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結果不賴

這結果不賴

吳家宜從醫院出來,一路上都在琢磨著靳院長的話:「他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份量差不多,又床挨床,最後是在同一天出院,應該說,他倆弄混的可能性最大……」一種不祥的預感塞滿了她的胸膛。靳院長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如果萬一是在那時抱錯了孩子,那可怎麼辦呀?都已經二十幾年了,一個大騰騰的小夥子忽然就成了別人的孩子,自己又無端多了一個兒子,她說什麼也難以接受……

吳家宜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該如何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陶國棟,告訴奇奇,他們能接受嗎?她一跨進家門,就問陶國棟,奇奇呢?

跟同學出去了。見著靳醫生了?她沒生咱們的氣吧?

吳家宜神情異常嚴肅,她把陶國棟叫到一邊:你來,我有事兒跟你說。

就在這兒說唄。

不能在這兒說。老爺子一會兒醒了,聽見可了不得。

啊?那麼嚴重?

吳家宜朝小倉庫走去,陶國棟疑惑地跟了進去。

陶奇騎著自行車回來了,他走進院子,發現院里靜悄悄的,有點異樣。陶奇把車支好,走進屋裡。他看見爺爺歪在沙發上打著盹兒,電視還開著,便輕手輕腳地取了件大衣來,給爺爺蓋上,然後把電視關了。

陶明山醒了:「別關,我聽著呢。」

爺爺沒睡著。陶奇又把電視機打開。他問爺爺,爸媽去哪兒了?

誰知道他們。

行了,您聽吧。我去看看。

陶奇走到院子里,看見陶國棟沒幹完的活,便下手接著幹起來。他把放在一邊的工具收好,準備拿進小倉庫去,剛走到門口,聽到有人在裡邊說話,便站住腳,豎起了耳朵。

這跟咱們陶奇有什麼關係?……

小點聲兒好不好?關係大了!

陶奇一怔,忍不住悄悄靠近門邊,屏息聽著。

就是真抱錯了,也不會就是咱們陶奇呀!

聽我說啊!靳院長說了,只有咱們奇奇跟他們江濤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在嬰兒室又床挨著床,重量也差不多,又是在同一天出院的!你想想!這麼多巧事兒湊一塊兒,要是說抱錯了,還不就這倆孩子之間的事兒!

那,那不還有別的男孩兒嘛!那個19床,……

人家早幾天就出院了,並沒有發現出錯兒。出錯的就是咱們這兩家!唉!反正有鼻子有眼兒,說得就跟板上釘釘似的!你說吧,怎麼辦?

什麼?抱錯了?天啊,我不是陶國棟和吳家宜所生?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陶奇感到一陣暈炫,差點兒摔倒在地上,他用手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

陶國棟愣了半天,憋出一句:「他們呢?他們想怎麼辦?」

靳院長說了,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只有一個辦法,親子鑒定!

怎……怎麼個鑒定?

我也弄不懂,好像是國外最新的科學技術,什麼生物基因……說是一測就靈,準確到……

陶國棟絕望地說:「那還得上國外去?」

吳家宜說不用。她想起了靳敏在醫院裡對她解釋測定的方法說過的話,一幕幕情節又浮現在眼前……

張文娟聽了匠敏解釋測定方法后說到:「我的天哪!好複雜!」

吳家宜問:「那,哪裡能做這種鑒定呢?」

我們問過了,省公安廳就能做。她對吳家宜:「真對不起,我們也不想攪亂你們平靜的生活,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我們……也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靳敏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吳家宜慌了,她趕緊勸靳敏別哭了,但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淚。

張文娟也眼淚汪汪地對吳家宜:「你就回去勸勸陶師傅,做一次鑒定吧!不然,這事兒可怎麼了結呢?」

……

吳家宜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時,早已淚流滿面。陶國棟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但他這時也心如刀絞,痛苦異常。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老天不長眼,為什麼偏偏要在他們身上發生這樣令人痛心的事情?還不嫌他陶國棟一輩子受的苦不夠多?眼看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半路上又橫生枝節,這讓人怎麼辦嘛。這事兒人家是難,咱們也難哪!……咳!天啊,這可如何是好……陶國棟痛苦地低下了頭,他寧願相信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吳家宜擦著淚:「你看著辦吧!反正,我是跟你說了。」

陶奇頭痛欲裂,大腦一片空白。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捂住嘴,慢慢地從門前後退了幾步,突然轉身跑向自行車,推起車就跑。他瘋狂地蹬著車子,穿過街道,越過小巷,朝老城牆衝過去。他使出了全身的力量,貓著腰,奮力向前,兩隻腳都蹬困了,但他渾然不覺,只管向前向前再向前。他啊啊地叫著,像一頭髮怒的獅子,卻找不到發泄的對象。他就這樣毫無目的向前衝去,似乎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氣。突然,自行車被一個土坎絆倒,陶奇凌空一個前滾翻,在空中劃了一個美麗的弧線,最後重重地摔在地上。車子摔出去老遠,輪子仍在飛速旋轉著。陶奇坐起來,動了動腿和胳膊,發現都沒有受傷,他仰天長嘯一聲,放聲號哭起來!啊!!!……

陶家小倉庫內,陶國棟和吳家宜還在爭論著,他們對門外所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他們萬萬沒想到兒子在門外偷聽了他們的談話。他們商量了許久,終於決定給靳敏他們打個電話,約個時間作一下親子鑒定。陶國棟覺得,這件事情遲早都要發生,與其遲做,倒不如早點去做,早過,早了!但他在內心深處仍然堅信,即便真的是醫院把孩子抱錯了,也不會是奇奇!他告訴吳家宜,這件事得瞞著老爺子!他擔心他受不了這個打擊。當然,事情尚無定論,陶國棟只希望這是一場虛驚而已。

陶家同意麵談作親子鑒定的事,這使靳敏兩口子喜出望外。他們原以為,只要陶國棟兩口子阻止這件事,一切都是白搭,可他們居然同意了!第二天,兩家按照約定來到附近一個茶屋。江南下和靳敏面前擺著一個大照相冊。陶國棟與吳家宜坐在對面,面前也放著一本大照相本。

靳敏說:「你們來,我們真的很感動。」

陶國棟一擺手:「既然來了,這些話就別說了。」

江南下打開影集說:「這是江濤小時候的照片,請你們看看。」

吳家宜說:「陶奇的,我們也帶來了。」

雙方交換了一下照相冊,分別專註地翻看著。江南下指著一張陶奇的舊照片說,這張跟他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靳敏看了看,也覺得挺像的!

陶國棟看著江濤的照片,也覺得有點兒眼熟。吳家宜在旁邊小聲對陶國棟說,是像你。陶國棟看她一眼,突然問:「江濤……是AB型血?」

江南下和靳敏異口同聲地答道:「對。陶奇呢?」

陶國棟說:「我還沒問他。」

江南下問:「他在家嗎?」

應該回家了吧?

江南下把手機遞過去:「問問他。」

陶奇昨天一夜未合眼,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儘管他不願意相信,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他仍然無法擺脫命運對自己的嘲弄。他是吃陶家的飯長大的,和父母親爺爺相依為命,艱難度日,經歷了諸多苦難和磨練,如今生活總算好起來了,自己也為陶家爭了光,成了陶家幾代唯一的大學生,全家人都感到臉上有光。父親是家裡的中流砥柱,在他的生活中,給他影響最大的就是父親,他的堅忍不拔,他的絕不認輸的性格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裡。可是,這一切都被摧毀了,陶家的希望即將化成泡影,陶奇痛不欲生。他愛父親母親,愛爺爺,愛這個家和家裡的一切,怎麼會突然離開這裡呢?不,絕不,也許是他們搞錯了。事情還沒有結果,這也許只是個夢魘。

父母出去了,陶奇才從小屋裡走出來。他呆坐在陶明山旁邊,替爺爺按摩著雙腿。腦子裡一團亂麻。但他又不能讓爺爺看出來,只好強顏歡笑,時不時地和爺爺說上一句,東一榔頭西一棒的。說著說著,陶明山想起什麼似的問陶奇,爸媽上哪兒了?陶奇隨口說道,辦事去了吧?

這時,屋裡的電話急急地響起來。陶奇拿起電話:「喂?」

奇奇,我是爸爸。我問你,在學校你查過血嗎?什麼血型?

又是血型!陶奇沒好氣地問道:「您問這幹嗎?」

沒事兒,就是問問。

陶奇沉默了幾秒鐘,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父親的問題。自己一進校門就作過體檢,他當然知道自己是B型血了。可是,他從來沒有問過父母親,他們是什麼血型。計算機和血型有關係嗎?當然沒有!除了讀書,打工,他似乎再也沒有關心過別的事情,甚至連愛情萌芽的滋味他都沒有嘗過。能為家裡分擔一些負擔,就是他最大的快樂。然而,血型竟成了他現在最頭痛的問題,血型意味著他的出身,他怕別人提到它,父親卻偏偏打電話問這個。事情總要水落實出,既然問題已經提出來了,再躲也沒有用。他停了停,告訴陶國棟:「B型。」

剛放下電話,陶明山就問孫子,誰來的電話,陶奇盡量平靜地告訴爺爺:「同學。」他一下下專註地為爺爺按摩著腿,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陶明山似乎看出些什麼,問他:「有心事?」

沒有,爺爺。

想女孩子?

陶奇笑了笑。

陶明山笑了,給了他一下:「沒出息的!」

陶奇低下頭,用力地替他按摩。

茶室里,陶國棟關上手機,遞給江南下:「B型。」

江南下和靳敏對看一眼:「那就對了。」

他們繼續翻看著。相冊又鄭重地換了過來。江南下和靳敏都很興奮,陶國棟的臉色卻沉重而悲哀。

江南下小心地說:「那咱們是不是就說定了?」

陶國棟輕咳了一下:「我還有話要說。這事兒,陶奇還不知道,我們也不打算讓他馬上知道。」

靳敏說:「我們也一樣,一直都還瞞著江濤。」

吳家宜問:「那走之前,要不要跟他們說清楚?」

靳敏說:「恐怕還得說吧。他們已經成年了,不能老瞞著他們。」

江南下說:「對。這種事,瞞不住的。」

陶國棟用央求的眼光看著他們:「那也等到了省城,要做鑒定之前再說,好嗎?」

江南下點頭,行。那就說,我請你們一家去省城玩。我們公司新買一輛「依維柯」,我自己開。江濤學過車,有車本兒,他還可以跟我換著開一會兒。

這樣好。靳敏看著吳家宜,期待著:「您看呢?」

吳家宜爽快地應道:「行。」

陶國棟卻說:「我把話說完。其實就到現在,我也不相信是陶奇。可是要不這樣,大家都得吃不下睡不著。咱不能因為怕自個兒難受,就讓人家難受,所以我同意跟你們去作這個鑒定。我相信,鑒定結果,陶奇還是我兒子。」

必須打消陶家的僥倖心理,否則還會有麻煩。靳敏說:「萬一做出來,確實是咱們兩家弄錯了,怎麼樣呢?」

陶國棟嚴肅起來,那,咱沒話說,相信科學,相信事實。江濤真要是咱們家的,我們認他。其實,他也是挺好的一個孩子。就是怕他嫌棄這個家,過不慣咱家的窮日子。一種難以察覺的歉疚感在陶國棟的臉上閃了一下就消失了。

江南下嚴肅地說:「那不行。那我要說他。」

靳敏說:「到時候再說吧。咱們兩家住這麼近,孩子們從小又是同學,咱們兩家可以多走動嘛,等於是多了一門親戚。」

吳家宜說:「對呀,就像原來那樣,各住各家都行。隨他們的便吧。」

陶國棟點頭:「嗯,這結果倒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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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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