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一夢起紅樓現世，痴學者妄嘆前塵

「你瞧,等這天上的雲聚起來了，便就要下雨了。」『她』倚著欄杆說道,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團扇,手腕上的青玉鐲子顯得愈發的清透起來。

「明日你便要走了。此後一別，便就各自珍重。」一襲藍衣白服的道人在那裡說道,眼中有著滄桑萬千,那聽后的人手裡一顫,一本線裝本的古籍便就落在了地上。

『她』眼睛紅了一圈，微微笑了起來「我道是如何,不外乎也就是生做浮萍無一所依罷了。也還就要如何呢？偏我是殘本,卻也去的。」

唉——

空氣中不知是誰一聲長嘆，化作飄零。

「你本是緣外之人,又何苦執念於夢裡之事？」那道人頓了一下，垂眼看著地上的孤本「好端端的，莫拿自己生氣。本體都丟地上了。」他搖了搖頭,似是包容似是寵溺,也似乎,帶著一絲遺憾。

「真的下雨了。」窗外的雨下起來了。

有道是本為石頭記，卻作夢裡人。

相傳有做大荒山,山上有個無稽崖，便就在那青埂峰下。有一塊女媧補天之時遺落下來的石頭,經過風吹雨淋,日晒雷打,倒也生了幾分靈性,可惜本就是頑石一片，偏偏貪慕人世繁榮。

恰巧，這世上有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他們經過此地，看出這頑石心中的貪慕，便也帶其入世，這入世如出世，凡間不知幾轉歲月，人世盛衰幾何。劫難在此，那石頭終歸也只是一塊石頭，空空道人路過，見石上刻錄了一段故事，便受石之託，抄寫下來傳世。輾轉傳到曹雪芹手中，經他批閱十載、增刪五次而成書。

那書經了人世，也見了許多，又有後世眾人爭相傳閱，被刪改刪減火災水打，也是他命不好，偏偏就丟了后四十回，叫後人抓耳撓腮的，不知作何辦法。也有人續寫起來。

這在後世，便就叫做同人。

至於這同人寫的好不好，也單看個人意願了。既是同人，有OOC的地方也無可厚非，怕的就是某些人，一干亂寫，不知所云，看了個陰謀論就開始胡編亂造瞎套人設，真正個是貽笑大方。

也不知有些人寫的是書，還是將某些粉圈的習氣拉了進來，踩這個捧那個的，就好比是那個叫什麼『娛樂圈』一般，C位出道的踩其他人，捧了這個就踩那個，渾然不管原著之中美好之物，滿心滿眼皆是黑心之人，到似那黑心之人看人也便是如此一般

戾氣橫生，看得人心慌。

曹公批閱十載，便被這般解讀，寫作之時亦常以自家過往的生活為參考，方才有了這本石頭記，可憐公子一朝家敗，便就是半世荒唐。本為了女子立傳，不管小女兒家心思多少，閨閣之中的趣事小意、詩書誦答。到真也算的上是珍貴的回憶。

想來曹公過去，也便是如此。

這話是偏了，咱們再繼續說說這同人，同人大手何其之多，參差不齊也是常事。不如一笑而過耳，寫的再怎麼樣，還有原著可看嘛。蓋因其同人見多了，引得人去見原著的也不少。研究紅學者也不計其數。先有據脂批的，再有看不同本的，什麼程乙本啊、紅研本啊。程甲本啊，也是多的很。

可嘆的是紅樓后四十回丟失，叫人空有悵惘，雙流垂鍾，恨不得直穿越了過去，拿的那后四十回，也算了卻一樁心愿，可惜國家雖能有此能力，偏不能改變歷史，否則一念起，萬念滅，方知蝴蝶效應。

怪道有人言：人生有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1】

著看來看去，書也便就有了靈性，化了人形，倒引得一干人等眼鏡大跌。有些地方的紅學家，興沖沖的便就進了神秘組織的會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混進來的。單看他癲狂痴笑的模樣。便就叫一干修士叫苦不堪。

人最怕遇見的就是傻子和瘋子，可這辛苦鑽研的學者同那瘋子傻子，恩~修士瘋狂熊貓搖頭，這是差不離多。而且不能打，這叫人心頭如何辦法？只得乖乖的請進來，叫了那化形的石頭記啊不，該叫紅樓夢了。若是親呢，就叫一聲小夢，也是應得的。

學者一進來，就看見一個看起來年方二八的少女立在上頭，頭上梳著雲朵狀的環髻，綴以寶珠金釵，斜邊一朵宮花，插著一隻鳳首流蘇。肩上垂著兩隻小辮，用紅繩扎著，好不嬌俏。身穿著洋紅色的四合雲紋暗地長襖，下罩一條粉色織銀獅子戲球仙鶴含芝海棠春睡暗地紗襕裙，腰間系一條玉色平安扣，結成五色絲帶，打了一個絡子。裙子下面若隱若現的能看見一雙繡鞋，繡的是桃花，中間一隻毛球，毛茸茸的極為可愛。

她手裡正拿著一柄紫竹柄的蘇綉團扇，見到學者痴狂的模樣，皺了皺眉，又不由得笑起來。

這真是

書中如玉化成卿，石頭記中夢裡尋。

嬌女輕嗔薄含怒，卻道不是當中人。

「這……這位便就是那本《紅樓夢》的化靈了？」學者搓著手，彎了彎腰「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一直不得見其真面目，如今可算是見到了。」

紅樓夢能怎麼辦，只能輕輕一低身，用雙拳對握屈身，算是對禮了。引得那學者也只能拱手一拜，行了個大禮。

「痴兒。」紅樓夢用扇子捂唇笑道。

「是極是極，我是痴兒。」學者傻乎乎的笑起來「但求能見到《紅樓夢》的后四十回，我便是立刻就死在這裡，也是甘願。」

這不說便好，一說起來就引得紅樓夢彎起來的嘴角僵直了，瞥起了眉，低下頭，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幽幽的長嘆了一聲。

「嗨，我哪兒知道。自己都是一介殘身，又怎麼知道我那缺少的東西，在什麼地方呢。」『她』說道，低下頭不語。

「想來這人世間，不能有十全十美之事，若論殘缺，倒也未必不美。」學者一見引起了對方的傷心事，暗自在心底抽了自己兩耳光，這是說的什麼話啊。要是知道后四十回，那還用的著他們紅學家？想多了吧這是。

眼看著紅樓姑娘自己都陷入哀思之中，學者又趕忙說道。

「這《西遊記》也說的，天地本不全，更何況如同姑娘一般的存在呢？不全必是天覺得你好，方才讓你如此的。」學者越說越急，這話聽起來反倒像是說別人就是因為上天不看好你，所以讓你殘缺的一樣。活該！

……媽耶，這話可怎麼接下去啊。

學者頭上起了汗。

紅樓姑娘想了想「你說的倒是有理，這也確實是我的現狀，沒什麼不可說的。天地都不全，更何況是你我呢？人尚且有七情六慾，書中自然也是如此。不必多想。」

她頓了頓，又開口道「你來這兒，不會只是想來看看我吧。」言罷坐在亭子里，整好以待的看著學者的模樣。「不想問問其他的嗎？」

學者的眼睛里猛地發出一陣金光，似是猛虎撲食的時候一般的具有一種興奮的模樣。拿出手裡的紙筆就直奔紅樓姑娘而去，旁邊的道人眼中含有一絲尷尬，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狂熱的文物粉絲。

他看了看溫柔的對學者解說一些自己看法的紅樓夢，搖了搖頭，這也不算是什麼簡單的文物呢，好歹也是有粉絲的，能C位出道的傢伙呢。

學者說到興起處，手舞足蹈，邊說邊唱。有《好了歌》，也有葬花詞。他的聲音因為年長的經歷而顯得蒼涼大氣，在涼亭裡面能傳開很遠。總有種諸事皆拋的失落感。

紅樓姑娘靜靜的聽著，偶爾說上一兩句趣話，也成就了另一種不同眼光中的紅樓。

都說是品紅樓、品紅樓，紅樓如何去品，也算是一大問題了。偏偏學者夠痴，半輩子痴迷於考據之中，先是服飾，再是食物，某某牌子的什麼紅樓復原的吃食，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就連夢裡，都是林妹妹、寶姐姐。

87版的紅樓他也出了一份力，儘管當時覺得限制於時間和地點以及資金，覺得這部劇真的拍的不咋地，可到了後來，眼看著各種紅樓翻拍了好幾遍，終於承認了，好吧，當年自己參與的那部劇是真的經典。

你看近來某某導演拍的那是什麼鬼玩意兒，一副鬼片相。

再看看面前穿著一身明制衣衫，卻又與明代有些不盡相同的彷彿從古畫里走出來的少女，有種洗了洗眼睛的審美滿足感。

果然，還是得靠人力物力堆積出來的，要有歷史的沉澱感。可當年，也的確是盡了力了。

「方才聽先生說，參與了那年的紅樓拍攝指導？」紅樓夢解答了學者的回答，又終於問到了重點，「我倒是挺喜歡看的，覺得也真真拍的是不錯。」

學者臉紅了半邊，擺了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怎麼不能提了」紅樓夢搖了搖頭，探著頭說道。「我覺得是真好，那些姑娘，都像是從書裡面走出來的一般，都活了，怕不是我書里的，便就是她們。」

學者低下頭，人家誇他不行，誇演員卻不好太反對了，更何況，他也這般認為著的。

「只可惜那年物力恆艱，許多東西，也只能那樣了，哪像現在？」學者看了看紅樓夢身上穿著織銀紗瀾裙，現在能用機器定製做這個了，以前繡花還好說，這種印花和織錦的，便就只能在成品布上想辦法了。

還是意難平，有些東西。

終究是覺得，卻了些什麼。唉，學者嘆了口氣。抬頭一見天色已晚了，擺了擺手，「不說那些了，單看以後吧，也不知道我到時候能不能再見到。」

光點總菊已經禁了四大名著的翻拍，也就電影還能帶帶，可惜電影辣雞算了，電影自己的篇幅也註定很難具體表現《紅樓夢》了。他搖了搖頭「這次真高興能通姑娘相間，只是我也不便打擾了，下次咱們繼續聊?」

紅樓夢有些傷神，低頭垂眼，用扇子輕輕搖了搖

「還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再見呢，再有幾日我便就要去做交換生了。對面來的是《源氏物語》上頭說我挺適合的，便就叫我去了。」

「這怎麼？」學者也是有些脾氣的，這就想去問問。

「倒也沒事，橫豎不過五年，本體還被放在國內的，出不了什麼大事。」紅樓搖了搖頭，「只是——」她的臉色上浮現出一絲厭惡。

「若是相處的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還好，我去的地方居然全是濁氣逼人的男子，可叫人心頭生厭。」她皺著眉，一幅極不情願的模樣。

還是女兒家好，嬌嬌軟軟的，叫人喜愛，一見面就覺得清透。

感情你是因為這個原因生氣的啊，聯想到賈寶玉和曹雪芹本就是為了女子立傳的本意，學者秒懂，然後同情的看了一眼紅樓。

好吧，這也算是一場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