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5.第五章

晉.江.獨.發

第五章

三更天了,瑩白月光像在小徑上灑滿了雪。

矯健的灰色身影一路迎風奔跑,來到了洪家村。

——正是祁景遷本狼無疑。

站在村口,祁景遷在心裏默默念叨:諸位父老鄉親們,向你們宣佈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呢是朕今兒終於不偷雞蛋了。嗯,壞消息是,朕要偷生蛋的雞!望節哀順變!

念叨完,他一雙狼眼在散如星斗的村宅之間掃來掃去。

既然要偷,起碼得挑個稍微富裕點的下手吧?

好比上上次,他千辛萬苦潛入某位住戶家的雞棚,定睛瞧,窩裏總共就兩枚雞蛋。

他是偷還是不偷呢?真真是糾結……

這次就偷村長家的雞好了!

打定主意,祁景遷很快找到目的地,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村長家的房子比普通村民豪華很多。

不過他家居然還有間屋沒熄燈?祁景遷頓時舉棋不定。

躊躇間,輕風送來一股無比熟悉的好像深深烙印在骨子裏的氣息。

祁景遷好奇地盯着那扇窗,思忖片刻,壯著膽子躍入柵欄,倚著牆角走到窗下。

恰好撞見有人在說話。

「爹,您怎麼還沒睡?」男人一開口就打了個哈欠,彷彿困極,「這半張狼皮您每天都抱着睡,也不嫌味兒重?不是說後天就有人來提貨?唔,爹,等咱家有錢了,咱們搬去京城吧,盤個鋪子啥的,等以後生意做大了,咱們家可就發達啦,再不用守在這窮旮旯地,一年到頭跟水牛鐵犁為伍,髒兮兮不說,受苦受累也掙不到銀子。」

「再說吧!賣了狼皮再說。」

「嗯嗯,爹,您別怕,沒人來偷來搶,十里八荒都知道,這母狼是您獵的,這半張狼皮也是您的。」

「這可說不準,兒啊,狼皮這麼金貴,不怕萬一就怕一萬。行了行了,看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去睡吧,爹還受得住。」

「行吧,您受不了再叫我,我幫您守……」說着,一連又打了兩個哈欠。

父子兩終止談天,夜晚重歸寧靜。

祁景遷蹲坐在窗下,恍然大悟。

原來這屋子裏有半張狼皮?難怪,那是出於本能的來自同類和死亡的味道。

忽而又怔住,什麼狼皮會那麼金貴?難道?

屋子裏再度響起話語聲,似乎是老頭在自言自語:「母狼啊母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千萬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是一匹金焰狼,有着別的狼沒有的暗金色皮毛,那些有錢有權的人啊,全部都想要你的皮毛,就連當今皇上也想圖個新鮮,瞧瞧你們長什麼樣兒。哎,你死了,你的狼崽們估計活不了,這樣也好,免得以後落得和你們一樣的下場……」

這老兒——

聽着聽着,祁景遷冒起了火。

誠然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可作為最直接的劊子手,他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真的大丈夫?

揮爪拍了下地。

想起岩洞裏三隻小狼,祁景遷有些於心不忍。

那裏面可是它們的母親啊!

惱恨之餘,卻是深深的無奈。

他又豈是無辜?

自打春獵回宮,他便一病不起,御醫們傾其所能,依舊無計可施。

他昏迷了很久很久,其實偶爾是有意識的,他能聽見母后在床榻邊綿綿不絕的啜泣,也能聽見御醫們相互探討一無所獲的嘆息。

更多時候,他是在做夢,那些源源不斷的畫面逐漸拼湊完整,向他講述了一個故事,是關於一個狼家庭的故事。

狼是群居生物,冬季獵物稀少,它們會抱團生活,增加狩獵成功的概率。

等春季到來,它們孕育了幼崽。這時它們會以家庭為單位在森林裏散開,更隱秘更謹慎地將小狼撫養長大。

金焰狼雖然是狼里的稀有高貴品種,在生活習性上,卻並不例外。

故事的主角是一對金焰狼伴侶,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裏,它們與家族告別,越過一座座高山,越過溪澗,來到了神龍台。

為了即將誕生的幼崽,它們齊心協力築造了安全寬闊的岩洞,也是它們的家。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母狼順利生下四隻可愛的小狼崽。

不同於其它與別的狼群雜交的金焰狼,這對金焰狼伴侶血統非常純正,故此,它們的四隻小狼崽也是極其稀有的純種金焰狼,在日趨漸少的金焰狼里,它們非常珍貴。

公狼是第一次做父親,它很年輕,卻英勇壯碩。

為了養活哺乳幼崽的母狼,它經常徘徊在森林裏狩獵。

十次里,七八次能夠成功。

算是不錯的戰績了。

然天公不作美,那日中午,伴着轟然一記驚雷狠狠砸下,淅淅瀝瀝的雨從天而降,森林足足下了五日五夜的暴雨。

春天的雨明明應該是婉轉多情的,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兇惡狠戾?

公狼想不通,它只知道,這樣的天氣,動物們都藏在洞穴,是沒法出去打獵的。

食物匱乏,奶水短缺。

其中一隻從出生就很瘦弱的小母狼生病了,最終沒能熬過這場雨。

它死了。

傷心的公狼忍着喪子之痛,趁第六天雨勢暫停,便急急出去狩獵。

這一去,再沒回來……

那時,舉國各地紛紛響應京城發起的建議,在本地尋找值得進獻的稀奇獵物送上朝廷,望博皇上龍顏一笑。

平利縣只是其中之一。

女媧鄉洪山村村長王富貴是個五旬老人,他身材枯瘦,人也不高,卻擅長製造陷阱。

為了幾兩銀子的賞賜,王富貴開始帶着兒子冒雨頻繁上山,一路設下諸多陷阱。

果然,雨停了,飢餓難耐的動物們紛紛出穴覓食。

他們也因此捕捉到許多獵物,但萬萬想不到的是,裏面居然有一匹金焰狼,這可是將近百年都未曾再見過蹤跡的稀有品種啊,整個洪山村包括平利縣都沸騰了,知縣甚至親自前來,就為看一眼這傳說中金焰狼的廬山真面目。

事實上,狼是很警覺的動物。

公狼本不該輕而易舉被誘入陷阱,只能說他對人類的狡猾還不夠深入了解,加上失去了一隻狼崽,又急着帶獵物回去餵養母狼幼崽,所以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枯等兩天後,獨守三隻小狼的母狼絕望了。

憑它如今虛弱的身體,如何能單獨撫養它們長大?

它決定去尋找公狼。

是生是死,總要弄個明白。

神龍台陷阱里還殘留着公狼的毛髮和鮮血,母狼看到這些,就什麼都明白了。

押送公狼啟程那日,所有人都聽到山林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聲凄厲的「嗚歐嗚歐」。

剎那間,囚在木籠的公狼彷彿瘋了般,雙目赤紅,不停地用身體衝撞囚籠,哪怕遍體鱗傷,哪怕渾身是血,它也不肯停止。

眾人幾乎嚇傻,匆匆押著公狼遠離山峰……

母狼卻因此暴露了行蹤。

王富貴和村民們紅了眼,金焰狼啊,誰不想抓住它換取金錢?

一日復一日,村民們積極上山,連晚上都舉着火把不願放棄。

母狼在夾縫中求生存,還要哺育幼崽,身心俱疲。

漸漸地,它體力不支,因村民們整天搜山,獵物也越來越捕捉不到,它終於意識到,它沒有辦法把小狼崽撫養長大並帶回族群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怕死,母狼也不願讓這些人玷污自己的孩子。

最後餵飽三隻幼崽,它吻遍它們的身體,拖着虛弱的身體故意走到離岩洞很遠很遠的地方,等著村民們找來。

它不會給他們留下它的皮毛。

哪怕死,也要毀掉。

王富貴追蹤過來時,母狼正用沾滿鮮血的利爪在自己背部腹部不停地撓抓。

這得多疼啊!

目瞪口呆的王富貴感受到了母狼眼底的仇恨,但——

在利益驅使下,他根本顧不上動物的感情,動物始終是動物,它們不需要感情。

用利刃連續刺死母狼,王富貴好歹保住了半塊還算完整的狼皮。

至於那隻公狼——

恍惚中,祁景遷彷彿看到了那雙噙滿血淚的雙眼。

它的不甘它的祈求它的憤怒它的絕望,全都嵌在那雙眼睛裏。

臨死之前,它就那麼直直地望着他,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閉上。

所以當祁景遷醒來那一刻,當他發現自己變成了荒郊野嶺灰狼的那一刻。

他便順着夢境裏的路,恍恍惚惚在望不見盡頭的森林裏走啊走啊,然後找到了隱秘的岩洞。

三隻小狼崽緊緊偎依在一起,肚皮餓得乾癟,彷彿再晚幾日,它們就要跟狼爹狼娘在天上團聚了。

不知為何,那時的祁景遷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這可能是報應,也可能是狼的詛咒。

或許,他穿成狼最關鍵的問題就在這幾隻小狼身上。

不然,這匪夷所思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

收回思緒,祁景遷望向明亮的窗戶。

這燈大概會一直亮着。

在剛剛聽到那些話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王富貴就是故事裏的兇手。

又冷冷想,王富貴用母狼換錢,那他取他幾隻雞怎麼了?

轉身尋找雞棚,沒走幾步,驀地感覺脊背一陣發麻,祁景遷機警地循着方向望去。

在王富貴家的屋檐邊緣上,一隻黃狸貓蹲坐着,它背後是天上圓月。

許是月光皎潔,照得它一身黃毛柔軟且富有光澤。

暗叫不好,祁景遷身體繃緊,擺出預備奔跑的架勢。

這家人睡眠淺,倘若它扯開嗓子大叫,說不定真會把王富貴他們引出來。

孰知黃狸貓只淡淡看他一眼,便邁著優雅的一字步往反向行去。

沒發出一聲動靜,它輕輕鬆鬆躍下地面,安靜地消失在夜幕深處。

祁景遷:「……」

呃,這貓的心思,也太難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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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居然被只貓飼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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