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風暴前夕

第037章 風暴前夕

九月末,武泉關下,暖日當空。

匈奴主帥皋屠昂近六日來首次眉頭完全舒展,因為只要再有一輪新的進攻,武泉關必破無疑。

只要關破,他就能堵住草原上所有對他不滿之人那喋喋不休的嘴,他就能亡掉那些恨不能將他踩死於地的狼子野心。

他不是一個斤斤計較之人,但這並不代表他毫無記恨之心,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初向父汗請兵時眾人那毫不掩飾的奚落,也永遠忘不了當他意氣風發進軍關內時的輕視目光,除此之外,更有那近在數日的哈薩豬興師問罪的譏誚模樣。

是!沒錯!雖然從六天前的夜襲之後各部落就對他心生不滿,現在更因傷亡慘重而對他恨之入骨,但這又有何關係?只需城破,他們就會再次興高采烈的將自己捧到天上。

草原就是這樣,唯勝者強!

只是每當想到各部族對他的不滿,還有此刻近在咫尺的哈薩豬那投來的怨恨詛咒目光,他就不由想到那個讓他恨不能噬其肉吞其骨的漢軍騎兵統領——

秦慎!

就因此人,他在半月谷時幾近被人逼迫退兵,差點創下草原上最為恥辱的記錄,可是……

秦慎?名揚塞外又能如何?如今還不是嚇得再也不敢出現。

從此以後,要威震草原的人終究是我!皋屠昂嘴角逸出一絲輕蔑的笑意,緩緩揚起右手。

「右谷蠡王!請恕哈薩珠不能繼續作戰!」看著他將要發出的進攻指令,哈薩珠怒目而視,在這次的攻城中,他的族人十損其六,損傷最為慘重。

「你想抗命?」皋屠昂扭頭陰森言道,即將到來的大勝之下他甚至都忘了掩飾情緒。

哈薩珠不屑的冷哼一聲,頂撞道:「你這是公報私仇!就算他日在單于帳前你又能奈我何?」

皋屠昂聞言仿若聽到一件極其可笑之事般眼中儘是譏誚之色,一字一頓道:「哈薩珠,請你不要忘記,此刻誰才是真正的主帥!」

從他威脅的話語中,哈薩珠能看到對方上下翕動的嘴唇里那森寒潔白的牙齒似要擇人而噬般令人恐怖可怕而立時明白對方意思,臉色頓時變幻莫測,內心猶豫掙扎。

自說完這番話后皋屠昂不再管他,將目光轉向森嚴而狼藉的武泉關下,堅定而必勝的緩緩揮下手臂……

「都尉!這可如何是好?」焦躁不安的楊璞楊主薄兩掌互相搓著在關牆上原地不知踱了多少個小圈,終於停下看向竇義,臉上寫滿六神無主。

定定望向關下不知想著何種心事的竇義聞言深嘆一聲沒有任何回應,閉目沉思片刻始無奈中不無苦澀道:「戰前尚以為能堅守十餘日,誰料這才三天,就已力竭難支。」

「都尉,屬下還能繼續作戰!」身側趁著短暫休戰而斜倚牆垛閉目眼神的兵卒只聽清後面數字,頓時條件反射般睜開眼睛站直身子。

「我不是說你。」竇義滿目暖意的輕拍幾下對方肩膀以示寬慰,柔聲道:「再歇息片刻,稍後還有大戰。」

「嗯。」兵卒心中感動的輕應一聲,卻也不再休息的轉身朝關外看去。

竇義亦未再相勸,而是目帶思索的看了幾眼關下情景,隨即垂首陷入不語之中,讓人難以猜透他到底作何想法,只是搭於牆垛之上的手掌無意識間就似對待心愛女子般滿含深情的輕撫,無不透漏著他的內心有那麼一絲不甘,也有那麼一絲眷戀。

聽完竇義先前的回答,楊璞跟隨都尉近十年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悲觀,不知何言以慰的愕然片刻,此刻再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勸道:「既如此,都尉不妨早做打算。」

「打算?」竇義頭也不回的低語一句,須臾,輕撫化為輕叩間淡淡反問道:「作何打算?」

「哪怕……」楊璞欲言又止的頓了一頓,把心一橫道:「哪怕退守縣城亦無不可。」

竇義不能認同的搖了搖頭,喟然道:「仲顏,你我相交十餘年,我又豈能不知你在為我做想,只是邊關都不得以守,小小縣城又有何用?」

說著嘆息一聲,從思索中完全脫離出來目光轉向刀光凜凜陣法森嚴的關下,神情肅穆道:「再說就算我等退守縣城,又能跑過匈奴鐵騎?就算最終跑過匈奴鐵騎,我等眼睜睜看著哀鴻遍野,又有何面目再苟且於世?」

面對他的反問,楊璞也知對方所言確屬實情,無言以對的默然片晌,始頹然中不甘心的轉而言道:「難道戰事再無轉圜餘地?」

「有!」

就在楊璞為氣勢陡然轉猛的予以肯定倍感振奮之際,只聽竇義傲然續道:「只待稍後子毅領軍前來,敵我究竟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他?」楊璞剛提起來的些許精神瞬間瀉了下去,像盯怪物般看他片刻,旋即自己都難解其意的哼然冷笑幾聲,似怨似怒道:「都尉居然還指望他!若是他真是有心,也不至於自六天前傳信襲營成功后數日來連半分消息都欠奉,我看他多半是見勢不妙,擁兵逃之夭夭。」

竇義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否認道:「仲顏亦算駐守邊關日久,當知狼群蟄伏不動,並非因為恐懼害怕,而是為了等待那一擊致命的機會。」

言罷微微一頓,目光看向深邃的草原:「我相信他一定會來!而且就在不久之後!」

「但願吧!」楊璞言不由衷的隨口敷衍一句,卻對他這種頗似自欺欺人的想法感到怒氣難平,頓了一頓,終忍不住言辭激烈道:「既然都尉如此篤定,又何以黯然至此!」

「黯然?」竇義滿面訝色的回首相看,四目相對間釋然道:「我不過是在思索稍後將以何種方式策應子毅罷了。」

真是如此?看著對方毫不作偽的堅信之色,楊璞一時間再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相對無言間關牆上瀰漫的只剩一股大戰將臨的壓抑氣氛,讓他煩悶不已。

他真的會來嗎?面對可能存在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楊璞忽然也變得有些動搖起來。

對於秦慎,身為掌管軍中一應文書的他來說兩人常有交集,而數月的接觸下來,秦慎也在他心中留下了謙恭有禮言而有信的形象,然而,那一切都不過是平常時期,當一個人真正面對生死,他又還會表裡如一嗎?

會嗎?楊璞心神不屬的舉目朝關外遠處看去,然而草原深處除了那低旋在空中就似關下匈奴般等待最後一擊的獵鷹,空蕩蕩的一片再無他物。

不會來了!就在他無比失落失望兼且沮喪之際,他反而似乎看到了匈奴主帥緩緩揚起手臂,頓時不由伸手一指,失聲驚呼:「都尉!看!」

竇義臉色鄭重的點頭表示知道,亦相應的緩緩舉起手臂。

站在高處一直目不轉睛關注著主帥動靜的令卒看到示意,緊了緊手中令旗作勢愈發,當雙方主帥高揚的手臂倏然落下,令旗隨即揮舞不止。

咚!咚!咚!

關牆上的鼓聲雨點般再次響起。

嗚……

關下數十名匈奴一同吹響了悠長的進攻號角。

上百名整裝待發,剛剛輪換上陣體力充沛的匈奴得到號令,一聲吶喊下弓身推動著巨木製成的撞門車急速沖向關門。

十餘座裝著滑輪的衝車在底層數十名兵卒的驅動下越過由來不及清理的屍體以及泥土填平的壕溝緩緩迫近城牆。

緊隨其後的則是那以作登城之用的雲梯車亦步亦趨的緊緊跟上,旁邊還有數千名口咬彎刀的匈奴射手,只待到達射程後用箭矢壓制漢軍,然後順著雲梯爬上關牆予漢軍最後的致命一擊。

聽著關內外再次響起的號角戰鼓聲,斜倚牆垛休息還不到半刻鐘的漢軍迅速挺直身子,抬起長弓,搬動滾木,準備火油,燒開熱鍋,一切都是那麼有條不紊。

當所有一切準備妥當,嚴陣以待的冷眼望著緩緩迫來的匈奴大軍,那滿是堅毅的臉上終究還是難免生出一絲悲壯。

他們已經連續奮戰數日,身心疲倦姑且不論,如今就連箭矢都將要用盡。

面對這種困局,他們也曾有過一絲迷惘,現在的大漢到底是怎麼了?曾經的驅敵於外為何不見了?而那休戚與共一呼百援的大漢又去哪了?

他們不懂朝堂的那些魑魅魍魎,他們不懂此一時彼一時的時勢變換,他們更不懂各路勢力的精心算計,而在此刻,他們也無暇顧及於此。

他們只知道身後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家鄉,他們只知道大漢數百年的基業不能毀在自己手上,他們只知道哪怕是死,那也是——

頭可斷,血可流,漢魂不能丟!

微微活動下酸疼的臂膀,再次緊了緊握弓的手掌,搭箭上弦,引而不發,緩緩抬舉望天……

蔚藍的天空上,淡淡彎月,相伴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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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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