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1)

約會(1)

肖樺圓滿完成了廣州之旅,在廣交會之前將所有的事情都辦妥了。簽了五千萬美元的出口合同,見了已經幾個月未曾謀面的女友。談判緊張而熱烈,而結果卻出乎意料的輕鬆。工作、酒和性如此完美地結合,床上的生活和床下的生活都充滿成功的喜悅。進入城市之後。肖樺感到城市的空氣永遠不能適合自己,然而那種充滿殺機的氛圍卻適合他的性格。在城市這個自然界的晚生代中,山裡的人和平原的人,這兩類人構成城市人群的主體。肖樺曾經對於這兩類人有意進行過比較。他選了自己作為山裡人的樣本,而以他的同僚,一個競爭者張平作為平原人的樣本。他們曾經多年坐在一間辦公室里,度過了互相砥勵共同禦敵的激情歲月,現在兩人各據了一套辦公室,從底層走向了決策者的位置,雖然僅隔著一條窄窄的走廊,卻宛如一道無垠的銀河,內心有種天各一方的感覺。開始時總是張平佔有優勢,他總是率先得到他們應該得到的一切。肖樺慢上一拍,並不心急,每每這個時刻他顯得比過去更真誠,更放鬆。相反張平卻有些緊張,沒有心理優勢,他得到的東西好像是別人施與的,好像自己在路上撿到的東西,好像乘人不備偷來的東西。而肖樺不,他感到一切所得都是他理所當然得到的東西,一切未所得也將會是他必須得到的東西,僅只是時間早遲而已。機場上正在突擊安裝紅外線測溫儀,肖樺在施工的地方站了站,有意將身體往裡靠,那個站在梯子上正在測試儀器的小夥子裝著機器人的聲音對他喊:體溫正常,——下一個。肖樺爽朗地笑了笑,富有磁性,整一下儀容,從容而行。下屬們拎著行李,跟在他身後,一旁的表妹咧嘴,莞爾一笑,百媚頓生。肖樺明白其中的含意,但不為所動,他在下屬們面前是個正派嚴肅的人。肖樺讓下屬安排情人的表妹去賓館,自己徑直到辦公室坐下來。他喜歡將辦公室搞得亂糟糟的,像指揮作戰的團部,這與他在外面一絲不苟的裝飾恰成對比。由於十多天未到辦公室,公勤員將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這讓肖樺有走錯了房間的感覺。由於來得晚了些,職工們都下班了,更使他覺得像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秘書倒好了茶水,退出去。肖樺坐在了三人沙發上。這張沙發一般是客人坐的地方,他會客時有自己的固定位置:對面左邊的單人沙發。或是由於一種潛意識,他正在以局外人的視角觀察他工作的環境。他知道現在許多人都在注意著他,集團總經理老趙的病重,使他的分量越來越重。自從組織上宣布他副總經理主持工作以來,雖然有了比過去那種分管副總沒有的總攬全局的感覺,可無論老趙上班與否,肖樺總感到天上多了片雲彩,就像得寵的妃子與皇后的關係那樣。電話鈴響了,是隨從之一打來的,他告訴說表妹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肖樺打個哈哈:「就讓她自己吃飯或者你——陪她吃吧。」下屬說:「現在住賓館查得緊了,廣州來的人還要專門登記量體溫。」肖樺就笑笑:「防患於未然吧。」掛了電話,順手往家裡撥了個電話。有些日子可以放在手掌里好好地欣賞,放在嘴裡品嘗。李春芽覺得自己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她在廚房裡忙活著,聽到電話響,就喊女兒:「小丫,去接電話,可能是你爸打來的。」小丫在自己房間里不吱聲,再喊,就不耐煩地說:「我正在做作業呢。」李春芽搖搖頭,開了廚房的門,用圍裙擦著手,急急走到客廳。手剛抓到話筒,鈴聲卻停了。李春芽想這爺倆,一個比一個人惹氣,看看來電顯示,便往回撥。忙音。可能又往回打呢?這樣想著,就坐到沙發上,眼睛看著電話。電話卻像蹲在路邊上的啞巴,電量顯示的紅燈眨巴眨巴的,幾乎閃人的眼。李春芽按了一下重撥鍵,還是忙音。「這個人,成天忙來忙去,出差回來也不直接回家。」李春芽自言自語著,又到了廚房裡。與肖樺度過的十幾個春秋,像鍍了金子的糖果,李春芽總是為此感到幸運。父親住在肖樺孝敬的房子里,為過去對於他的言行屢屢地反省。李春芽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物:一個直接闖入花圃的公牛,破門而入的強盜。很刺激。後來她發現肖樺更多的是山裡人的狡黠,他受到的基本訓練是,如何最快地到達山頂,如何成功地引誘野獸。他採取了對當時的她來講最為有效的方式,一種在青春的躁動中征服和被征服的矛盾。李春芽在一家報社工作,文字編輯,對別人的話進行刪改,這使她過多地注意細節。這種女人的細膩使她對於丈夫有種體察入微的感覺,她發現其實他是一個經常傷害自己的人,他總是在無意間苛求自己,好像他不是他自己,他只是一個執行自己意願的別的什麼人。於是多年來她將他看成一個沒有發育成熟的兔子,看著他紅著眼睛吃著青草,暢想遠方綠色的山坡,並不時為他送去陽光和陰涼。肖樺這些年好像總是晃晃悠悠令人擔心地走著自己的路。武林高手有意露出破綻,太多的破綻往往使對手不知如何下手,你卻可以隨意向對手出擊。相反,過多的自我保護會使你喪失機會。來廣州之前與外商談判的業務本來單量並不太大,而且價格上沒有談攏。外商到廣州是因為其他事情,順帶著請他們去談一談。「談一談是什麼意思?」那時候張平說,「就是根本沒有戲的意思。如果在價格上我們不讓步,不讓很大的步,就沒有競爭力,去了也是白去。」是的,搞紡織品出口的企業省城裡有許多家,僅省直國有外貿企業就有六家,大家差不多的貨物,差不多的質量,往往為了同一個客商內部在價格上大打出手,外國人或者假洋鬼子等到大家打得鼻青臉腫,就坐收漁利。每年廣交會上都是這樣的模式,大家習慣了。肖樺提出要親自到廣州談這個沒有希望的生意,幾近於授人以柄。省政府正在研究對直屬外貿企業進行改革,據說要將這麼多的外貿公司合併成一至兩個集團總公司,再根據業務重組改製成股份有限公司。大家知道這樣確實是明智之舉,可原來大家都是省政府的直屬企業,一眨巴眼就成了集團總公司的下屬企業,各個原來集團公司的頭自是大不情願,便都想成為擬建中的集團總公司的領導,大家滿世界的走關係。而肖樺的集團公司總經理位置空缺,馬上就要落實人選,雖然他應該順理成章地接替,但世界上意外的事情常有出現,過去他後來居上,超越張平主持工作,最後該有怎樣的結局,也未可知,況且如果與外貿企業改革放在一起,老趙死了總經理的位置就這樣擺著,空著,誰也不動,等到合併,也是有可能的。可變因素到了職務問題,可能是最大最多最不可思議的。置兩件重要到關係個人命運的事情於不顧,這個時候肖樺要到廣州去,誰都不敢相信。張平弄不清肖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就按照常理髮表意見。並不完全是善意的提醒,卻是一種真實的表達。張平是這種人,他不會違背事實真相處理人與事。有時候他確實像平原一樣坦蕩。聽張平講那番話的時候肖樺想。「這單業務本來就沒有多少希望,又是關鍵的時候,你乾脆就讓張平去,他不是總埋怨你不讓他抓業務嗎?」李春芽在吃飯的時候給肖樺夾了一筷子菜,忍不住也勸他。女兒就喊:「媽——你怎麼這個樣子呀?你這不是存心要害張平叔叔嗎?」李春芽讓女兒講得臉紅了一下,說:「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的,反正成與不成對你張平叔叔影響不大,他是想當現在集團的一把手,而你爸爸他的志向……」「別說了。小丫,你媽媽的為人我們都知道,她是為了我好,也為了張平叔叔好,她想讓張平多分管點業務。前幾天他打電話到家,你媽媽聽他講有這種想法,才說這些話。」肖樺為李春芽在女兒面前開脫。之後不置可否,稀嘍嘍地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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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鳥》:非典時期的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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