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高考（二）

考理綜時天空放晴。夏九嘉檢查答題卡答題紙,寫好姓名、准考證號,貼上條形碼，等監考老師宣布開始才拿起水筆進入狀態。

又比往常困難。

甚至有道物理連夏九嘉都沒想出解題思路。

「……」

無意當中,他便想起沈曦、模仿沈曦,垂眸看題,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輕輕敲擊實木桌面。

他自己化學更好，沈曦物理更好。

他最了解沈曦。要是沈曦，肯定……

夏九嘉代入著代入著，就……會了。

他左手食指背面正碰觸著下唇，有思路后嗤地一笑——這個表情都像沈曦,還沒回來。

做完還剩半個小時,夏九嘉就從頭檢查。翻卷子時，他分明見到隔條走道的小姑娘眼神無措，心裡嘆息——看別人幹什麼？

到交卷時,夏九嘉發現,整個考場30張考卷平均空白面積比昨天還要大。

…………

中午回家吃飯睡覺，三點重新坐回考場。

英語聽力開始時外面在打雷,烏雲推搡、翻滾,教室光線驟然變暗，監考老師打開房間的日光燈。學校操場有塊窪地,不多時便內澇成海。雨水砂石一般砸在玻璃窗上，噠噠噠的,聲音密集,好像有人在用機-槍掃射前進中的考生。窗戶外面煙霧蒙蒙,一切東西瞧不分明。

夏九嘉也有一點慌。他本來就「耳背」——別人覺得正正好好的音量，他總感到有點兒小。這會兒環境差，有雷聲，還有雨聲，只能盡量了。

廣播當中傳來聲音：「襯衫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教室有人嗤嗤地笑。

夏九嘉並沒有發笑，抓緊時間閱讀文本。

幸好前五道題沒有受到干擾，而從第六道題開始能聽兩遍，打雷總不至於打在同個詞上。

四個閱讀寫得飛快。只要把文章全部看懂，那些題十分容易。夏九嘉猛地想起某同學講過的話：「高中英語閱讀能力不是量變而是質變。突然有天，你就發現你能看懂那些文了！然後完全不能理解當初為啥做錯。」夏九嘉感覺有理。只要學會句子結構，能夠辨認主句從句還有每個主句從句中的主語謂語賓語，就不難，可要學不會……就超難。

從這角度講，楊娟不是個好老師。她總喜歡逐句翻譯，講解單詞意思，不大分析句子結構。夏九嘉是自己買四六級長難句、托福長難句還有GRE長難句練的。

翻到完形填空。

第一段選句子，第二段選單詞，第三段是填空……

最後一個部分。

先是改錯。有10個錯，夏九嘉改出11個來，思索半天，劃掉一個，留下10個「絕逼有錯」的。

再是作文。

又要寫信，主題是對「明星文化」的看法。

夏九嘉字工工整整：

【DearChris，

Celebritiesliveinahere-and-nowenvironmentwithahugeincentivetolevertheirstarpowerto……】分析原因，優缺點各寫上幾句，比較中立，表示這件事情與其他事一樣，節制、開心就好。

他寫作文句子都長，卻沒錯。說白了，還是熟悉「句子結構」，不是簡單的中翻英。夏九嘉常幫人改錯，發現不少同學作文老缺主語或缺謂語，不大理解，覺得可能因為對方看英語太少，還是中文思維而非英文思維。

…………

另外一邊，沈曦還沒考完便將鉛筆橡皮等等考試工具收進塑料袋子，穿好外套，端端正正坐著，只等打鈴交卷就跑出去和凍開開心心玩耍。

監考老師見了微微擰起眉頭，心想真有學渣如此沒心沒肺，還剩幾分鐘呢，連想都不想了。

結果，收卷子時，她驚訝地發現沈曦卷子寫得滿滿當當！

她正好是英語老師，打眼一掃，發現答案十分靠譜——那些高級辭彙學渣肯定不行。

沈曦座位在第五排，出門還是稍有點晚。他一雙長腿來回倒騰，屢屢超車。

在樓梯口，他聽到一個女生在跟另外一個女生講話：「昨晚電視裡面那個帥哥考生就在我們考場。今天發下卷子，我一瞅，整個人暈菜，第一道題就不會做！千鈞一髮，危在旦夕，火燒眉毛，我果斷放棄思考，選擇抄他！我從遠處死死盯著，見他右手一動，明白只有一劃，是C！你知道，C是一劃，D是兩划，A是三划……B也兩划，但是光看手勢其實比較像A，不好分辨。哎，就不知道他是學霸還是學渣，這份信任……」

沈曦超車，腳下一頓，回頭插-話，並且充分表達了自己的讚賞：「感謝信任。恭喜，你會因為你的信任得到6分的高考加分。」

兩個女生：「……」

沈曦走出68中校門，發現許多考生在哭。

有人原本臉上表情木然空茫，卻在看見父母那刻崩潰流淚，還說：「英語也難……有篇閱讀沒有看懂……」

老師、家長輕聲安慰：「你不會，別人也不會呀……」

不過雖然有人在低聲啜泣，卻也有人在放肆嘶吼：「這是飛翔的感覺，這是自由的感覺……」高高興興蹦蹦噠噠。

因為已經徹底考完，許多同學都沒離開。他們等待朋友、同學，大家一起討論題目。

羅婷婷、孫天姝也在68中考場。羅婷婷先出來，與夏九嘉、沈曦對了英語答案——剩下幾門網上都有。在不確定的題都與學神一致后，羅婷婷有點開心。她又將自己寫的英語作文叨咕了遍，問夏九嘉存不存在語法錯誤，夏九嘉說有兩處用詞不當。幾個人又談起昨天。羅婷婷就說她作文通篇在講花樣滑冰，寫她曾經的努力，她隊友的努力，假想未來某年中國女子單人也在世界之巔。她的學習不錯，「雙一流」問題不大。孫天姝后加入，覺得自己發揮正常——上清華北大就沒法挑院系，上浙大南大才可以選專業。

與羅婷婷、孫天姝時已是六點。

沈曦想起6月6號那天晚上安眾錢厚等等小弟說要聚餐，大吃大喝，先擼串兒，再唱歌、喊麥，再搓麻將搓一宿，最後泡澡、按摩。

於是他掏出手機，在「懂事會」的群里問：【幾點集合？擼串兒。@安懂事@錢懂事@xxx@xxx】

五分鐘后，安眾慢慢悠悠地道：【沈哥，夏大大，錢厚，你們玩兒吧，我不想去了……】

沈曦問：【沒考好嗎？】

【那倒沒有……】

隨後錢厚出來冒泡，也說：【沈哥，夏大大，我也不想去了……】

沈曦：【？？？】

【安懂事：就……考前想的那些節目，現在覺得也沒意思，想回家。】他在本上寫了30項，都是一年以來想做卻沒時間去做的。

【錢懂事：對……】

另外還有幾人贊同。

夏九嘉沉默不語。

說是「解放」「自由」，可除去那一小部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同學們，大多數都在心裡反覆算計分數、名次，甚至包括安眾錢厚這種學渣。

哪有心情耍呢？

曾經懷有無限希望，現在卻在等待審判。

人們常把考場比作戰場，也沒講錯。夏九嘉想：昨天今天那間幾十平的教室同樣也充滿了看不到卻飛濺著的血肉。兩天一過，有人直上天堂，有人直下地獄。

夏九嘉與沈曦決定單獨慶祝。

他們想好活動節目，夏九嘉從夏永和那拿回手機，手指一動，打開「鬧鐘」，點選「編輯」，已經存在三年之久的早上6：00的鬧鐘前便出現了紅色減號。夏九嘉手指稍頓，點擊那個減號，「上午6：00」條目后便多出了紅底白字的「刪除」二字。他按上去，伴隨紅光一閃，「上午6：00」「咻」地消失，只余黑色背景上的「未設置鬧鐘」五個深灰小字。

他不擔心分數，可是，在這樣的時候，他發出的同樣不是一聲歡呼，而是一聲嘆息。

對於高三學生來說，那些野心勃勃，那些躍躍欲試，那些灰心喪氣，那些惴惴不安，那些寒窗苦讀，那些勤學苦練，那些壓抑，那些焦慮，就這樣，頃刻之間全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