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71.第七十一章

此為防盜章,防盜比例50%,支持正版,多謝小仙女們元瑾卻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發生的事,肯定讓老太太很不高興,甚至說不定,定國公老夫人都對薛家低看了幾分。古來兄弟鬩牆是最被忌諱的,更何況是薛雲濤這種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簡直就是冷血無情。

按齒序,卻是衛家小姐最為年長,她先站起來說。

元珠小聲問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這衛家小姐家世不差,為何也來應選?」

元瑾就輕聲說:「有多不差?」

衛家家世的確在薛家之上很多,但這位衛家小姐的父親陝西布政使,卻是再過幾年就要致仕了。但他們家的男丁,大的沒什麼才氣,小的衛衡倒是天資聰慧,十六歲就中了舉,可惜還沒有踏入官場。他家眼見強盛,實則青黃不接。

這便是普通官家和勛爵世家的區別了,勛爵人家的子孫不管有沒有出息,爵位卻是世襲的,只要不出現敗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沒有問題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孫不好好讀書,舉業不成,這家業說沒也就沒了。

衛衡也來應選,不也正是說明問題了嗎。他是中了舉不假,但能保證一定中進士嗎?這讀書人寒窗二十年,有幾個中進士的?這也是為何薛雲海等人積極應選的原因。有這樣通往富貴尊貴的捷徑可走,誰會不眼紅。

衛家小姐說完后,老夫人含笑點頭,問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還好?」

衛家小姐笑着道:「多謝老夫人記掛,祖母身子尚好,還說想等您有空來拜見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麼拜見!「老夫人笑着讓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見,薛老太太的臉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來:「說來,我也很久沒見過她了。當初那事鬧得這麼大,咱們幾家都生疏了,卻是要找個時日喝茶敘敘舊了。」

元瑾雖然對衛家不了解,但這半個月也是將定國公府的旁系都熟悉過了的。其實定國公府旁系中,後生最出眾的是衛家的幾位少爺,畢竟別的少年可沒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不過老夫人並不中意衛家,似乎是因為當初衛家曾經與定國公府鬧得不愉快。

現在看到老夫人主動與這位衛家小姐交談,那就是說關係有所緩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這讓薛老太太怎能不緊張。

其餘眾人又一一站起來自報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聽過。

都聽過了之後,老太太才合上茶蓋,問了句:「方才有個叫薛聞玉的,是誰的兄弟?」

元瑾靜了片刻,才從諸位娘子中站了出來。

諸位娘子的目光頓時聚到她身上來。

「老夫人安好,聞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誇了一句:「令弟天縱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對聞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會忌憚著聞玉的病。她說道:「能得老夫人一句誇獎,已是他的幸運了。」

老夫人一笑:「你這女娃,倒是當真沉得住氣!」她的目光卻嚴肅了一些,「我可以給他機會試試,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證,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證,我便給他一個機會。那我現在問你,你可能保證?」

元瑾豈會在這個時候表現出絲毫猶豫,立刻就應道:「老夫人盡可放心,我能保證。」

旁的娘子頓時竊竊私語起來,這應該就是已經敲定一個人選了。那衛家娘子見她的弟弟入選,更是輕哼了一聲,方才兩人那就算是結下樑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衛衡也入選了,畢竟衛衡可有個舉人的功名,卻要再和這種庶房出來的一起爭,當真是讓人不服氣。

薛家其他幾個娘子也臉色不對。這薛聞玉不是個傻子嗎,怎的會有什麼天縱之資……

老夫人才笑着點頭:「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還弱,怕是沒怎麼進學,回去告訴你父親,要找個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導。」

元瑾應了下來,再復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餘諸家有入選的,我會派人將名牌送到府上來。不必擔憂。」

等初選過了,老夫人才讓別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還要陪老夫人說話,所以薛家的女眷還留在別院中。老夫人又着意問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歲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說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廟門口,卻是看到不許旁人進入。不知何人到此禮佛,竟將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頭切了些王過酥梨上來,將梨分給了姑娘們各自一盤,才說:「這整個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來,誰還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絲驚訝:「你是說……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聽到這個名字,從啃梨中抬起頭來。

「昨日才回來的,回來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陣仗。」老夫人道,「雖說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個山西,乃至陝西、山東半島,誰不以他為馬是瞻?國公爺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聽到這裏有些感慨:「原是這樣,那今日豈不是不能上香了?」

「卻也能的,說下午就能進去了,殿下似乎要啟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這個強大到無可匹敵的藩王。就算她當年還是丹陽縣主的時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況她現在只是個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說完之後,笑着問元珍她們,「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說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頭多揀了幾個梨,帶她們去隔間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單獨說什麼話。

幾個娘子被帶到次間之後,丫頭們就退了出去等著。

薛元鈺吃了幾口梨,卻是百無聊賴:「說是來上香,卻只能悶在這裏,都要悶死個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齋飯就能走了。」薛元珍勸了她一句。

薛元鈺看了薛元瑾一眼:「不過你家傻子弟弟是怎麼入選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說聞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訴教針線的嬤嬤,說你每次綉工都是你丫頭代你做的。」

薛元鈺被元瑾威脅,便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元瑾了。

但她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轉,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風旁邊,佯裝是看那盆高几上擺着的文竹,實則是在偷聽裏頭說話。這隔間只用了木雕的屏風隔開,說話隱隱是聽得見的。

薛元珊看到這裏有些生氣,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沒想薛元鈺聽了幾句臉色不對,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聲說:「你也快來聽聽!」

薛元珊沉着臉幾步走到妹妹身邊,正想揪她耳朵過來。卻被妹妹按在屏風上:「你聽裏面在說什麼!」

元珠看到這裏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們也去聽聽看吧!」不等元瑾拒絕,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風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絕不會幹偷聽這種事的,無奈實在是好奇,薛元鈺究竟聽到了什麼,怎會有如此反應?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風邊。

裏頭正好隱隱傳來了定國公老夫人的聲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錯,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溫婉,知書達理。就是家世不如衛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聲音卻似乎帶着一絲喜氣:「元珍是個溫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歡。只是她的身份還不夠,其他幾個娘子怕就更沒有資格了。」

「自然的,畢竟那也是魏永侯爺選妻。」老夫人說,「當初魏永侯爺可是能娶丹陽縣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裏會拖到現在。我與顧老夫人是最好不過的交情,她已經同我說好了,我這定國公府小姐若是選了出來,她也滿意,便同我們定下這門親事。畢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這定國公府小姐,這門第自然也就夠了。」

薛老太太聽到這裏說:「若是定國公府嫡親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爺門當戶對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這樣的權勢和家世,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陽縣主死後,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們,都不敢嫁他了。門第差一些的,顧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顧老夫人才發愁呢,眼見着魏永侯爺虛歲二十二了,才準備逼着要他娶一個。這樣的好事,若是哪個女子撿了便宜,便是保了這輩子的榮華富貴了!你們家的娘子們可要抓緊些了。」

這邊偷聽的幾個娘子,已經完全被兩位老太太說的話給震驚了。

定國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討論這個!

日後的定國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爺定親的!

坐回來喝茶的時候,薛元鈺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聲地說:「你們都知道魏永侯爺是誰吧?」

薛元珠卻很茫然:「他是誰?」

薛元珊見元珠年紀小,就跟薛元珠講:「魏永侯爺不僅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勛貴家族,還長得相貌俊美。當初本來是要指親給丹陽縣主的——這丹陽縣主你總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點頭:「知道!她誰會不知道。」

薛元珊就繼續說:「拒傳聞,因為他拒不娶這位縣主大人,被太后罰貶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聯合清君側,最後將蕭太后囚禁毒殺了。」

薛元珠嚇了一跳:「這樣嚇人,難道以後誰選上了定國公府小姐,就要嫁給這樣的人不成?」

「有什麼好嚇人的。」薛元珊卻說,「這樣的權勢富貴,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號。我看只有別的姑娘對他趨之若鶩的!就是咱們誰想嫁,還要被選成了定國公府小姐才行呢。」

說到這裏,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剛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現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狀態,握著茶杯的手緊緊的。

「難道不嚇人嗎,」薛元珠卻對這個魏永侯爺不屑一顧,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說這魏永侯爺怎麼樣?」

曾經的丹陽縣主,現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剛在一旁,表情淡淡地聽完了薛元珊講整個故事,說道:「……的確嚇人。」

當初人家為了不娶她,都差點殺她全家了,她還能怎麼說?

沒想到現在陰差陽錯,她還要跟顧珩扯上關係。

她表面平靜,實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經捏緊了拳頭。造化弄人!

元瑾在旁聽得有些生無可戀。

顧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聽戲的時候不小心摔下樓去的。同她有什麼關係!

她有這麼無聊嗎!

她一點都不想再聽下去了,幸好過了齋飯到下午,寺廟派了個知客師父過來傳話,說已經可以進去了。

「想來靖王是已經離開了。」老夫人想進崇善寺上個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個香,求保此事平安順利,便帶了幾個孫女一起從偏門進去。

崇善寺內的確十分宏大。殿堂樓閣、亭台廊廡數近千間,中線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觀音最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經的解釋,千手千眼是觀音的「六種變相」之一,能洞察人間一切禍福。這裏求來的簽,據說也是太原府當中最為靈驗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團上,來都來了,便讓諸位孫女都求個簽卜吉凶。

知客師父們便將簽筒遞到了幾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過了簽筒,跟着眾人跪下閉上了眼睛,她雖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礙求個簽。

簽筒搖動,一支簽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籤筒撿來一看,只見偈語寫的是:夢中得寶醒來無,自謂南山只是鋤。天命本該隨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幾位娘子的簽都已出來,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籤,非常高興。唯獨元鈺得了個下籤,她便有些不高興了。元珠根本沒有扔出簽來,不過她人小,也沒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搶了元瑾的簽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這簽卻是別緻了,人家的簽都說些富貴姻緣的話,你這簽倒是雲里霧裏的,叫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薛老太太聽了,也走來拿了元瑾的簽看,輕輕咦了一聲,遞給旁一位解簽的和尚:「敢問師父,這句是什麼意思?」

和尚穿着件舊的紅色袈裟,長得極瘦,其貌不揚。唯一雙眼睛透出一種隱然出世的寧靜。他合十手念了聲佛號,接過簽一看,含笑道:「這位娘子怕是富貴命了。」

旁薛元鈺就笑了一聲:「師父你可不要看錯了,她哪裏是什麼富貴命,窮命還差不多!」

定國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說話,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鈺一眼,這孫女當真嘴上沒個把門的!

這和尚笑道:「命數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帶紫氣,命格與紫微星相交,便是極貴了。」和尚一說完,其餘幾位皆心裏不舒服,叫這庶房被說成命格尊貴,那把她們這些嫡出的放在哪裏!

還扯到什麼紫微星,難不成是想說薛元瑾還有娘娘命?她一個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點,能做個舉人夫人已經不錯了!

元瑾卻表情難測。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說她與紫微星命格相交,難不成是因為養大朱詢的緣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為帝王也是名正言順的事。

倒是這時,又走進來一個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對幾位香客合十,才對那解簽師父說:「你怎的又在此處躲懶!晨起便沒掃後院,如今住持生氣了。快去吧,不要在這裏解簽了!」

那和尚聽到住持生氣了,才匆匆地便告辭離開。

老僧人便對她們道:「幾位莫要見怪,他本只是管後院灑掃,不該在這裏解簽的,若是說了些有的沒的,還請你們擔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個掃地僧,倒是弄得我們誤會了!四妹妹可千萬別把元鈺方才的話往心裏去。」

薛元珊明勸暗諷,不過是讓她別痴心妄想個什麼富貴命罷了。

元瑾怎麼可能在意這個,二房的兩個都只會在嘴上討個便宜,不足為懼。她們還沒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對底下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懶得理會的。元瑾也是笑:「元鈺妹妹向來如此,想必也是因還小,二伯母尚沒怎麼教導,倒也不礙事!」

元珊聽着臉色就不好看了,這不是拐著彎地說她妹妹沒教養么!

她發覺這四妹越發的伶牙俐齒,竟討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說話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臉色冷了好幾次。得虧定國公老夫人沒說什麼,她才按捺著沒有發作。

求了簽之後,因老夫人還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聽一位高僧講《楞嚴經》,但是姑娘們如何坐得住,聽枯燥乏味的講經。薛老太太便讓幾個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後回到別院坐馬車回去。

只有元瑾身邊沒有嬤嬤跟着伺候,她來的時候只跟了個丫頭柳兒,卻也被元瑾留在了別院照看聞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寶殿上香。

路上的時候,元珠的嬤嬤說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說這寺廟裏真正有趣的,還是正德年間所築的那口大鐘,聽說高約丈余,平日裏敲起鍾來,半個城都能聽到呢!」

元珠一聽到這裏,便想去看個稀奇。「去上香有什麼意思,我們去看這口鐘吧,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鐘呢!」

她的嬤嬤有些為難:「五娘子,咱們還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鐘樓還是有些遠的,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來拉元瑾:「四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籤的事所煩擾,根本沒有去看鐘的心情,只想着趕緊回去了。「鐘樓偏遠,你走一半就會吵腿累的。」元瑾對元珠這種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卻不甘心,淘氣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們不去就在這裏等我吧!」

她怕嬤嬤抓她,跑得極快,這一路上迴廊又多,竟幾步就不見了人影。

她的嬤嬤怕弄丟了她,連喊著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嘆,跟着個小孩就是一驚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轉過幾個迴廊的功夫,那兩人卻不見了。

元瑾站在廡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儘是重巒疊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們走到哪裏去了。屋檐下是各種神佛的雕刻,彩繪勾面,一百零八羅漢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極惡相或是極怒相,叫她有些眩暈,往後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後突然傳來個聲音。元瑾一驚,回頭看去。

原是剛才殿中那個穿褐紅舊袈裟,長得極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師父可見那兩人去了何處?」元瑾也合十了手問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邊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給她指了條廡廊。

元瑾便謝了他,往他指的方向過去了。又隱約地聽到他似乎在背後念了句佛號,只是她回頭看時,卻已經不見了那和尚的蹤影。

她順着和尚指的廡廊往前走,卻也根本沒找到元珠和她的嬤嬤。

此時的確也不早了,陽光斜斜地照過迴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紅的牆壁,廡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暈出黃昏淡淡的金色,朦朧得好像在畫中。

遠處蒼山平寂,倦鳥歸巢,沉厚的鐘鼓長響。

元瑾卻無心欣賞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四周都是廟宇長廊,她胡亂地走着,卻一直都在迴廊里繞來繞去,不見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畢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獨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轉了幾圈,卻連來路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誰知她走到轉角處時,竟一下子撞到了個人!似乎撞到了來人抱着的什麼硬物,元瑾的額頭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兩步,又痛又急,一時竟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張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長眼睛嗎!」

撞著元瑾的是個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書,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頭。他長得濃眉如劍,鼻樑高挺,大約是二十七八的年紀。聽到元瑾的話,他笑了笑問道:「難道不是你撞得我嗎?」

「分明是你抱的書撞到了我!」元瑾見他還不承認,捂著額頭說,「你抱着這麼多東西走在路也不小心,書角太鋒利,撞著了我的額頭還抵賴!」

元瑾其實是被撞痛得狠了,將做縣主的派頭拿了出來。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沒有佩戴任何飾物,身量結實修長,個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卻平靜幽深。

他既然衣着樸素,也無人跟隨。應當是居住在寺廟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這小姑娘年歲不大,倒是氣勢洶洶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書撿起來,說:「你趕緊走吧,天色不早了。」

說罷就準備要走了。

元瑾見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嗎?」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著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你想如何?」

畢竟是要問人家問題,元瑾聲音含糊了一些,「我本來想去大雄寶殿的,在這裏沒找到路……你可知道怎麼走?」

原來是迷路了,不知道怎麼走,還敢如此氣焰囂張。

男子還是抬手給她指了方向:「從這裏過去,再走一條甬道便是了。」

「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著旁人了!」元瑾說,男子笑着應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過去了,還一邊在揉仍有餘痛的額頭。

不過是個半大少女,膽子倒是不小,竟還想教訓他。

男子面帶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見后才回過頭。

他的身前悄無聲息地跪下了兩個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問,「怎麼會讓人闖入。」

「殿下恕罪,屬下一時疏忽。」跪着的人說,「本想將之射殺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會來崇善寺禮佛,是為了給將他養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啟程去大同的,不過臨時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沒再叫封起來,所以才造成了防衛疏忽。

「一個小姑娘罷了,倒也不至於下這樣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說。即便那小姑娘是無意闖入他的住處,他的隨身護衛也差點在剛才發生衝撞時射殺了她。為了保障他的安全,這幾乎是種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過是他暗中做了手勢,阻止了下屬動手,饒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還揪着他不依不饒,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徑直向殿內走了進去,道:「將大同堪輿圖給我拿來吧。」

兩人應喏,先退下領罰去了。

但又能有什麼辦法,蕭靈珊雖然普通,但這丹陽縣主蕭元瑾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父親是名震邊關的西北候,姑母是當今攝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養大,身份貴重,就連皇帝也不會輕易得罪她,只能勸徐貴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貴妃離開后,元瑾帶着侄女回了慈寧宮。

西次間里燃著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寶藍潞稠迎枕喝熱湯,她心裏正是生氣,便瞧也不瞧薛靈珊。

靈珊則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小聲地哭。

元瑾沒有理會她,而是放下了湯盅,示意宮婢把太后要看的摺子拿來。

宮婢們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盤盛放着奏摺,等縣主替太后將重要的摺子挑出來。

元瑾分好了摺子,才問靈珊:「這次的事,你可知錯了。」

「靈珊何錯之有!」她說話仍然帶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撥再先,靈珊也不會和她們起爭執。分明就是她們的不對!」

元瑾聽到這裏更氣,她怎的這般倔強,她語氣一冷:「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嗎!」

靈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氣焰頓時小了不小。

元瑾嘆了口氣,繼續道:「我當着外人的面,自然要護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爭,也不能因平白動手,傷了人家的臉!今日是徐貴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個郡主公主的,我怎麼給你兜得住?」

元瑾當真是生氣,她這邊正和進宮的國公府小姐賞花呢,聽到這樁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趕過去。就看到人家徐貴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額頭上裂了寸長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毀容了。

她當時看到都驚訝了,靈珊怎麼下如此狠手。

「但她實在刁鑽刻薄,說姑姑是別人不要的,還比不得小門戶的女子。我聽了氣不過……」靈珊仍然覺得委屈,聲音卻小了很多。「姑姑這般的好,長相貌美身份尊貴,喜歡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們憑什麼這麼說您!」

聽到靈珊複述這些話,元瑾也是有些無言。

原來還是怪她那樁親事。

她自小就有個婚約,是母親在她三歲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爺顧珩。母親雖然去世了,這門親事卻一直存在。

後來這位世子長大不僅俊朗出眾,還跟着祖父在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升為了都督僉事。太后見他如此上進,就準備將元瑾嫁給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時,那顧珩竟然當場拒絕,說自己早就心有所屬,要廢了這樁婚約。太后震怒,差點擼了顧珩的官位。而顧珩的家人則是誠惶誠恐,進宮給她請罪,讓她不要生氣,他們定讓顧珩回心轉意。

結果宮內外就開始紛紛傳聞,她非顧珩不嫁,用盡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後來元瑾聽說,這顧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個小門戶的女子,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權勢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攝政太后。這事越傳越遠,甚至有戲班子將這事改成了戲文,她自然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罰了顧珩去邊疆守城門。但這件事已經讓她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再怎麼說也沒用了。

元瑾想起這件事也很無奈,畢竟靈珊是想護着她的,只能教育了靈珊一通,讓她含淚認了錯,才叫宮婢帶她下去休息。

西次間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貼身宮婢珍珠看着縣主燭火下玉白的容顏,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長睫微微地動。只是臉上略帶疲態,卻也有些心疼。

縣主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爺看過,必不會再反對,定會心甘情願地迎娶縣主過門。

珍珠道:「縣主的風寒還沒完全好,又為了靈珊小姐的事煩心,還是喝了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卻搖頭說:「今日靖王回宮。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當今太后,二十三歲被封為皇后,在先帝駕崩后收養了當今皇上,繼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無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禮部尚書、戶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張太后還權與皇上。且皇帝非太后親生,早就蠢蠢欲動想要奪回攝政大權,他不足為懼,真正可怕的其實是他的親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個極有才華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強大,幾乎可以匹敵整個北直隸。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動,只博個儒雅溫和的名聲。如此強橫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為忌憚。

元瑾曾安排過錦衣衛卧底此人身邊,但還沒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無聲抹去。靖王表面溫和,背地裏做的事情卻又毫不留情。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時常讓元瑾深刻體會到,聰明與智謀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勞累,有些不忍心。不論縣主如何聰慧,始終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罷了。

縣主不僅是是西北候家的縣主,還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縣主飛黃騰達,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她身份尊貴,在外界看來是高不可攀。實際內憂外患危機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著。外頭傳來了請安的聲音,是三皇子朱詢來了。

一個高大的青年走進來。他一身玄色長袍,長相英俊,有種龍章鳳姿之感。

「姑姑。」他先給元瑾行了禮,聲音低沉。

朱詢的生母原是個位分極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見他可憐,將他從偏宮中帶了出來,自八歲起一直跟在她身邊。

元瑾笑了笑:「都這個時候,你怎麼過來了。」

「聽到了靈珊的事,所以過來看看您。」朱詢看到葯碗未空,便眉頭微皺,「您怎的葯也不喝完?」

他將葯碗端了起來,勺子遞到了她的嘴邊,元瑾卻別過頭避開了。

朱詢笑容一僵,元瑾才頓了頓說:「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說:「靈珊雖然蠻橫,做事卻不無道理。誰敢對您不敬,必得讓她好看才行。不過此事的源頭終歸是顧珩,是他背信棄義,姑姑難道就此放過他不成?」

元瑾雖然不在乎這樁婚事,但也不代表別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罰他去大同做參將,大同是父親的任地,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教訓他,與我無關。」

朱詢微微一笑:「還是姑姑思量更遠。」

他看着她的側臉,朦朧的光暈照在她雪白的臉上,清冷而妖異,竟隱隱有層如玉光輝,那真是極美極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不過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轉過頭,才發現他竟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一時極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別過頭。

元瑾才道:「不說這些了,你去給我拿書過來吧。」

反正是人家不願意娶她,她還能怎麼樣,她又不能殺了她。

朱詢將放在旁邊的茶遞給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給您找。」

等到他拿着書過來,元瑾已經靠着迎枕睡著了,他站在旁邊,靜默地看着她的臉。又伸出手,將元瑾臉側的亂髮理好。

姑姑這樣容貌的女子,本應該被人保護疼愛,而不是適合這些腥風血雨,爾虞我詐。她倘若不是縣主,不是如今尊貴的身份,怕是會淪為某些權貴的禁-臠。自然,若是她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將說這種話的人亂棍打死。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又讓人敬畏。

宮婢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請安,朱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不必」。

隨後他跨出了宮門,侍衛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鶴氅,與面對元瑾的時候不一樣。此刻他面無表情,透出幾分冷意。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侍衛低聲說。

「知道了。」朱詢淡淡道,「我在縣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葯,一時半會兒不會醒。記得派人守在慈寧宮外,定要護住她。」

姑姑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她對太後來說有多重要,大家心裏都有數。她如果在,這件事會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會因此受傷,畢竟她已經無力改變局面了。

侍衛有些猶豫:「殿下既疼惜縣主,何不告訴她此事。以縣主的身份,只會成為咱們的助力。」

「告訴她?她對太后極為忠心。發生了以後還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魚死網破了。」朱詢語氣冷淡,「太后對我極為戒備,議儲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入主東宮了。」

只能暫時對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寶,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

朱詢走了之後,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內燭火跳動。四周格外寂靜。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沒察覺自己睡了這麼久。

門簾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監劉治進來了。

劉治行了禮說:「縣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臉,這才徹底清醒,看了看周圍:「」姑母可回來了?怎麼這宮中如何安靜。」

劉治低聲說,「太后仍在乾清宮和皇上商議政事……但方才傳來消息,說靖王進入午門后,徑直帶着人朝着乾清宮去了,奴婢覺得似乎有蹊蹺。」

元瑾皺了皺眉。太后怎麼會與皇帝商議到這個時辰,又怎會讓靖王闖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隨時注意乾清宮,有異動就來告訴我。」元瑾吩咐了劉治。她這心中難免忐忑起來。

她怎麼會睡了這麼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師椅上等著。

另一個宮女則給她端來一碗芝麻湯圓,湯是蜜棗、枸杞燉出來的,香甜可口,讓人非常有食慾。「縣主吃些罷,您方才睡着,連晚膳都沒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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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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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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