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海帶

8.海帶

表妹李佳苗怎麼會早戀呢?全實驗二中的學生都早戀了,李佳苗也不會早戀。

李佳苗長得瘦瘦高高的,校服在她身上總顯得寬大,袖筒永遠蓋住雙手,長長地像水袖一樣晃蕩。她眉頭總是緊蹙,沉默寡言,彷彿無時無刻都沉浸在思考之中。

這樣一個李佳苗,哪裡像是會談戀愛的樣子?因為李佳苗長得好看,學校里追她的男生不少,但李佳苗從來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最有名的一件事,是李佳苗高二生日那天,不知是誰在她課桌上放了巨大一束玫瑰,九十九朵,玫瑰裡頭還插著一封信。那天李佳苗早上來得晚了一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暗戳戳地雀躍著等待看好戲。誰知道李佳苗來了之後,看都沒有多看玫瑰一眼,拎著花束大步走出教室,轉身扔進了女生洗手間里的大垃圾桶。她回來之後,照樣參加當天的月考,照樣考第二名,僅次於葉希牧。

這件事被小姨拿出來津津樂道地講過,聽的人都很羨慕小姨,說您真是好福氣,苗苗這孩子啊,從小就沒讓您操過心!又說,苗苗成績好,人又長得漂亮,哪裡是江城這種小地方的人配得上的,您女婿在清華北大等著您呢。小姨心裡得意,嘴上卻謙虛說:「現在的小姑娘都比男孩子早熟,小心思多著呢,哪能不操心?天天都操心!」

陳川爸媽兩邊的兩支人多生兒子,唯獨小姨家是個獨生女兒。雖說家族裡也沒什麼重男輕女的傾向,但家族裡做生意,女孩子總是要比男人弱上幾分。所幸李佳苗爭氣,成了陳、李兩家幾代都沒出過的文曲星,很給小姨長臉,所以小姨對李佳苗百依百順,卻又十分嚴厲。

小姨現在很緊張,如臨大敵,她說:「苗苗,你弟弟說的都是真的?」

桌上人都不自覺地放下了筷子,望向李佳苗一家。只有表妹李佳苗一個人還在吃,她細細地撥開魚肉,挑走裡面的魚刺,面無表情,並不理睬她媽媽。

「李佳苗!」小姨喊道,「你在和葉希牧談戀愛?」

「沒有。」李佳苗說,仍然沒有放棄她那條魚。

「真沒談過?」

「真沒談過。」

小姨鬆了口氣。

舅媽狠狠地打了表弟一下:「讓你胡說八道!」

這一下又激怒了表弟:「追了三年都追不上人家,怎麼談戀愛?」

李佳苗忽的一摔筷子:「要你管!」

表弟說:「要不是看你是我表姐,我才懶得管你們高三的事!昨天葉希牧頭一回沒去上晚自習,是哪個在水房偷偷哭?今天高考前體檢,葉希牧沒去,又是哪個說如果葉希牧不考,她也不想考了?」

李佳苗眼睛一紅。

陳家的人都多精啊,一下子全都明白了。李佳苗說不想參加高考,這是天大的事。舅媽一把拽起表弟的胳膊,罵道:「就你話多!出去涼快著去!」

表弟撇著嘴角哼了一聲,揪起書包昂著頭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陳川媽媽試圖打圓場,勸舅媽:「哎,別……」陳川起身,拍拍母親的肩膀,說:「沒事,我跟小傢伙聊聊去啊。」他追了出去。

季辭望著陳川出去的身影,筷子尖挑了條海帶,慢條斯理地放進嘴裡。她想著表弟的話,葉希牧「昨天頭一回沒去上晚自習」,和她有什麼關係?

撥著盤中更多的海帶,她禁不住在心中輕蔑地笑:這一條是李維,這一條是葉希牧,這條海帶和那條海帶,也沒什麼不一樣。

她忽的聽到陳川大哥低聲對陳川爸爸說:「葉成林這小孩,性格還蠻烈。整個大淥江市的摸底考試他是第一,市教育局都知道他,要是真不去參加高考,只怕還真能弄出點動靜來。」

季辭咬著海帶的牙齒頓了一下,像是咬到了砂子,她把海帶吐了出來。

陳川爸爸冷聲說:「自毀前途博關注,對他有什麼好處?不去高考毀他毀的是一輩子。我看這小孩,跟他爸一樣,一根筋轉不過來彎。」

陳川大哥說:「聽說已經經常不去上課了,這狀態,就算去考也考不出什麼好成績……」大哥的聲音壓得越來越低。

江城這地方,自古崇文重教,拜文曲星,哪怕是現在大力發展經濟,老一輩人心中仍有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分野,每一年的高考,不僅僅是高考生的家長在關注,幾乎全城的人都會討論上幾句。

那邊小姨和姨父在教育李佳苗,小姨焦慮地說:「苗苗,葉希牧不考,你也不想考了?你真的這麼想?」

李佳苗半低著頭,眼睛紅紅的,鼻翼翕張,不知是在忍著眼淚,還是在忍著此時的尷尬。她到底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哪裡願意自己初萌的感情暴露在這麼多家人的目光之下?

可是小姨逼問:「李佳苗!說話!」

李佳苗忽的抬頭大聲道:「別問了!煩不煩!」她突然站起身,說,「不吃了!」

姨父一把把她拉了下來,按在椅子上,姨父臉上是少見的嚴厲。「你給我說清楚李佳苗,一個葉希牧,值得你放棄高考?他葉希牧有什麼好的,就讓你這樣鬼迷心竅?」姨父說,「你考試是為你自己考的,不是為別人,你都快十八歲了,怎麼還不懂這個道理!」

李佳苗被父親按著,動彈不得,她覺得屈辱,昂著頭,吸著氣不讓眼淚掉下來。

姨父又說:「你想談戀愛,我和你媽媽不攔著你。這還有幾個月?等你考去清華,大把大把的男生,誰不比葉希牧強?」

李佳苗叫道:「你們就巴不得我考出去,將來嫁個大城市的,最好還有錢有勢,這樣你們臉面上風光!我心裡怎麼想的,我什麼感受,你們根本就沒在乎過!」

小姨被氣得渾身發抖,也顧不得這是在大姐的生日宴上,大罵李佳苗:「胡說八道!你爹媽不在乎你,誰在乎你!難道葉希牧嗎!」

李佳苗鐵了心要和父母對著干,脫口而出:「就是葉希牧!高中三年和我一起念書的是他,不是你們!」

「放屁!」小姨被怒氣沖昏了頭,大罵道,「一個戇漢(江城方言:魯莽愚夫)的兒子,爹還不知道做了啥被抓了,算個什麼東西?人家看不上你你還一年年地倒貼,要不要臉啊你?!」

李佳苗「哇」地一聲,伏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陳川媽媽終於看不下去,站起來走到小姨身邊,責備道:「有你這麼當媽的嗎!說話之前過過腦子!」又瞪一眼姨夫:「放開她!」

陳川媽媽在姐弟三個裡面頗有威信,便是小姨夫也要敬她十分。小姨夫放了手,陳川媽媽便把李佳苗牽進裡屋去安撫,臨走前瞪眼對小姨夫婦說:「苗苗今晚就住我們家,你們兩個待會兒自己回去,檢討檢討!」

餐桌上走了倆孩子,終於又平靜下來。小姨夫婦雙雙綳著臉,又愁又焦慮,陳川爸爸說:「你們別把早戀問題上升得那麼高,我這兩個兒子,雖然讀書不如苗苗爭氣,但也算是過來人。」他說,「這個問題說到底,還是苗苗馬上要高考,心理壓力太大。今天晚上發泄出來,是件好事。」

陳川爸爸讓陳川大哥給舅舅舅媽、小姨姨夫都斟上了酒,說:「你們兩家,都一樣。都十六七歲的人了,別總把他們當小孩看。他們心裡都有想法有分寸,適當引導,合理化解,別總把人民內部矛盾變成敵我矛盾。」

陳川爸爸說話一向有分量,對待幾個弟妹都儘力幫助提攜,舅舅舅媽、小姨姨夫對他都十分信服。幾圈酒下來,餐桌上的氣氛終於又恢復如常。陳川爸爸和陳川大哥、舅舅、姨夫幾個男人開始聊和璀璨礦業的那個單子,聊了幾句,原本在出神的小姨忽然說:「這事情我早就該發現了。我不是有個同學在淥江晚報當記者么?苗苗兩個月前就找我要那個同學的聯繫方式。後來同學跟我說收到好幾封璀璨礦業的匿名舉報信。」

舅媽說:「苗苗是在給葉希牧抱不平?我在二中也總聽人說,葉成林是被璀璨礦業抓進去的。」

陳川爸爸臉色一沉:「這種話不懂事的小孩說說也就算了,你們怎麼也跟著傳?璀璨一個企業,能有抓人的能耐?無根無憑的話,就叫誹謗。苗苗是該教育一下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摻和什麼。」

幾人頓時噤若寒蟬。

飯後,陳川把表弟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教育得乖乖順順的,跟著舅舅舅媽回了家。姨夫姨母也雙雙開車回家去,苗苗在季辭過去常住的那個房間里做卷子,季辭在陳川房間的陽台上吹風。

江城這些年有錢人越來越多,很多人在江邊做獨棟的小別墅,陳家卻沒有,依然住在之前的公寓里。用陳川爸爸的話說,就是要韜光養晦。不過陳川私下告訴季辭,他們在淥江和別的有業務的省份都投資了地產,甚至在灣區都買有兩套房子,以後大哥家的老二會去灣區生,生了就是美國國籍。

陳家的這套公寓雖然有了些年頭,但是戶型和地段都非常好,幾個卧室都臨江,有半開放式的陽台,白天曬太陽晚上觀夜景,江風一吹,不能更舒服。

陽台上放著幾盆花,季辭記得是她小時候就有的,如今仍然長得枝繁葉茂。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養得久了,枝枝葉葉都有一種親切的氣澤,像珠子上的包漿一樣溫存。季辭摸著這些枝葉神遊天外,忽的肩膀上被搭了一隻手,嚇得她「啊」地叫了一聲。

陳川說:「叫什麼叫?又不是跟小情人被我捉姦了,一臉心虛。」

季辭跟他口無遮攔,上手就抽:「扌喿你媽……」

陳川逼近一步,把她壓在陽台的牆角:「我媽就在外頭,你再大點聲。」

季辭看著他那張迫近來的好看得有些過分的臉,抬起膝蓋頂住他下~身,一抬下巴,說:「陳川,你特么消遣我呢?」

陳川心有不甘,伸手擰了一把她雪白的腮幫子,指尖觸覺又膩又滑,滋味難以言表。他抽身退開兩步,和她並排站在陽台邊上,說:「是,好兔不吃窩邊草。」

他張開雙臂撐在陽台上,望著水汽茫茫的大江,季辭只看得見他夜色中的側臉。線條分明,硬朗帥氣。他手指留在她腮上的觸感還在,滾燙有力,陳川忽的回頭看過來,眸子里幽黑深邃,季辭心中那一簇熄滅了一年多的火苗「噌」地躥了上來。

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不,不能是陳川。

陳川又移開眼睛,說:「挺晚的了,就住這兒吧,還有一間客房,一直沒有人住過。」

季辭說:「我還是回去。明天要來例假,肚子疼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一天,在你家不方便。」

她一直有來例假時肚子疼的毛病,能疼到起不來身,吃藥也沒什麼用,陳川是最清楚的。他想了想,說:「那我讓覃叔送你回去。」

季辭拿出手機,說:「現在都幾點了,還讓覃叔開車從家裡過來。人家年紀也大了,別這樣折騰。我自己打個出租吧,到家了給你打電話,你放心。」

陳川把季辭送上車,確認了是正規計程車,又記了車牌號和司機名姓,季辭把他推出車門搖上了車窗。陳川又繞到司機那邊,敲著車窗,一臉橫相地說:「麻煩您完完整整把她給我送到家,掉一根頭髮,我就——」

「好了好了!」季辭受不了了,伸著手把他轟走,「滾滾滾,快回去睡覺!」

車開出去,季辭跟司機說:「不好意思啊,他喝多了。」

司機是個和善人,笑著說:「剛開始談戀愛吧?黏糊得嘞。」

季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車開出濱江大道,要往出城的方向拐,季辭說:「師傅,走二橋路。」

司機詫異:「不是要去龍尾老街嗎?」

季辭說:「去numb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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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他方呼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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