。

周小慧叫起來:「不!我不住院!」

媽!住院好。……

不!我不去!我沒事兒!我自己知道!

醫生說:「如果病人不想去,在家休息也行。我給她開點葯。」

李玉興把醫生送出家門。醫生在門口站住了:「李處長,您夫人是不是受了什麼剌激?她精神方面有一點問題,您要注意一下。」

李玉興愣了一下,轉身走回卧室。

周小慧怔怔地躺著。

李玉興在她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你感到好點兒嗎?」

好多了。剛才,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那麼眼前一黑,……

你是不是因為聽說江濤,……

不不!跟江濤沒關係。我是聽說沈護士死了,心裡難受,……

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就別想那麼多了,啊?

周小慧點點頭,閉上眼睛:「讓我安靜一會兒。」

李玉興悄悄走開了。

周小慧靜靜地躺著,她的大腦卻像綳得緊緊的弓弦,緊張得不得了。20年了!終於還是被發現了!沈星星臨死前說了些什麼?她有沒有把錯誤全推到我的頭上呢?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淚水慢慢地從周小慧的眼角里滲了出來……。

李穎站在陽台上,望著外面的天空發獃。李玉興走出來,站在她身後,點起一支煙。

「爸,我媽是怎麼回事兒?心事重重的?」

「從我一認識她,她就這樣。李穎,媽媽喜歡江濤嗎?」

「不喜歡。她都不讓我帶江濤回家來玩兒。」

「那她為什麼要把江濤的獻血證藏起來?」

「獻血證?您也知道獻血證的事?」

「是我從家裡找出來,還給你江叔叔的。可你媽非說弄丟了,她為什麼要說謊嗎?她想隱瞞什麼?」李玉興嚴肅起來:「李穎,我要你幫我注意一下媽媽的行動,她要是有什麼反常的舉動,你要趕快告訴我。」

李穎點點頭。

一彎新月斜斜地掛在空中,晶瑩的月光如水般灑下來。陶明山和陶國棟夫妻倆陪著靳敏、江濤母子倆坐在院家院子里吃飯。這是吳家宜的主意,請他們吃一頓家常便飯,心頭也就釋懷了。一來答謝靳敏對陶家的關照,二來,也讓老爺子見見江濤,以免萬一到時候江濤做了他的孫子,他接受不了。DNA鑒定結果出來,如果沒事,大家也都一如既往,做個好鄰居,如果真的抱錯了孩子,那眼前這個英俊高挑的大學生江濤也就成了他們的兒子,現在聯絡聯絡感情,也未嘗不可。

陶國棟客氣地說:「沒什麼好吃的,家常便飯。江濤,多吃點兒。」

江濤只嗯了一聲。

吳家宜夾起一塊肉放在江濤碗里。

江濤感覺彆扭,他說:「阿姨我……」

吃吧,吃吧。吳家宜對靳敏說,陶奇最愛吃這個了。

江濤沒有吃,他把肉夾起來,放到陶明山的碗里:「爺爺吃吧。」

靳敏說:「別給爺爺,老年人少吃油膩。」

沒事兒。他愛吃。陶國棟轉向陶明山:「是吧?肉香吧?」

陶明山已把肉放在嘴裡大口嚼著。江濤難得地笑了一下。

晚飯後,陶國棟和吳家宜把靳敏母子倆送到院門口。

靳敏誠懇地說:「你們回去吧,真是打擾你們。」

「您說這個可見外了。今後,陶奇還少不了麻煩你。」吳家宜說。

陶國棟說:「咳,就常來常往唄。是吧,江濤?」

他們走了。陶國棟和吳家宜走了回來,卻發現陶明山柱著杖站在屋門口向遠處張望著。

陶國棟笑問:「這個孫子也還不錯吧?」

陶明山倔巴巴地:「哼!那還是我們陶奇好!」

他轉身走回屋去。陶國棟和吳家宜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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