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複製的氣質(1)

看張國榮從舞台中央徐徐升起，一件簡單的長袖T恤，一條閃著銀光的褲子，如此而已，然而依舊有20歲的光華——與時間拔河，總有極少數人能成為贏家，對於大多數人，卻敵不過時光的風化，縱然曾經的青春是堅硬而光滑的岩石，也會被日漸侵蝕，一層層剝落。對張國榮一直有種特別的感覺。他的歌是被我聽得最久的，他的影片我看過大部分，我喜歡有多義性的人。劉德華、譚詠麟那一味的健康活力對我沒任何觸動。張國榮在剛出道時與他們沒多大區別，在一張名為《第一次》的碟中，他為「當年情」、「愛慕」、「由零開始」等歌配的MTV畫面和所有藝員表演訓練班出來的人一樣，充滿那個年代的故作憂傷與瀟灑。可是，後來不同了，他在一點點形成自己的風格。到如今，他和同時代的藝人完全不同，他們除去年齡、名氣與日漸圓熟，不少還停留在多年前的自己，而張國榮風格精進，他的成熟中始終有着一抹青色，那是與時間無關的一點東西，是他身上獨有的特質。這種青不是青澀，是草色與青苔的青。這點青色使他避免速朽，而能從容地站在時光的岸邊。《胭脂扣》、《倩女幽魂》、《霸王別姬》這類片子我覺得最能傳達張國榮的精魄——風流、純潔、頹廢、激情、絕望。任何好的作品中都會有自己的影子，因為懂得，所以透徹。因此，無論他人對張國榮的褒貶，我始終對他有着迷戀——不是追星族式的，而是對一種在我生活距離之外的人的認同與欣賞。他的星座、喜好乃至年齡對我而言都無意義，只是種氣質的吸引。張國榮的歌中亦有許多經典，我很喜歡的一首《風再起時》就是他作曲的。不久前一次大型華語歌曲頒獎，張國榮唱了一首《全世界只要你來愛我》，深情而放鬆，他幾乎站在原地沒動地把歌唱完了，但那歌很深地打動了我。他的嗓音中有種略沙啞的溫和感傷，讓人想起刮著風的夜，陌生城市裏的愛情，和一張廣告海報上的文字：當寂寞遇見音樂，當無聊遇見咖啡，當失眠遇見回憶，當我遇見你。現在想想，他當時的穿着我已模糊——真的，一個藝人，一生要換多少行頭？華麗的、奇異的、前衛的、復古的，恐怕最忠誠的Fans也記不清，衣服離開身體與舞台的演繹便成為空洞的了。然而，永遠也脫不下，打着個人風格烙印的只有一件：那是不可複製的氣質。藝人中，張國榮和張曼玉屬於一類，都被時間的流光鍍上一層銀箔。不是金箔，那種光芒過於刺目，而銀箔的光是清朗的，像深夜抬頭偶然望見的上弦月，它彷彿可以一直就那樣照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