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促膝長談

第061章 促膝長談

范伋的車架漸漸消失在長街拐角處。

吳漢收回目光,側首眼含感激道:「謝了!子毅。不過你可知否?方才若是換成另外任意一人,都恐難被你這般敷衍過去。」

秦慎心知他所謝何事的淡淡一笑回應,再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如此說,那我的運氣看來似乎還真算不錯。」

對他的這幅態度,吳漢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淡笑,旋即似失神般靜了片刻,開口道:「子毅可知他究竟何人?」

「漁陽太守啊!」秦慎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吳漢自動忽略掉這個眼神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指的自然不是這個,而是其他。」

「哦?」秦慎微感詫異,升起一絲好奇道:「那就真不知道了,你說與我聽聽。」

「唉!昔日在長安時,他亦算名噪一時的風流文士。」吳漢目帶追憶的微一感懷言罷,轉身半是認真半帶調笑的看著他道:「若非他狡黠而又不失方正,追名逐利卻又自視清高的性格使然,你對今日之事又有幾分把握?」

秦慎霎時呆立當地,默然中心內冷汗淋漓。

「不過事情總還尚算圓滿。」看著他的反應,吳漢心覺好笑的拍了拍他肩膀寬慰一句,旋即佯做不滿道:「只是你方才將我好一頓詆毀,竟連我自己都有了幾分汗顏之意。」

秦慎倒也並非矯情之人,醒來后投給他一個對先前魯莽行事的抱歉眼神,再呵呵一笑的半是打趣道:「若非如此,又如何讓他這種自命清高之當世大儒自願與你區分開來?」

「算你有理。」吳漢一副說不過你的樣子大笑幾聲,使了眼色道:「走,書房敘話。」

後世常說,書房是一個人最為神聖而不願輕易對普通外人展示的地方,因為那裡包含著主人的性格、修養以及品味,甚至理想。

沒有人希望自己完全暴露在旁人眼光之下,當然至交除外。

此刻再次坐在吳漢書房之內,秦慎悄然打量四周擺設,一切都是那麼簡單整潔而物非苟設,雅緻脫俗又具有深意,令人賞心悅目,也使他對後世描述更加確信無疑。

而書房最顯眼位置,則懸挂一副主人用以自省的匾聯,經過對某些勉強能認之字的上下連貫,他猜想應該是孟子的「士貴立志,志不立則無成」。

他的志向,又是什麼呢?

是富可敵國,還是另有其他?

吳漢動作輕而優雅的引燃香爐,篆香裊裊,讓人心神漸寧,慢慢陷入高山流水的冥想,帶入曠遠澄澈的境界。

做完一切,這才飄然入座,含笑問道:「今日之事,子毅有何想法?」

「煩!」秦慎收回各般心緒沒有絲毫猶豫的直截了當回了一字。

吳漢沒想到他給的是這樣一個回答,一愣后明白他所指何意,呵呵一笑道:「此刻便覺煩惱,那待你有朝一日身抵長安,面對眾多復古周禮之人,各種繁文縟節,又該如何應對?」

「長安?」秦慎一怔,詫然道:「我何時說過要前往長安?」

吳漢聞言竟暢意的笑了起來,就在他被笑得有點不明所以時,只見對方忽而頓住笑意,反詰道:「難道你想一輩子就此終老武泉?」

原來是指這個!秦慎瞬間醒悟過來,卻又一時默然。

「莫非子毅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吳漢淡笑相看,一臉慧黠。

秦慎苦笑一聲,也不避諱的道:「亦非從未想過,只是……只是我從軍日短,這種問題如今思慮未免顯得為時太早,因此並未深想,況且……」

說著猶豫了一下,正在考慮是否應該找個理由說出自己有不得不留在武泉的兩難選擇,那邊廂吳漢已率先將他打斷。

「非也!若我所料不差,子毅數月後便將身抵長安,位居朝堂。」

「啊?」陡然聽到這樣一個判斷,秦慎大吃一驚的失聲道:「兄長因何而得出這種斷言?」

吳漢沒有答他,只是看著他語重心長的繼續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子毅,數日來我能從你某些言語中察覺出你仍對武泉有諸多眷戀,只是如今事情或許已成不可逆轉之局勢,再非你能左右,而當某日上令下達,你又將何去何從,恐怕不難想象吧?」

言罷注目一臉啞然的他停了片刻,嘆道:「這或許就是你所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縱然你有萬般不願,最終卻不得不依令而行,子毅,面對如此種種,你可有做好準備?」

秦慎眼中現出一陣迷惘掙扎之色,旋即頹然垂下頭去。

去長安,立朝堂,這或許是當世人甚至許多穿越人士的夢想,然而對他來說,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將從躲避繡衣的追捕變成直面繡衣,他將或許被抓去嚴刑拷打,最完美的也不過是他將每日裡面對那王執法的冷厲審視目光。

他還將身陷朝堂爭鬥的漩渦中心,欲罷不能。

他更將遠離武泉,遠離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大青山,或許再無回到後世可能。

這一樁樁,一件件惱人事情擺在眼前,令他疲憊至極,但是正如古龍說得對,自己引用得對,吳漢再論得對,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倘若真的木已成舟,垂頭喪氣又有何益?

秦慎抬起頭來,目光不再迷茫的道:「兄長因何而如此言之鑿鑿?」

將他所有反應看在眼內的吳漢目中射出一絲激賞之色,反問道:「這很難看出來嗎?不過是子毅一直不願直視罷了。」

說著笑了一笑,續道:「就如昨日所言,必定有人暗地推波助瀾!至於為何如此,我除了想到此人是希望你更進一步外,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任何解釋。」

秦慎不置可否的微一頷首,再問道:「兄長為何如此篤定?而這樣做,又對他有何益處?」

「子毅不妨試想,皇帝崩逝尚需數日方能傳遍五湖四海,而你這戰事呢?比之皇帝駕崩又是如何?若說如此都不是有人故意為之,那世人這獵奇以及饒舌之心也未免太重了吧?」

吳漢說著自己都難相信的搖了搖頭,又道:「至於究竟為何如此,我想只有當你某一日尋到當事人親自詢問,才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秦慎聽完默然不語,兀自沉思。

吳漢注目他等了一陣,這才道:「子毅如今確信幾分?又該如何面對將來之事?」

「唉!」秦慎輕嘆一聲,微微挪動了下僵直的身子,反問道:「兄長對此又有何良策?」

吳漢沉吟半晌,始答非所問般嘆了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

秦慎一怔,旋即似有所悟的道:「樹大招風,兄長是勸我以後低調行事,小心做人,勿要事事爭強好勝對吧?」

「我何時這樣說過?」吳漢反而詫異起來,疑惑的盯著他看了片刻,這才猛然醒悟般哂笑道:「方才不過是我感嘆罷了,以我這兩日看來,你反而是太過謙恭有禮,行事低調。」

秦慎笑了笑,反問道:「這樣有何不好?難道非得張牙舞爪?」

「張牙舞爪?」吳漢輕聲重複一遍,微一品味后贊道:「這詞倒是形象生動,將野獸發狂之際貼切形容出來,不過以我所見,某些時候還真需如猛獸般張牙舞爪才能震懾他人。」

說完身子微微前傾的看向他,笑眯眯道:「子毅是否有種無論自己身至何處,事事退讓卻總會麻煩不斷的感覺?」

聽到這話,秦慎如聞仙音般忙不迭的連連點頭表是。

他穿越以來的遭遇就是如此。

拋去方抵雲中的禍從天降以及各種大小戰事不談,便是在軍中,也總有其他都伯千人故意尋上門來,找他麻煩。

而他儘管處處退讓想要息事寧人,對方卻反而變本加厲,得寸進尺,雖然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也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卻也讓他不勝其煩。

吳漢會心一笑,嘆道:「這就是我方才感慨之處,庸人並非藏拙,而是力有不逮;智者無需刻意,卻能無往不利,子毅,你太過耀眼,竟遮住了身旁所有人的光芒,又怎能不讓旁人嫉恨?」

秦慎面色羞愧難當的一紅,推卻道:「卻也沒兄長說的這麼誇張,不過倘若如此,又該如何應對?」

「自然是張牙舞爪還以厲害!」吳漢雙眼一瞪,解說道:「若你以後仍事事如這般謙恭,似我這等知你之人,自然謂你有功不居,有名不傲,乃易於相處之輩,然不知你者,又該如何做想?恐怕只道你乃怯懦可欺之人吧?」

說著嘆了口氣,續道:「就以今日之事論,你大可直接拒絕,卻婉言相拒,這又何苦?以你之今日名聲,他又能奈之若何?而以今推后,你回到雲中,或將直面太守,他日身抵長安,上有三公九卿,下有各種大夫,更有無數下屬隨從,若是依舊事事如此,你又有幾多精力虛與應付?」

聽完他一連串的反問,秦慎長身而起,肅容道:「多謝兄長點撥提醒,小弟知道以後該如何行事了。」

吳漢哈哈一笑,示意他坐下道:「謝我作甚?我知道你其實明白此中道理,不過是不願為之而已。」

「若非兄長提醒,小弟確實不知。」秦慎笑著再強調一遍,坐下身來。

然而事實真的如他所言,他真的什麼都不知嗎?

其實身為一個後世之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只是身處後世,講究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縱然有些許齷蹉,只要不是太過放肆,都會洒然一笑,一筆帶過,這就是後世所謂的大度。

然則先且不說後世的某些蹬鼻子上臉,光是當世,如今就是山雨欲來之際。

倘若他依舊還用後世那套處事法則,表現的太過弱勢,說不定衣裳都會被旁人扒下用來擋雨,因此唯有迎頭而上露出自己的兇狠獠牙,如此方能震懾他人不敢胡亂動彈,甚至還會聚攏身邊,替他遮風擋雨。

而此刻得到吳漢提醒,更是堅定他及后所用之法。

心中默默打定注意,秦慎忽然抬起頭來,猝然問道:「兄長覺得我像漁陽人否?」

聽著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吳漢一愣之餘,定睛向他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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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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