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再旦
天空變得極為明亮。
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明亮,不是皎潔月光的潔白無瑕,更不是銀霜滿地,黯然思歸。
而是漫天暗紅,是火光映照漫漫天空之後的奇異景象。
傳聞,當年朝歌城破,紂王焚火鹿台,諸天暗沉,如同末日。
今夜,似乎也是一番末日場景。
度歲狂歡,就此戛然而止。
渾厚雄壯的胡樂,萬民吵鬧喧嘩,盡皆消失殆盡。
所有人都停頓了下來。
他們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那最大的篝火所升騰起的烈焰中,站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李非魚!
此時,他就無知無覺的站在那烈焰之中。
一層白色的火焰從他身體表面浮現出來,與那暗紅色的柴火之焰截然不同。
甚至,那白色火焰似乎在吞噬著外層的火焰。
那白色火焰,以火為食!
小六子整個身子一顫,往後退了一步,順勢就倒在了地面。
他的精氣神,似乎已經被大公子吸收殆盡。
此時,小六子虛弱的趴在地上,艱難的抬起頭,雙眼惺忪的看著要離:「救…救大公子!」
要離神色冷淡的看了小六子一眼,隨後點了點頭。
(話說,我為什麼覺得你不能讓我放心呢?)小六子緩緩的趴在了地上,徹底虛脫。
要離抬起頭環顧四周,然後緩緩的抬起了頭,看向那烈焰之中,仿若聖子一般聖潔無比的大公子。
(吸食了精氣神,外加方才月亮的奇異變化,這白色焰火莫非是…….這樣一來…算了,我只是一個扈從。)
要離低下頭,看向遠處一間木屋。
木屋之前,空無一物。
但是,在木屋之後,卻站著一個老者。
渾身黑衣,只是左手手腕上帶著一條豹尾,黑色。
銘家的人,左派。
銘家是九州內隱世世家,傳說,銘家似乎是從顓頊時代就已經存在的世家,其後近三千年,天下大勢,無不出銘家掌控。
在當今,便是黃帝親傳而下的道家也不見得就能穩穩的勝過銘家,更何況因某些原因,道家分裂出了陰陽家,實力極大衰退,再加上道家內部因為先性后命還是先命后性的問題分裂為天人二宗之後,便是司空老子也沒法命令兩宗,也因此莊周寫下逍遙遊之後,孤身往北而去。
似乎每一個大勢力,都免不了會出現完全相反的觀點,縱然強大如銘家,也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緣由分化為左派與右派。
左派系豹尾於左手,右派系豹尾於右手。
左派似乎接受了儒家的仁義思想,並不會無端殺人,而右派似乎比較傾向法家重刑法的思想,對外行走,一言不合便可殺之。
似乎,這樣的左右派分化,涉及到了未來天下大勢的走向。
一方認為儒家能開創未來,另一方則認為法家可以結束天下混亂,至於墨家、名家、縱橫家、陰陽家等等百家,似乎就沒資格被銘家看上眼。
也就是說,除了儒法,其餘百家折騰出來的救世理念根本就不可能行得通。
否則,左右了整個九州大勢三千年的銘家會看不上眼?
要離緩緩的向著那間小木屋行去。
沒有絲毫聲響,如同黑貓夜行。
氣息凝重起來。
要離緩緩的握緊了青銅劍劍柄。
木屋后,腳步聲響起。
黑衣老者緩緩的從陰影之中走出。
「當世第一刺客——要離,怎麼會到漠北邊境來?」
要離乃是吳國人,吳越在南,此時,要離卻在漠北,黑衣老者嘴角微微一笑:「準備刺殺大公子李非魚?那你可要做好身死的準備了,就像當年聶政一般,諸侯大夫皆不一般,刺殺他們,縱然是天下第一刺客,依然成敗難說。」
要離神色依然冷漠至極:「銘家,滾出大公子三里之外。」
黑衣老者面色微微一滯,隨後冷冷一笑:「他還不是天子,銘家為何要避?」
要離眉頭微皺,拔出青銅劍。
寒光閃過,黑衣老者往後跳了出去。
一縷黑髮緩緩飄落。
黑衣老者後背微冷,只有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若不是對面那個冷漠男子留了幾分,自己已經死了。
「天下第一刺客,名不虛傳!」
老者往後一跳,同時嘲弄的笑著:「單氏取周,儒家插手,不知道洛陽還能存在多久。告辭!」
身形閃爍,早已消失不見。
要離淡淡的看著夜空。
「儒家?」
如果記得不錯的話,孔丘一行人似乎早就離開魯國了,似乎是周遊列國,難道說,不對,孔丘主張克己復禮,應當不會做出那種大逆不道之事。那麼,儒家怎麼會參與到單氏的謀划之中呢?
要離看了看還在烈焰之中的大公子李非魚,眉頭緊鎖。
猛然間,要離神色一變。
克己復禮。
克己復禮!
王子朝與王子猛之爭不合禮啊。
那麼孔丘定然會插手的。
儒家才興起不久,勢力不大,可耐不住銘家左派支持啊。
它背後,可是銘家那個龐然大物啊。
洛陽,完了!
要離緩緩的閉上了眼眸,隨後又睜開眼,看向那火焰之中的孩子。
那是最後的希望了。
費儘力氣將你從林胡救了回來,為了你,死的人可不只是你那位三師叔,還有更多的人死在了救你的路上,也還有更多的人準備著為了你去死。
你,真的,能夠承載起那份希望么?
那白色火焰,那女媧之淚,似乎都印證著這份希望的確如同那個人說的一樣,一點一點的呈現出來。
可是,要離仍然疑惑,仍然不信。
等洛陽都沒了,這份希望,還在么?
烈焰之中,李非魚雙目猛然間睜開,卻是滿臉迷惘。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要離的目光,感覺到了那目光裡面蘊含的東西。
有希望,期冀,但更多的是懷疑。
是的,要離在懷疑他。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被懷疑,可是,這樣的滋味,李非魚痛恨它。
這樣的目光,李非魚害怕,害怕面對。
這不是第一次了。
洛陽城下,司空老子。
星海邊,阿蘇勒。
都是這樣的眼神。
李非魚黯然,天空,那一絲月牙開始逐漸縮小,從狼牙變到了真正的一絲,隨後,這一絲也若隱若現,似乎就要這樣消失一般。
要離眉頭緊鎖,隨後苦笑。
希望,沒了。
虛無之地,銘家宗主微微搖頭:「可惜了。」隨後,卻又猛然間雙目爆發出奇異光芒。
似乎,沒有完結!
那一絲月牙徹底消失,天地瞬間黯淡。
與此同時,無限星辰一瞬間閃耀起來,天地一片華光!
隨後,星光黯然,天地再一次黑盡。
這一次,天地再一次明亮起來,沒有暗紅,沒有姣白。
完完全全的黎明景象。
第二次天亮。
天空,滿月!
瞬間滿月,隨後再次化為月牙。
景王十八年十二月三十,天再旦,剎那滿月!
要離嘴角微微翹起。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