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未雨綢繆

第073章 未雨綢繆

策馬隨在竇義身後穿過曲曲折折的山林小道,兩人身抵倚靠長城山腳的一處隱蔽山谷,秦慎被眼前所見景象嚇了一跳——

上千匹戰馬被圈圍在谷內。

百餘名兵卒駐紮周圍負責警戒,他能想到關外定然還有無數的哨探,四散巡弋。

「如何?」

揮退上前見禮的都伯,竇義津津有味的欣賞著秦慎的表情,臉上竟難得的有了幾分炫耀之色,這在他身上真的極不多見。

秦慎乾咽了一口吐沫,扭頭難以置通道:「都尉從何處得來如此之多戰馬?為何我竟從不知曉?」

竇義哈哈大笑,給了他一個你真健忘的眼神,釋疑道:「不正是此次武泉之戰?」

說著臉上露出幾分不能對戰果更加擴大的惋惜,接著道:「當日匈奴四散潰逃以致你部騎兵竟被衝散,而城內步卒又如何能夠追趕,否則少不得收穫更豐。」

秦慎恍然的點了點頭,關心道:「那此次究竟收穫幾何?」

「不過三千餘騎。」竇義輕描淡寫的言罷,看著他詫異的模樣笑了一笑,解釋道:「大皆是匈奴運送輜重的劣馬,我將其挑選出來送至雲中,畢竟不管兵卒質素如何,盧芳總算派兵助我,而他更是我名義上的使君,我實不便做得太過,哈,老弱對劣馬,倒也相得益彰。」

竇義笑著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續道:「剩下這千餘良駒,就留作你我自用。」

「多謝都尉記掛。」秦慎鄭重的拱手言謝。

竇義灑意的擺了擺手,道:「你無需謝我,這裡面亦有你大半的功勞,說起來,當日我亦是為了防備盧芳從中作梗而有此打算,卻未曾想竟是王執法橫將殺出。」

說完一臉的欷歔感嘆,旋又開玩笑道:「我還曾幻想你就此一朝直抵長安而無需這些馬匹,以便全部留著自用,補充此次武泉損失,看來如今已是不可能之事。」

秦慎附和著笑了幾聲,又忍不住擔憂道:「可是都尉私藏如此多馬匹,難道不怕泄露消息而給自身帶來不利?」

「你是指盧芳?」

竇義反問中看他一眼,毫不在意道:「盧芳平白獲得近兩千馬匹,早已是滿懷寬慰,又怎會再尋我麻煩?今日宴席上更因此而屢屢向我示好呢,再則……」

自覺好笑的說著卻又突然話音一轉,道:「再則如今各地亂象叢生,朝堂尚且自顧不暇,郡縣趁機作姦犯科,採辦、私募以及販奴等怪象層出不窮,為保自身實力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幾達不擇手段的地步,我這又算甚麼?」

言罷自嘲一笑,接著道:「不過是補充戰損罷了!不然來年憑何再戰,永保關門不失?」

秦慎聽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心中既有陡聞當今天下紛亂的震驚,也有對竇義存在這樣放肆一面的實在沒有料到。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自己未免大驚小怪。

畢竟征戰沙場之人,如果連這點豪邁之氣都無,又談何屹立不倒?

竇義看他一副驚詫莫名的樣子,只道他對自己的話語產生質疑,不由嘆息道:「你以為我在信口胡言?你以為今日王執法言及知悉盧芳背後勾當乃是妄言威脅?你又以為盧芳會因此而懼怕王執法?」

「非也。」說著自我搖頭否定一句。

及后頓了一頓,無奈道:「以王執法之職責與性情,非是他不能或不願追究,而是放眼當今天下,處處概莫能外,他又能如何?無非就是裝聾作啞,佯作不見罷了,或許你尚不知曉,朝堂如今已被迫採用籠絡手段,只要各地郡守縣令表面還遵從上令,就已是讚許有加,又何談追責?要知道,朝堂可還指望著郡縣聽令平息四處漸起的亂民呢。」

說完臉上露出譏諷又痛心的複雜神色,接著道:「盧芳正是看透此點,才敢如此為所欲為,而我,自問無愧於心,又有何懼?」

聽完這樣一番難得的掏心之言,秦慎剎時默然不語。

在他心中,此刻全無半分亂世出英雄的暗喜,有得只是對這個時代力不從心的莫名悲哀,不由沉重一嘆,垂下頭去。

而將滿腔憤懣傾訴出來,竇義卻似乎輕鬆不少,拿眼深看著他。

「我今日與你言說這些,並非是勸你學著盧芳那般心懷異鬼,而是要讓你認清事實,莫要到時究竟因何而死尚不自知,依舊做了個糊塗鬼。」

「多謝都尉!」聽著這話不中聽理猶在的勸告,秦慎的眼中忽然有了幾分濕潤。

竇義察覺出他言中有異,微感錯愕的仔細看去。

真情流露毫不掩飾的感激寫滿秦慎臉上,然而這種感激又不似就眼前之事發出,而是仿若對數月來的經歷所表達的全部感激。

竇義默然,片刻便猜透他心中所想。

「你毋須謝我!」

竇義伸手搭在他肩上輕拍數下,喟然道:「要謝,你就謝你生逢其時,此為你之大幸,又或國之不幸,百姓之不幸,然則無論如何,這是每個有志之士的最佳時機。」

感受著他語中的惆悵與無奈,秦慎鄭重的點了點頭。

從軍數月以來,耳濡目染下他對這個時代的軍制多少總算有所了解,而他能從數月前的化外之人再或庶民直至今日官拜千人將,爵至官大夫,無不是竇義為他所請。

職爵或許依舊低微,然而這卻是許多人少則數年,多則終其一生亦未必能夠達到之事。

拋卻自己的幾分未必情願,竇義從始至終對他真的無話可說。

烏雲蔽日,天空不知何時變得暗沉下來。

「今年該有雨雪吧?」竇義從述及時代幸與不幸的情緒中脫身出來,眺望天際。

「有吧。」秦慎低聲回應一句,看著他那挺拔卻又稍顯衰老疲憊的身姿,眼中毫不保留的射出尊敬之色。

他知道對方的這種憂思絕非惺惺作態。

而就在今年,這個岌岌可危的新莽王朝再次經歷了跨越整年的無情旱災。

竇義嘆了口氣,似乎再無談話的興緻,看向他道:「此去雲中,你如果連盧芳尚且不能應付,那便就此滾回武泉,陪我終老於此吧。」

「謹諾!」對他的些許不耐秦慎沒有半分不快,恭聲應諾。

三日後,勸下苦求同行的如詩如畫,將她倆繼續留在武泉縣城,秦慎與瞿寒等人驅趕著數百馬匹踏上前往雲中的大道。

與之同行的還有他名下新晉的三十餘名家將。

人數或許很少,但這些人無不是他就任都伯時便跟隨麾下的兵卒,忠心自不用說多,更是隨他經歷了無數大小戰事而大浪淘沙僅剩的精兵,其中不乏累功遷升都伯之人,今日卻一朝脫籍,化身家將。

眾人對此毫無怨言,反以為榮,挺直腰板精神抖擻的端坐馬背,陪他一同踏往新的征程。

這也讓他明白自己身上的責任重大。

而能夠得到這三十餘人的相助,自然離不開竇義的運作,若非是他執意如此並利用當今管理混亂的漏洞轉化眾人,秦慎此刻或許真的要孤身上路。

而光桿司令,就算到了雲中,自保尚且難說,又能掀起多大風浪?

唉!

秦慎感慨暗嘆,回首看去。

關門下人群仍未散去,悄然佇立中遙望相送。

那其中有竇義,有武泉相識的袍澤好友,還有從縣城特意趕來依依惜別的如詩如畫以及阿茹娜,更有那狂奔幾步就跌倒地下,爬起來再狂奔幾步又跌倒地下的小白……

秦慎眼角陡然濕潤的撇過頭去,暗自發誓:自此以後,我將只言利益,再無需任何感情!

只是雖然這般做想,卻也知真要做到如此,又是何其之難。

人影消失在目力難及之處。

沿道山嶺起伏,淡淡朝暉穿透薄氳映照在重巒疊嶂,山林間仿若披上一層淡黃的綵衣,風景怡人,然而滿目所及,渺無人煙,於寒風中又平添幾分蕭瑟。

唉!

烏雲散去,都尉少不得又是一陣憂思如潮了吧?

「主公為何怏怏不樂,是在為雲中之行擔憂嗎?」坐在馬背一臉興奮之色東張西望的曹進看到他的神情,忍不住關心問道。

秦慎沒好氣的撇他一眼,不耐煩道:「我已數次三番提醒你勿要喚我『主公』,而你卻依舊如此,你究竟要我提醒幾次?」

「俺們是主公家將門人,為區別旁人,不稱『主公』又能作何稱呼?」曹進反駁得振振有詞,旋又疑惑道:「為何主公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是不滿?」

秦慎當然不滿,甚至有點忌諱。

儘管這個稱呼在當世平常之極,然而身為後世之人的他,每當聽到這個詞語,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的勾勒出劉備等人的畫面,而眼前的曹進,也自然而然的演化成張飛之流。

他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

無奈的嘆了口氣,再次鄭重道:「那好!此刻我以主公的身份命令你,以後不得以『主公』相稱。」

「恕仆難以從命!」曹進一梗脖頸,回答的乾脆果決。

秦慎頓時被他噎了個不輕。

而同時,伴隨著「噗」的一聲輕笑,瞿寒看向他道:「秦兄又何必與一個稱呼作對,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秦慎啞然片刻,只得暗道:隨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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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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