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2.002

這個水塘死過很多人。

最開始,是村裡懲罰不守婦道的女人的方式。這個習俗已延續了幾百年,天經地義的事情,從來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兩年前,阮秀英懷著身孕,被村民們用細藤蔓捆著一路拖過來,沉了塘。

阮秀英有個考中秀才的神童兒子,舞勺之年的少年郎滿懷赤子之心,不肯相信母親和人私通,跳下水去救她,反被淹死了。這是黃家村唯一的一個秀才,但人們也只嘆了一句生命無常。沒有人覺得惋惜,有個私通的母親,他的前途早斷了……

阮秀英的丈夫黃永德跪在村長家門前哭求了一天一夜,事情也沒能轉圜,待他聽聞消息踉踉蹌蹌趕到水塘邊,妻兒全沒了,自此發了癔症。

誰也沒有想到,相安無事了這麼多年,會天降橫禍。一個月,三條人命,俱是被一條細藤蔓捆著,悄無聲息地淹死在水塘里。

太陽已經慢慢升起,從層層疊疊的雲朵縫隙里漏出道道金芒,卻無法緩解人們身體的僵冷。風從水塘邊吹過來,帶著一股泥腥氣。村民們愈發毛骨悚然,只恨不得離水塘越遠越好,陸陸續續離開了。

謝嘉樹跟著婦人一家往回走。

「金嫂子——」

一個扛著鋤頭的大媽從後面追上來。正是插秧苗的季節,田裡缺水的很,她趁著夜半悄悄去了田裡,費了半宿功夫,將均流向各個田地的水源都偷偷截斷了,只留了自家的出水口,水量一下子充足起來。她一路走回來心情極熨帖,沒想到路上就遇見了這事。

她和婦人沾著親,常常來往。只見她神神秘秘地湊到婦人身邊,又四處張望了一下,恰好看到一旁眼生的謝嘉樹,只得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這孩子長的可真俊啊,怎麼沒見過?」

婦人因為剛剛的驚嚇,臉還煞白煞白,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回道:「這是我娘家侄子,我嫂子托我照看幾天。」

大媽難得在這窮鄉僻壤見到如此鍾靈毓秀的孩子,但心中有事,也沒多想,又誇了他幾句才悄聲道:「你說,真的是阮秀英回來報仇了?」

婦人的心臟還在砰砰跳,抿了抿嘴唇只是搖頭。她向來只願顧好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不愛道是非。

大媽一手握著鋤頭,另一隻手從兜里掏出一條汗巾,邊擦臉邊鄙薄道:「我們又沒有摻和當年的事,你怎麼怕成這樣。」

「就是沒摻和,更不能管。你仔細她聽見了,下一個就找你!」

大媽擦臉的手僵住了,說不出話。

……

接下來兩天,村子里人心惶惶,謝嘉樹這個生面孔,反倒沒引起什麼注意。偶有人問起,婦人一律推說是娘家侄子。

謝嘉樹正好閉門不出,專心修鍊。

因村中的緊張氣氛,婦人索性將家中五個孩子都約束在家,由14歲的長子看顧著,孩童不知事,家中盈滿了童言稚語,在草木皆兵的村子里,竟是難得的溫馨寧和。

二妞和三郎見到年紀相仿的小哥哥,很是稀奇,總是偷偷地瞧他,像兩隻鬼鬼祟祟的小松鼠。謝嘉樹畢竟不是真正的稚童,不知如何應對,頗有些困擾。

婦人偷偷將謝嘉樹的衣裳藏了起來,也不敢張揚,只安心在院子里做針線,一針一針,認真仔細,完全不摻和暗中那些勾連。

她的丈夫滿身是汗地從田裡回來,像是熱狠了,快步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碗水,咕嚕咕嚕大口喝起來。婦人忍不住嘮叨他:「仔細肚子受了涼,屋裡還有草子茶,喝那個是正經。」

說著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快步去屋裡倒了茶過來。

這時,若有若無的喊叫聲從遠處傳過來。「秀英回來報仇了,回來報仇了……」

這個喊叫的人,就是阮秀英的丈夫黃永德。婦人的丈夫嘆了口氣,道:「村中的老人又請來個道長。」

「那些道長要是有真本事,事情早解決了。」婦人不以為然道,將熱茶遞到丈夫手中,重新坐回凳子做起針線。

「秀英回來報仇了,回來報仇了……」

丈夫聽著外面模模糊糊的喊叫聲,打了個寒噤,突然道:「你說,會不會根本不是鬼……世上哪有鬼,黃永德殺了人,故意這麼喊,是為了矇騙我們,當初他替兒子收屍時那模樣,我現在想起都還發抖。」

當年黃永德踉踉蹌蹌趕到水塘邊,聽說妻兒全下去了,不管不顧也往水裡撲,還真讓他把兒子泡的發白的屍身拉了上來。

他彷彿痴了,癱坐在水塘邊,雙手一直死死抱著兒子的屍身,幾天後都發臭了也不肯放。嘴裡一直喃喃著他媳婦是好的,兒子特別乖,一有人靠近,他又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兇狠又警惕。

很多人去圍觀,對於這個死氣沉沉的村子來說,這樣轟動的事是少有的,村中著實熱鬧了幾天。

有些人看不過去,去勸他看開點,反被踢打咒罵。他的聲音充滿了濃烈的恨意,死死盯著他們:「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都不得好死!」

後來,也不知道他帶著兒子的屍身去了哪裡,再出現時,瘋的更厲害了。但很多人都沒有忘記他那刻骨仇恨的眼神……

婦人卻不相信丈夫的猜測,道:「他沒得吃沒得穿,身體都破敗成那樣了,哪能殺幾個天天干力氣活的漢子。」

「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他就不能使手段、用工具……」

婦人睨了自欺欺人的丈夫一眼,閉了嘴。

……

和婦人的丈夫有相同想法的並不少。

「我看就是黃永德那個孬種乾的。」

「黃永德說是鬼來報仇了,鬼呢?在哪兒?誰見過?」

「我看還是把黃永德抓起來!」

「那種賤人,難道不該死?就那孬種寶貝著。」

「我看他是寶貝神童兒子,誰知道是不是他的種。」

「……」

幾個人說的越來越難聽,彷彿已經得出了結論,但他們心中是否也如此篤定,就不得而知了。

阮秀英真的和人私通了嗎?大部分人都不清楚。

那為什麼都要說她與人私通?大家都這麼說,言之鑿鑿的,那就是真的吧。

為什麼將她沉了塘?沒有為什麼,依照舊例而已。

……

夜深人靜。

謝嘉樹五心朝天盤坐在床上,按照功法運行著靈氣,經脈隨著沖刷不斷拓寬,靈氣流轉,生生不息。清風從窗外吹進來,拂過他的身體,他身體中的雜質彷彿也隨風消散了。

丹田中的那株幼苗這兩天未發生任何變化,但每日會凝聚出一滴露珠,於他的修行和身體都大有裨益。被凌虐的傷口都已消失不見,皮膚恢復了白皙光滑。

經過這兩天的修鍊,他靈魂的強度不斷增加,已經和這個身體完全契合,虛弱感一掃而空。

僅僅三天的修鍊,竟比得上他前世苦修一月。真不知是這個身體的資質逆天,還是寶物的影響。

微微捲曲的睫毛輕輕顫動,謝嘉樹緩緩睜開雙眼,他好像能聽到很遠很遠的細微聲響,蟲子爬過枝條,微風拂過樹葉,房子里另外七道呼吸聲,清晰仿若在耳畔。

身體變得輕盈無比,他從窗戶躍了出去,在靜謐的黑暗中打了一套鍛體拳,直到身體微微冒汗,方停下來。

黑暗中,絲絲縷縷的死氣纏繞盤旋著,不詳氣息愈發濃郁了。

這兩天他雖在修鍊,村中諸事卻或多或少感應到了,但他卻沒有插手。道家講求因果造化,天道昭昭,因果循環。想起那些纏繞著的冤孽之氣,他就無心救人。

謝嘉樹穿越后,冥冥中能感應到天道對自己的束縛減弱,仿若超脫世外,但他救不了該死之人。

……

村長帶人去綁黃永德。

他住在水塘邊一個四面漏風的破草棚里,床鋪是堆在地上的稻草,已經腐爛長了蟲,牆邊還有些蟑螂蜘蛛之類的。黃永德正躺在爛草堆上睡覺,被幾個村人粗暴踢醒了,也只是麻木地躺著,沒什麼多的反應。

兩年多前,黃永德還是村裡最富裕的人,住在村中最大的房子里。他腦子活絡,村裡莊稼常年收成不好,他就用田地和人換了大片山地並山中的湖泊,種樹養魚,賣給縣城的酒樓、富商,成為村中唯一的富戶。

初開始,村民們見他用良田換了山地,暗地裡沒少嘀咕他傻,但他們被打臉了。尤其是將山地和湖泊換給他的人,心裡無不恨極。

他還有個美麗又能幹的妻子,和村中的粗鄙婦人完全不同。他的兒子是讀書種子,他雄心勃勃地要供養他去考舉人。

舉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豈是他們這種泥腿子可以念想的?對於這些每日勞作也養不活一家的村民來說,黃永德就是異類,讓他們如鯁在喉。

兩個村民將他架起來,拖出茅草屋。他們動作粗暴,將草堆里的蟑螂蟲子驚的四處亂竄,那幾個村民也不在意,幾腳踩死了。

村長看著他站立不穩的落魄模樣,心中攢動著一絲隱秘的快意。他冷冷問道:「老鐵他們是不是你殺的?」

黃永德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看他,眼中空茫茫的,喃喃重複著:「秀英回來報仇了……」

村長目光直直盯住他,眼角突地一跳,一字一字咬牙切齒道:「裝神弄鬼!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向旁邊的人示意,馬上有人上去給了黃永德幾巴掌。

黃永德被打的嘴角出了血,臉高高腫起,卻還是神情麻木,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埋藏多年的嫉恨又衝上心頭,村長一雙眼泛起厲芒,大步走近黃永德,雙臂像鐵鉗一樣箍住他的脖子:「既然你要裝瘋,就到地下去裝吧。」

黃永德的臉已因窒息充血扭曲,卻彷彿無知無覺,痴痴望著水塘方向,嘶啞著嗓子吐出幾個字:「秀英……帶我走……」

……

天空突然聚攏起大片大片的烏雲,間或響起幾聲悶雷,空氣也彷彿凝滯凍結。

謝嘉樹似有感應,從入定中醒來。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天空中瀰漫的黑氣緩緩交織成一張黑網,籠罩住了整個村子,彷彿要吞噬所有生命。

謝嘉樹暗道不好,將這幾日煉製的陣石帶上,從窗中躍出,向水塘飛掠過去……

……

嫌疑人黃永德已經死了,但災厄沒有停止,或者說,這恰恰是開始。

沒有人不怕死。

村裡又來了個道長,這次是村長親自上茗香山求來的張真人,法力十分高強,一來就在水塘邊擺起香案,開壇做法。

同時,村裡計劃著填了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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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當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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