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離家出走

早上七點鐘，手機鬧鐘準時叮鈴鈴,林洋勉強把眼睛開了條窄窄的縫兒,關掉吵人的鈴聲，按照以往的三部曲,先刷微博，再刷豆瓣，最後刷刷朋友圈。一打開微信,林洋就看到了他老公發來的信息——

「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人都是小別勝新婚，他倆小吵一夜,林洋感覺跟過了三年似的,恨不能馬上踩上風火輪飛撲過去。但該矜持的時候，還是得矜持。

林洋躥下床，撒尿,刷牙,洗臉，噴了幾下從家裡順走的香水,又去笨重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件最喜歡的白T恤給自己套上。十分鐘之內，將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樣,然後拖著箱子,往電梯口走。

下了電梯,林洋就看見他老公坐在大堂的沙發上,西裝筆挺,腳上的鞋子還是昨天那雙頭部有些磨損的假皮革鞋。周身的清冷氣質掩蓋了衣著方面的瑕疵,從外表看,就是個出入高檔寫字樓的高學歷精英。

見林洋走來，顧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面上帶著溫和的笑。

「你來幹嘛？」林洋低頭看著自己的鞋。

「我跟石頭打過電話了，讓他幫你請半天假，你自己一個人把箱子送回去，早飯我擱桌上了，牛奶別忘了喝。」

「我回我自己家住。」林洋依然低頭看鞋。

顧燁然繼續哄著，「別生我氣了，晚上回去我彈吉他給你聽。」

「擾民，不聽。」

其實，林洋的那點小脾氣早就隨著晨起的那泡尿排出體外了，清清爽爽，半點不剩。

昨兒夜裡做夢，他夢見自己在給小顧剪腳趾甲，剪完拿了個銼子細細緻致地打磨，腳趾甲被磨得圓滑鋥亮，小顧摟著他親了口，誇他手藝好，林洋臉蛋一紅，害羞地說，不客氣，收錢噠，50。

烏七八糟的夢，半點喻意都沒有。醒來后，這夢記得還特別清，林洋反思了下，可能是自己最近真鑽錢眼裡了，成了一個俗里俗氣的社會人。偏偏小顧還是那麼不食人間煙火，渾身上下挑不出一丁點世俗氣，小米粥給他喝，他能喝兩碗，鴨脖子給他啃，他也能啃挺香，啥也不計較。

對比來看，自己簡直就是個low穿地心的大俗男。

可眼下，他還得繼續端著委屈小媳婦的樣兒，假模假樣地離家出走幾天，現在回去也太丟臉了，大不了以後小顧耕地的時候，自己盡量往妖艷賤貨的路線走，讓小顧好好享受享受。

「今兒早上，我發現我丟了個東西。」顧燁然轉了個話茬，目光含情地盯著林洋。

林洋可算抬起了頭，眼神里很疑惑，大早上的，能丟什麼東西？

「我放在床頭櫃旁邊的古龍水不見了。」

林洋尷尬地眨了眨眼，略作思考狀，「會不會放到別地兒了？」

「家裡都找了，沒找到。」

「再……好好找找。」

顧燁然湊近林洋，用鼻子嗅了嗅，「你身上是什麼味兒啊？」

林洋含糊其辭，「酒、酒店裡的花露水，昨兒夜裡有蚊子，我就全身上下都抹了點。」

「驅蚊效果好嗎？」

「挺、挺好的。」

顧燁然笑了，伸手提過林洋的箱子，「走吧，把你送到公交站。」

林洋跟在他老公後面，亦步亦趨地出了酒店。

「回家應該有早飯吃吧。」

林洋有些感動，但得憋著，很高冷地說：「我媽在家。」

「那就好。」

到了公車站台，顧燁然站住腳，看了眼手錶，「我九點鐘要到崗，快來不及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晚上我去接你。」話說完，顧燁然頓了下，抿抿唇又說，「別亂想，咱們以後會有錢的。」

林洋沒說話，他也意識到了自己昨晚的過分，正在無聲懺悔。

顧燁然稍稍彎下身，把臉湊到小棕熊跟前，「我這就走了，親一下。」

「不親。」

顧燁然沒說什麼，揉揉小棕熊的頭髮，然後扭頭小跑著離開了。

匆匆忙忙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視野中。那一刻，林洋突然覺得世界都安靜了，無論外邊怎樣的喧囂吵鬧，或是怎樣的動蕩，那個男人都在努力為他們的未來撐起一片天。

林洋回到家，他媽在廚房裡做早飯，聽見開門的動靜聲，以為是他爸落了什麼東西，這會兒回來取。

「媽，你弄的什麼？」林洋站在廚房門口。

他媽嚇一跳，「怎麼是你！」

林洋麵無表情，「你不打算認我這個兒子了嗎？」

「去，瞎皮什麼，大早上的，回來幹嘛？」

林洋探頭往鍋里看，「想你了唄。」

「吃了嗎？」他媽問。

「還沒。」

「桌上有豆漿油條。」

「你鍋里弄的什麼？」

他媽擋住了鍋，「別惦記，那是你弟的。」

「真偏心，憑啥啊？」

「你弟上高中，他們班主任交代了，一日三餐都要豐盛。」

林洋從冰箱里拿了罐可樂，直接拉開，咕嚕咕嚕灌下一大口，「可憐啊，我今兒就油條配可樂吧。」

江美鳳女士好歹也是年過五十的人，一看見他兒子那大箱子，就猜出了其中因緣，不用想，肯定是小兩口鬧了矛盾。不過，小顧是個沉穩老實的好孩子，這其中肯定是林洋欺負了人家，自己不佔理，偷偷跑回了家。

年輕人吵吵鬧鬧很正常，她也沒打算管這事，由著他們自個兒冷靜去吧。

八點鐘左右，林海起床了，扣著眼屎、頂著鳥窩頭到處喊媽，林洋一個人在卧室憋得慌，出門把他弟訓了一頓。林海完全屈服於長兄的威嚴下，眼屎不敢扣了，媽也不敢喊了，只敢笑嘻嘻地問，「哥，嫂子呢？」

「你嫂子上班去了。」

「哥，你回來幹嘛？」

林洋被堵住了，敷衍地哼了句，「我想我媽了。」

林海笑嘻嘻，「哥，是咱媽。」

「別跟我套近乎！」

……

直到下午林洋離了家，坐上了通往公司的地鐵，他都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憑他媽的八卦潛質，居然對自己提箱回家的事，不聞不問，甚至都沒有半點親人相聚的欣喜。難道說，家裡最近又召開了什麼緊急會議，議后發現老林家的大兒子其實不是親生的，只是當初在醫院抱錯了？可轉念一想，不可能啊，他跟林海長那麼像。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他媽更年期到了，行為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下午一到實習單位，石頭就問林洋上午是不是有什麼事，林洋也沒撒謊，就說是跟顧燁然昨天晚上吵了架。

「顧同志看著不像是會吵架的人啊，你倆吵得起來嗎？」石頭好奇。

「吵不起來，這不快和好了嘛。」

石頭笑了笑，「為啥啊？我前天還聽你老公長老公短的，你這變臉也太快了。」

「都賴他爸，半夜不睡覺給他打了通電話，說是要給他錢，我當時……可能半夜神志不清，就鬼迷心竅了。」

「說重點。」

「我就勸小顧收了他爸的錢，小顧說什麼都不要，然後我就跟他急了。」

石頭白了他一眼，「要我，我都得被你氣吐血。顧燁然為了你，被他爸掃地出門，斷了財路，你倒好，還反過來勸他收了他爸的錢。你丫最近是窮瘋了嘛。」

林洋聽到這些話，心裡更不是滋味，他聳拉著腦袋，一句話沒說。

「洋子，說實話，顧燁然人真的不錯，雖然冷了點，但對你是真好。你知道咱校的人都怎麼形容你嗎？」

「啊？」

「天選之子。」石頭說完，又忍不住多加了句，「當然了，也有一小部分人，暗搓搓地認為，你給顧燁然下了蠱。」

林洋苦笑，「聽著，好像是我賺大發了。」

「可不嘛，你撿了大便宜。」

「對了，你跟周大官人咋樣了啊？」林洋隨口一問。

石頭收起方才的那股張揚勁兒，立刻害羞起來，「我倆，挺好的。」

「親了嗎？」

石頭不說話，只點點頭。

「呀，動作夠快的啊。」

極具穿透力的男高音，周圍其他幾個同事都朝他倆看過去。

「一驚一乍的幹嘛，別人都在看。」石頭嗔道。

下午，時間過得還挺快，跟石頭嘮嘮嗑，象徵性地測了七八遍成品，眨眼間就到了下班的點。晚上他沒急著回家，而是去商場轉了轉，給小顧買了雙九百多的皮鞋，那雙被蹭破的早該退出歷史舞台了。

***

【拋妻棄子的陳世美！！！】：在你爸媽家嗎？我剛下班，在地鐵上。

七點多的時候，顧燁然的信息來了，林洋見好就收，順著他老公搭的梯子往下爬。

【洋洋】：嗯。

【拋妻棄子的陳世美！！！】：我來接林長老回幫。

林洋躺床上，翻來覆去滾了三圈，舉著手機，嘿嘿嘿地傻笑。

【洋洋】：咱們這個幫，沒了我，還真就不能運轉了。

【拋妻棄子的陳世美！！！】：沒辦法，就兩個人。

【洋洋】：呵。[doge臉]

將近九點鐘，顧燁然才到了他家。從他們單位到林洋家，坐地鐵要一個多小時。

林洋窩在自個兒房裡，先是聽到了他媽標配的大嗓門，「是小顧來了啊」，然後就是獅吼般的咆哮，「林洋，趕緊出來！」

他裝沒聽見，很快卧室外邊就是三聲敲門的動靜，咚咚咚。

林洋聽得心潮澎湃，有些得意，這場莫名其妙的戰役，他憑藉無理取鬧大敗敵軍，敵軍繳械投降，甘心被俘。

他跳下床去開門，臉部還維持著白天的彆扭，死魚眼裡一點情緒都不透，「幹嘛？」

顧燁然進了里去，帶上門，隨手鬆了松領帶，西裝外套順手也脫了，仍在一旁的椅子上。

「跟我回去吧，你昨天不在，我都沒睡著。」顧燁然刻意彎下身子，使得視線跟林洋齊平。

「肉麻。」

「真的，」顧燁然笑了笑，抓起林洋的手，往他眼窩處按，「你看，都有黑眼圈了。」

「看不見。」

顧燁然直起腰身，突然用胳膊環住林洋，習慣性地用鼻尖蹭蹭小棕熊的頭髮，林洋耐不住這種煽情的場景，也伸手回抱住了他老公。

「沒洗澡你就抱，真不講究。」林洋嘚啵嘚啵。

「你那花露水味道還沒散。」

「不可能，我已經洗完澡了。」林洋仰頭，很認真地問，「我昨天買的鴨脖，你吃了沒？」

「我沒動，給你放冰箱了。」

「一塊都沒動？」林洋明顯不相信。

「就嘗了一塊。」

「好吃嗎？」

「還行。」

「小顧哥，我媽給你……」林海猛地推開門，當即就愣住了，半天才緩過神，「你倆不熱嗎？」

林洋乾咳了一聲，負手走出了房間，回頭睨視他老弟，字正腔圓地吐了兩字，「不熱。」

廚房裡熬了一鍋綠豆湯，燥熱時節喝上一碗，從口到胃，全是通透的涼。他媽燉了好久，綠豆被煮得又爛又軟，林洋不帶嚼的，直接咕嚕咕嚕喝下肚。

天色也晚了，林洋他媽說什麼都不讓他們回去，死活讓他們在家住一晚。回頭給小顧找了身他老丈人的睡衣，讓他洗完澡換上，先將就將就。

小顧很聽丈母娘的話，洗完澡就給換上了，除了袖子有點短，還算合身。衣服是林洋他媽買的，是件很騷氣的紫色印花T恤，他爸嫌丑，總共就穿了兩次，就給壓箱底了。

說實話，確實丑，得虧是小顧這個衣架子撐得起來，別人穿，肯定是重大災難。

「這衣服真難看，你穿也不好看。站著別動，我給你拍張照。」

顧燁然很配合，站著一動不動。

林洋「咔嚓」給他來了張全身特寫，又說，「我上次在淘寶上買了雙皮鞋，碼數買錯了，嫌大，要不你試試好不好穿？」

林洋從鞋盒裡拿出新買的鞋，平放在床沿下。

顧燁然一看那碼數，就知道是小棕熊特地給他買的，心底發笑，但又沒笑出來，規規矩矩地試了鞋，「正好。」

「巧了，那我就不退了，你留著穿吧。」

顧燁然含著笑，一直盯著他看，「我們洋洋對我真好。」

林洋挺傲嬌，眼睛轉向了別處，「好啥啊，本來也不是給你買的。」

過了會兒，手機「叮」了一聲，是他媽發來的一條微信——

「兒子，你板著臉的時候，像想被人用鞋子拍了，特難看。不要老欺負人小顧，他一個人在A市，難過了也沒地方說去，不像你，還能回家。明天，你連人帶箱子，從哪兒來的，給我回哪兒去，別影響你弟學習。早點睡覺，明天還得上班。」

「哦。」林洋悶悶地感慨了句，果然是親媽。

可能昨夜是真沒睡好，顧燁然摟著林洋很快就睡著了，林洋乖乖地貼在他老公胸口，閉上眼，安安靜靜地體驗戰爭后的溫馨。

那些金錢啊，豪宅啊，這一刻好像又沒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