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2.002

正文

被歲月浸染過的桃核紅繩手鏈蒙了層輕灰,看着有些陳舊。

江承母親邱夢琪拈著這個剛從江承抽屜里清出的小飾物,看向一邊同在整理房間的江承:「這是什麼?要扔了嗎?」

江承抬頭看去,懸在指尖上的桃核紅繩手鏈逆在光影里,在腦中慢慢定格成一雙圓溜溜的無辜眼睛:

「外婆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收了別人的東西是要幫忙的。」

「我媽媽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冷不丁被她噎了個冷釘子的小少年把掌心裏的桃核紅繩手鏈扔回了她手上,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下頭:「就只能一會會兒。」

然後認真和她立規矩:「不過你不能動我的東西,不能碰我的桌子,不能碰我的床,不能碰我的衣服,不能說話,不能出去,不能哭,不能叫,不能被人發現,要不然你被我媽媽發現趕出去了,我就不管你了。」

她惶恐地、雞啄米似地點頭,在他指了指身後書桌旁的椅子,讓她坐那裏等后,她麻溜地鑽出衣櫃,爬上椅子,抱緊書包,直挺挺地坐着不敢動,他寫完作業她還保持着原來的坐姿,小臉憋得通紅,兩泡眼淚在眼眶委屈打轉。

看他看過去,才小小聲地對他說:「哥哥,我想動一下。」

……

間隔了十二年的記憶有些遙遠。江承記得那小丫頭在他房間住了四天,她的母親在四天後才出現,接走了她,臨走前這個他還回去的桃核紅繩手鏈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她送給了他,他將它扔進了抽屜里,自此以後也沒再見過她。

他記得她母親叫溫司屏,那一陣恰在她家做過一個多月的鐘點工。她把她接走後,從此也消失在了這座城市裏。

他們住過的房子,人去樓空。

「扔了吧。」江承說,回頭繼續收拾未整理完的書架,眼角餘光里那個有些年代的桃核紅繩手鏈還在空氣中輕晃。

「哥哥,外婆說送出去的東西是不能收回來的。謝謝你陪我等我媽媽。」

「我不要。」

「那……那爺爺說今天是你生日,我把它當生日禮物送你好不好?」

小丫頭臨走前拈着它遞給他時的樣子不期然在腦中浮現。

「等等。」江承回頭,阻止了邱夢琪扔掉它的動作。

「留下來吧,也不佔地方。」江承說,傾身,將東西從她指尖抽了出來,塞進了包里。

今天周日,晚上還有晚自習。

天將黑時江承才出了門,單手扶過自行車,另一手將包往肩上一甩,上了車,騎了出去。

重回學校,江承還不太習慣這種稍顯閑散的生活。

自行車騎出小區轉入馬路主幹道時,江承遇到了同桌何邵。

「承哥。」爽朗的招呼聲下,聲音主人何邵已騎着自行車欺近,騰出一隻手,搭在了江承肩上。

江承對他這種帶江湖氣的稱呼並不是很喜歡,也不喜歡與人有肢體上的接觸。

他將搭在肩上的爪子拉了下來:「叫江承。」

車頭往外一轉,與他拉開了距離。

何邵又騎着車追上,「嘿嘿」笑着:「叫承哥有氣勢。」

對於這個剛插班進來的前學長現同桌,何邵對江承的崇拜表現得毫不遮掩。

江承原是高他們兩屆,何邵高一剛入學就知道有江承這麼個人。任憑江承再怎麼低調,一米八三的挺拔個兒,長相出眾,成績一騎絕塵,籃球賽校運會等體育項目里全程包攬冠軍,江湖裏都是他的傳說。

傳說里的江承高三那年通過了軍校的政審、面試和體檢,就等著高考成績了,沒想到那一年他因故錯過了高考,沒有成績,也因此錯過了只能應屆生報考軍校的條件。

傳說里的江承參了軍,但都只是傳說。傳說里沒有江承錯過那年高考的原因,也沒有他突然銷聲匿跡的原因,何邵只知道,傳說里的江承消失了兩年後突然回來了,受着很重的傷,作為插班生與他們一起備戰高考。

江承年齡和他們其實不相上下,但大概因為江湖裏關於他的傳說太多,相較於他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青澀學生,他的閱歷已經甩了他們幾條馬路,因此江承在他們眼中更像老大哥一樣的存在,但也正因為如此,江承和班裏人並沒有過多接觸,和誰都淡淡地保持距離,一放學就走人,並不會過多參與班級活動,反倒是他們這一群青澀果子,抱着對江湖傳說的景仰,一下課就喜歡圍着江承打轉,尤其何邵,連上學都愛掐著江承上學的時間點與他一起。

江承沒怎麼搭理他,繞路去了趟郵局,何邵騎着車跟上。

回來時經過一段燈紅酒綠區,酒吧和迪廳林立,華燈初上,正是夜店開始熱鬧的時候。

江承本只是隨意往那邊瞥了眼,暗處里虛勾著個女人肩往酒吧里走的高大身影落入眼中時,江承一下剎停了自行車,一條腿支在地上。

何邵困惑扭頭看他,卻見他正盯着巷子深處看,眉心微擰,若有所思。

何邵皺眉叫了他一聲:「承哥?」

江承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我有點事,幫我請個假。」

手掌往他自行車後座用力一推,何邵被推著騎了出去。

江承將車頭拐了個方向,騎入巷子深處的酒吧。

震天的音樂從酒吧門口傳出,江承往裏看了眼,舞池裏,群魔亂舞。

門口也站着不少人,男男女女,染著大黃髮,或喝着酒,或抽著煙,或閑聊,或調情,不少是學生模樣的人。

江承遲疑了下,走了進去,側身避開一具具貼過來的身體,目光在人群里搜尋。

燈光閃爍里,一張張臉沉醉而入迷,卻沒有剛才看到的那張臉。

江承退出了舞池,移往視野更開闊的吧枱,目光從舞池移向通往二樓的幽長樓道。

有人端著酒貼近,劣質香水味撲鼻而來時,兩具柔軟的身體一左一右貼到了身上,酒杯也跟着被舉到了嘴邊。

「帥哥,喝一杯嗎?」

江承反手便將搭在左肩上的那根手臂拉了下來,目光漫不經心地移動,而後頓住,看向門口背着包走近的女孩。

溫簡兩手緊緊拽著背包肩帶,一邊小心避開貼靠而來的人群,一邊瞪大了眼睛往人群里找。

她剛剛好像看到了她失蹤兩年的爸爸,摟着個女人走進了這裏。

找尋的目光與江承的目光不意相撞。

江承神色一下有些恍惚。

「哥哥,這個給你。」

「外婆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收了別人的東西是要幫忙的。」

溫簡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困惑,也有些窘迫,視線不著痕迹地從他臉上移到一左一右貼靠在他身上的妖嬈女人身上,默默轉開了視線,穿過人群,走向了二樓。

江承推開了貼在身上的女人,跟着上了樓。

與樓下的嘈雜相比,樓上很靜。

狹長的走道把房子切割成左右兩排並列的包廂,有的房門緊閉,有的虛掩著,浪聲笑語不時從裏面傳出。

溫簡站在樓道口,不敢過去。

有服務生走近,奇怪看了她一眼,問她:「小姑娘,是要找什麼人嗎?」

溫簡搖搖頭:「我……想找廁所。」

服務生朝走道另一頭指了指:「那裏。」

溫簡乾笑着道了聲謝,抓緊了背包肩帶,在服務生的目送下,挺直著腰背,一步步地進了廁所。

老舊又密閉的公用空間,濃郁的臭味撲鼻而來。

溫簡皺緊了鼻子,不好直接出去,看還有空隔間,隨便進了一個。

人剛蹲下便看到一小攤血跡,正從隔壁穿過隔板,一點點地瀰漫擴大。

半掌高的縫隙里,溫簡驚恐地看着那種雪白的手了無生氣地貼在地上,四下安靜得幾乎能清楚聽到隔壁克制着的呼吸聲。

溫簡捂住了口鼻,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機,剋制着,語調輕鬆:「喂,媽,我剛看到您電話,找我什麼事嗎?」

「在同學家呢,這就回去了,您別老瞎操心。」

邊說邊起身,拉開門,邊對着手機說話邊往外走。

門外有人進來,一個很高大的女人。

她看了她一眼。

溫簡也回以她一眼,控制着面部細微的表情變化,屏著呼吸,走近,擦身,幾乎就要順利離開時,女人突然變了臉,伸手抓她,溫簡身子一扭,靈巧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拔腿就跑,沿着幽暗的走廊,不要命地往前跑,身後腳步聲促急凌亂,溫簡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憑着本能一路往前,然後左拐、右拐……一隻手突然從左側房門伸出,拽住了她,溫簡差點尖叫,被從身後繞過的另一隻手掌捂住了嘴,悄無聲息地將她帶進了屋。

溫簡渾身僵硬,又驚又懼地看着這個剛混在女人堆里的男人。

江承微微皺眉,看了她一眼,視線從她臉上,慢慢落到她胸前的校徽上。

眉心幾不可查地擰了個結。

屋外腳步聲逼近。

溫簡緊張得嘴唇發顫。

江承看着她不動,也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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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對你認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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