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滿載離愁

第一百四十章 滿載離愁

旨意很簡單。

罷官黜爵,擅殺罪臣,索拿入大理寺候審。

旨意雖然簡單,但裡面涵蓋的意思卻令在場的幾個聰明人眼睛一亮,因為陛下若真想處置這個小小的巡城校尉,當即就可以斬了,何須拿進京中多此一舉?

看到了希望,大家的心思自然也就活絡了起來。

除夕。

在這個本該闔家團圓,共度新春的一天,陸績開始了他有生以來,過得最為凄慘的一次新年。皇帝的聖旨自然是拖不得的,陸績是註定要在路途上過這個新年了。

辰時剛過,走過昏暗幽長的幽冥道,陸績便一身囚服、戴著枷鎖的被兩名衙役押出了大牢,現在積雪未消,官道難行,想坐囚車那是不可能了,遙遙千餘里啊,恐怕只能靠這雙肉腿前行。

街上已有了稀稀拉拉人跡,陸績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他們自然不會不知道,陸績帶著枷鎖行在街上,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遙遙行禮,畢竟在陸績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維護了一些人的利益,就免不了損害其他人的利益,懲治販鹽一案是如此,平日里維護治安亦是如此。

人生百態,不外如是。

押送者和陸績到達洛陽北門的時候,剛好也是城門開啟的時間,戍衛城門的自然就是戍衛團的官兵了,在賑災期間他們沒少和陸績打交道,今日守城門的門吏也是陸績的老熟人,就在兩名衙役等著門閂開啟的時候,這名門吏便赫然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兩位兄弟,我在此守城門已有六年多了,見過的流放犯無數,知道你們衙役的手段。但這位陸校尉不一樣,賑災期間你們躲在暖和和被窩裡的時候,是他冒著風雪在為饑民奔走,我們全營將士都看在眼裡,還請兩位兄弟路上不要為難於他,我替戍衛團的全體將士謝謝二位了。」門吏沖兩個衙役遙遙一抱拳,話里卻全是狠意。

兩個衙役苦笑著相識一眼,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昨天一個囂張紈絝分別踹開了他倆的家門,好像也是這麼說的,只不過用的方式……令他倆更加難忘。

「不敢不敢。」兩人趕緊應承道。

陸績則是沖那門吏微微一笑,抱以感謝之意。

「開城門!」隨著一聲高喝,城門伴著「吱呀」聲慢悠悠地開啟。

北門越出,是一條黃土大道,只不過此時積雪未化,一片茫茫之景。剛剛邁出城門,只聽身後一陣馬蹄聲,衙役好奇之下回頭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遠遠便跑了開了。陸績好奇之下也是回首一望,只見丘神績和屈突仲翔領著十數個紈絝子弟策馬而來,不過頃刻,便行至了陸績的身旁。

「他奶奶的,你們怎麼走這麼早,差點兒沒趕上。」丘神績罵罵咧咧地翻下了馬背。

「表哥……」

「你們怎麼來了?」陸績笑著問道。

「二娘也想來的,不過爹把他給勸下了,說他來了定然哭哭啼啼地壞了表哥的情緒。」屈突仲翔笑著道。

丘神績笑著拍了拍陸績的肩膀道:「老陸,你且放寬心,吐谷渾的戰事極其順利,等我爹一回朝,我馬上也就會回長安了。我已經給懷玉寫了封信,在長安城中讓他照拂你,你且安心等我。」

屈突仲翔看了看陸績脖頸上的枷鎖,皺著眉頭遠遠望了那兩名衙役一眼道:「一千多里還要帶著這枷鎖走,不成不成,我得去警告一下那兩名衙役。」

哪知一隻大手頓時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丘神績陰陰看了那兩名衙役一眼,迎著丘神績的目光,那兩名衙役如同過電一般齊齊抖了一下。

「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放心吧……再往前行個幾里路,他們就該把這枷鎖給卸下來了。」

就在此時,陸績不經意間向後一瞥,只見塵土飛揚,數騎疾馳而來,皆是威風凜凜的漢子,眾人在距陸績三四步遠的時候勒住了馬匹,陸燦、蔣渠、彭海、牛犇紛紛跳下了馬背,沖陸績拱手行禮,只不過令陸績驚訝的是,蔣渠馬背上還打著一個鼓鼓地包裹。

「三郎。」陸燦輕輕拍了一下陸績的肩膀,眼神里儘是複雜之意,他和陸績之間的尷尬之意尚未完全解開,兩人之間的關係更是不便明說,沉默了半晌,他這才拍了拍陸績的肩膀幽幽道:「前路艱險,我身份特殊不便陪你遠行,你比我聰明,要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陸績輕輕點了點頭。

「怕甚,有我給他打前站,不會讓他吃虧的。」蔣渠哈哈一笑。

「你?你不老老實實的當職,去長安做什麼?」陸績愕然。

「嘿嘿,我都被擼成火長了,這兵當的還有個鳥意思。我在長安待了十餘年,三教九流的路子多得很,先替你去打探打探消息嘛。」蔣渠笑道。

陸績愣了愣,沖彭海和牛犇微微躬身,滿懷愧疚道:「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二位了。」

這話是出自真心的,彭海和牛犇都是三十齣頭的人了,能熬到現在只怕付出了不少的血淚,結果因為自己一時之憤遭到處罰,這麼多年的努力,恐怕真的要付諸東流了。

彭海和牛犇卻是豁然一笑,彭海抱拳道:「陸兄弟,你這話就說重了,你雖是一介書生,但是有膽氣肯決斷,這是我彭海佩服你的地方,之前我們便說好了同進同退,何談連累二字呢。」

陸績神色一肅,再次向二人行了一禮。

「好了好了,你也別矯情了。」丘神績拽了拽陸績的枷鎖,笑著說道:「都是有本事有膽氣的漢子,咱這麼多兄弟在這兒,一個副尉一個旅帥,還用這麼斤斤計較不成?是不是?」

一干紈絝子弟頓時鬨笑著應是,在他們眼裡,這種職位自然不值一提。

陸績很無奈,沖丘神績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傢伙呀……什麼時候才能懂得尊重人呢?

眾人又寒暄了一會兒,陸績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的就沖城門口瞥一眼,只可惜……他等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蔣渠最先發現了陸績這一舉動,湊上了前來悄悄問道:「在等秦姑娘?」

「啊,沒有沒有。」

「那你瞥什麼呀,別看啦,她是不會來的。」蔣渠笑道。

「為何?」陸績納悶道。

「因為秦姑娘特意給了我三封錦囊,讓我到達長安之後按錦囊中所寫行事,只有最後一封錦囊是寫給你的,若是秦姑娘願意來送你,她還給你寫勞什子錦囊啊?」蔣渠分析的頭頭是道。

還三封錦囊?三國演義看多了吧……

陸績撓了撓頭十分納悶,好奇道:「快把錦囊拿出來給我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錦囊妙計?」

誰知蔣渠的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一本正經道:「都說第三封才是給你的,你著什麼急嘛,錦囊妙計拆了還算什麼錦囊妙計,不給不給。」

陸績實在有些哭笑不得,看蔣渠一臉堅定地樣子,只好笑了笑作罷。

抬頭望了望東方初升的太陽,陸績知道終究是該走了,後退了幾步,便向閃至一旁的兩名衙役微微示意,又向面前的眾人微微一躬身道:「短短數月,能與諸位相識相知,是陸某之幸,若能僥倖逃脫此難,定當回來和諸位暢飲。」

話罷,陸績便欲轉身離去了但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城樓上的一抹倩影卻是令他眼前一亮。

城樓上,一襲白衣的身影隔著淡淡的晨霧若隱若現,遠遠看見她那隻潔白如玉的皓腕慢慢舉起,緩緩揮揚……

看著那道凄婉不舍的身影,陸績心中那唯一的一點失落也被抹平,頓時長笑數聲,聲聲鏗鏘道: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今生今世,有汝幸甚!」

話罷,陸績便頭也不回的走了,眼淚已溢出了眼眶,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

踩著積雪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陸績的心裡卻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他的背後使寥廓雄偉的洛陽城郭,早在半年之前,他懷揣著三十多枚銅板來到了這裡,在這裡,他收穫了財富、朋友、家人甚至是哪兒值得他一生所愛的人。可是今日,他卻以最不堪的方式離開了這裡。

要說不迷茫、不忐忑,那也是不可能的。

白雪皚皚,前路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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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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