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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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英的神智慢慢恢復,記憶開始回攏……

她六歲被賣到縣裡的大戶人家當丫鬟,十餘年間見慣世間涼薄,因一雙巧手而嶄露頭角,成為一個綉娘。那時的黃永德每半月會往府里送一次水果。

「不過是一個果農罷了。」她聽到其他下人悄悄議論。在這個自給自足的時代,黃永德這樣不安分的人,在世人眼中是離經叛道的。

但他卻有非常溫暖的笑容,眼眸璀璨如星。無意中的交集,他每每笑容爽朗開懷,像一棵挺拔的松柏,生機盎然,讓她見到就心生歡喜。

於是,一次見他罩衫扯破,她主動提出幫他縫補……

後來,她用全部積蓄贖買良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盼望,嫁人、生子,擁有一個小家,不再孤苦無依。

因她最喜桃花絢爛,他便在靠近茗香山的山地里種了一片桃林,經營成了一景,常有文人攜伴觀賞,邀約相會,上香的小姐、夫人們經過,經常也要讓丫鬟來折上一支。

春天賞花,夏天摘果,倒也別有意趣。

她無奈的嘆氣,指了他笑道,怎麼哄個人,都要想著賺錢。

生活永遠不會十全十美。不同的成長際遇,行事不同,讓她在村中受盡排擠。但她是知足的,他們一起將小家經營的越來越好,甚至村中親族也多有投靠。

開始有人說,村長的位子,她的夫婿也是能爭一爭的。她已滿足於現狀,但看著他眼中的光芒,她不忍心說出任何一句喪氣的話。

於是,一場針對她粗陋的構陷拉開大戲。明知荒誕,村民們卻如蚊蠅逐臭,肆意傳播,落井下石,讓她切身體會到什麼是人言可畏、積毀銷骨。

最開始說她與人私通的,卻是丈夫的親族。他們心大了,開始想要取而代之。可是沒有黃永德,他們又有何本事保住這些財富?她開始閉門不出,卻無法阻止幕後黑手推波助瀾,流言愈演愈烈。

然後,她死了。

……

阮秀英清醒后,向謝嘉樹和張真人分別施了一禮致歉,待得知自己的夫婿和長子已投胎去了,滿目茫然。

她看似大仇得報,卻早已於事無補。

謝嘉樹將母子二人超度,心中思忖,只怕他們到了地府,還要吃一番苦頭。

張真人見鬼物離開,大鬆口氣,竟是腿也不軟了,淚也不掉了。他已不敢小瞧謝嘉樹,趕緊起身走過來,滿面慈和地看著謝嘉樹:「不知小友姓名,師從何門?」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畢竟他對這個世界的道門一無所知……謝嘉樹只好笑而不語。

張真人卻幾乎被他可愛的笑臉萌化,忙咳了咳。以為對方不方便提及師門,遂轉開話題道:「哎,救命之恩,老道實在感激不盡……」

說到此處,他細細打量起謝嘉樹,不禁輕咦一聲,「小友的面相著實古怪,怪道我前頭未看出來,這似是剛改了命……」頓了頓,似有幾分踟躇:「我觀你行止氣度,實在不像這村中之人,不知為何流落此處?若是有何為難之處,儘管差遣,老道定不推辭。」

謝嘉樹已將張真人當成了半吊子,沒想到對方的相面之術卻還算精深。話說回來,若沒有這等功夫,又怎能在偌大的宿燕觀站穩腳跟?

思及此處,謝嘉樹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一個絕好的主意。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回到靖安侯府後若要繼續修鍊,沒有一個恰當的理由,早晚會成為隱患。

可如果有這個聲望頗高的張真人做掩飾,假借張真人弟子之名,他天師的身份自然就能過了明路。

心念電轉之間,他已拿定了主意:「確實有個不情之請……」

「不敢當不敢當!」張真人聞言,心中歡喜,立時蹲下來和謝嘉樹平視,殷勤道:「小友儘管說!」他此番因道行淺薄,不僅差點喪了命,還累及了幾名無辜村民枉死。也是他命不該絕,謝嘉樹於他卻是救命的大恩。

另一方面,大道無邊,經歷了生死一線,他已然知曉,在他這行,有真本事是多麼重要!而謝嘉樹在他眼中,無疑有極大本事的人,他心中急於交好、請教一二。

事關重大,為了穩妥,謝嘉樹索性也不急於明說。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張真人,說起了另一件事:「你可帶了符紙和硃砂?」

張真人連忙點頭:「自是帶著的……」

……

謝嘉樹又悄然回到婦人家中。

張真人一邊在心中盤算著謝嘉樹交代他的事,一邊敲響了婦人家的門。

天光已恢復大亮,光線透進室內,驅散了這令人懼怕的黑暗。婦人心中燃起了希望,正猶豫是否要出門去瞧瞧,突然聽到這敲門聲,駭的面色慘白,忙伸手去推一旁的丈夫:「當家的,這,這是……」

她的丈夫比她好不到哪裡去,戰戰兢兢地去牆角里拿了一把通體漆黑的柴刀,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喝問:「是誰?」

「是貧道。」張真人聽出對方聲音中的顫抖之意,安撫道:「水塘中的鬼物已伏誅,施主莫怕。」

婦人的丈夫將眼睛湊到破損的門縫裡,只見一名藍底白紋道袍,仙風道骨的真人立於屋前,面容平和慈悲。他忙將柴刀扔到一邊,開門把人迎了進來,口中恭敬道:「原來是張真人,慢待了!」

一踏進屋門,張真人就微微一震。他自小修道,雖至今仍未真正窺得門徑,卻已能感應到氣的存在。此刻,他就感覺到這個屋中的氣非常特殊,他的身軀彷彿被注入了一股生氣,疲憊感悄然隱沒。

他並不清楚這是聚靈陣的效果,但已聯想到謝嘉樹身上,不禁更加心悅誠服,應對謝嘉樹吩咐的事情也更加謹慎。

只見他面露悲天憫人之色,將厲鬼之事的始末細細說明,嘆道:「如今阮夫人一家已投胎去了,是非對錯,自有地府公斷。只是天理昭昭,黃村長設計陷害,致使阮夫人一家家破人亡,如今正是遭到果報,貧道也無能為力……」

婦人與丈夫聞得經過,自是對張真人無比拜服,連連感嘆張真人救了黃家村一村老小性命,功德無量。

如此寒暄一番,張真人才進入主題:「六日前,京城一富商在上我名香山途中與幼子失散,遍尋不得,特求到了我跟前。貧道憐其愛子之心,應了下來,今日到了此處,忽然心生感應……」

……這也能感應到!婦人與丈夫總算知道對方登門的目的,更是將張真人當成活神仙,對他無有不信,無有不從。待張真人表示要將謝嘉樹帶回與家人團聚,夫妻二人自是連連點頭。

張真人心中滿意,從懷中掏出一張疊成三角形狀的黃符。只見那黃符彷彿靈韻天成,讓人觀之就心境平和自然。這是謝嘉樹親自畫就,作為婦人一家收留他的謝禮。危急時刻可保平安三次,貼身佩戴還可使人身體康健,病魔不侵。

張真人雖鄭重將它交到婦人丈夫手中,說明是代富商致謝,並細細說了其中好處,心中卻已絞痛難忍。如此寶貝,竟要生生將它送出去,他如何能割捨?但思及謝嘉樹如此心懷感恩,他又開始欣賞其心性。僅是六日的收留之恩,就如此厚報,更難得的是不因對方是農戶而心生輕視。

但他卻不知道,六日的收留,於別人或許無足掛齒,於謝嘉樹卻是雪中送炭。他向來恩怨分明,自然要報答。

婦人的丈夫將黃符接到手中,便感覺到一股平和舒緩之意襲遍全身,腦中一片清明,自是喜不自勝,連連躬身道謝。

……

謝嘉樹這才隨張真人回道觀。

兩人沿著茗香山一路向上而行,舉目望去,枝葉鬱鬱蔥蔥,風光寧靜秀美,微風徐來,自有一股草木之氣氤氳身畔。

宿燕觀位於茗香山頂峰,終年繚繞著一股霧氣,恍若仙境,是天下向道之人心中的聖地。

早有兩名道童在門口等候多時,見到張真人歸來,忙迎上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口呼:「真人一路辛苦。」

張真人矜持地向兩人略微點頭,低頭看向謝嘉樹已換上殷勤的笑容:「這是我的兩名道童,你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他們。」又看向那兩個道童:「我的話,可聽清了。」

「聽清了。」兩名道童默默低頭應諾,眼中卻難掩驚訝。張真人待下寬和,卻極重視形象,很難見到他如此嬉笑模樣對人。

道觀很大,一眼望去,似乎無邊無際,卻又處處透出寧和肅穆,行走其中,彷彿沐浴在香火、霧氣之中,讓人飄飄欲仙,俗世紛擾盡皆離去。

沿途遇到的幾名年輕道人紛紛停下來向張真人行禮,口中稱道:「張師叔!」

謝嘉樹對這張真人在這宿燕觀中的地位和身份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杏黃的道幡一排排垂曼而下,在風中輕輕飄蕩。待一行四人經過一座古樸的高塔前,在那層層疊疊的布幔之中,走出一名三、四十歲,身姿筆挺的道人,他身旁站立的卻是一名同齡的俗世中人,懷裡正抱著一個不過三四歲的女娃娃。

謝嘉樹仿若感應到冥冥中的一縷牽絆,不禁抬眸望去。

只見那女娃乖巧地窩在父親懷中,膚色雪白,身體面龐怯弱不勝,兩彎籠煙眉似蹙非蹙,眼帶輕愁,臉上雖還是一團孩子氣,卻已能窺見日後絕代姿容。

但他的注意力,又很快被那那抱著女娃的中年人所吸引。

謝嘉樹的面色已變得非常古怪。

那名中年人一身青色長衫,雖面色略有焦灼,但氣息中正平和,氣度不凡,周身繚繞著幾分功德金芒,顯然是正直、積德行善之人。但細觀他面相、氣場——早年喪父、喪母,中年喪妻、喪子,自身也命數將盡。一旦他身故,他懷中那唯一留存的血脈恐怕也命不久矣。

……竟是絕戶的命格?!

這樣奇怪、前所未見的事情,又怎能讓謝嘉樹不感到驚異,面色古怪。

正納罕,那名道人和中年人已與他們走的近了。只見那道人袖擺輕震,不慌不忙地向張真人行了一禮,口呼師叔。

這吳道人乃是宿燕觀負責接待和日常事宜的人,因平日里交集多,與各位真人都頗熟稔。見到張真人歸來,就關心起他此行的情況:「張師叔並非專司抓鬼,此番到那黃家村,不知諸事可順利?」

張真人聽得詢問,心中微微窘迫,卻未表現出分毫,親切地答道一切順利,就將憐憫的目光轉向了那中年人。顯然,他也察覺了幾分中年人面相的奇異之處。

吳道人見他目露疑惑,忙為張真人與中年人相互引薦:「這是我宿燕觀觀主座下第五位親傳弟子,張真人。這是林施主,正是前科探花,現官拜蘭台寺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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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當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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