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第389章

389.第389章

歡迎進入前情回顧環節,尋找隱藏的彩蛋,發現新驚喜!他想想這更不對了,武則天當年遜位之時曾經宣布:「去帝號,稱『則天大皇后』。」

於是石詠小心翼翼地又問:「還是該稱呼您,武後娘娘?」

鏡子里傳出的女聲豪氣地答應了一句:「這都是朕!——區區名號又算得了什麼?」

石詠忍不住要大伸拇指,武皇就是武皇,有這樣的氣概,難怪她只為自己留下一塊「無字碑」,是非功過,任後人評說。

「您……是一直在這鏡子里么?」

石詠終於想起來這茬兒。

一直住在鏡子里的武皇,難不成是個千年老女鬼一直附身在鏡子上?

「自然不是——」

鏡子里的女聲漸漸顯出幾分沉鬱。

「其實我,只是一面鏡子……」

「我是武則天鏡室里的一面寶鏡,見識過李治設鏡以正衣冠,也見過武皇鏡殿里的綺麗風景①。只是年深月久,我與武皇朝夕相處的時日漸長,便自覺乃是武皇化身,又或是武皇一縷魂魄,粘在我這鏡上,年深日久,只要我這面寶鏡還在,武皇便彷彿依舊活在人間,直到……」

「直到你碎成兩半?」

石詠不知不覺陷入了這場對話,彷彿面前的寶鏡能夠說話,一點兒也不突兀。

「不,直到我被人封印。」

石詠一驚,突然想起被他扒拉下來的「風月寶鑒」四個字,難道那竟是封印?

這時候他再去找,被掀下來的那四個字,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這時候石大娘站在屋外,敲門問石詠:「詠哥兒,你這是在與誰說話呢?」

石詠趕緊站過去開門,沖母親搖頭說:「沒……沒誰?」

石大娘剛才是明明聽見兒子在屋裡說話的。此刻他開了房門,石大娘卻見到屋裡還是那副老樣子,石詠和喻哥兒兩人的床榻一橫一豎地貼著牆根兒。石大娘自然忍不住說:「奇怪……難道是娘年紀大了,聽岔了?」

石詠剛要介面,忽聽那寶鏡又出了聲兒:「不打緊,她聽不見我!」

石詠硬生生被寶鏡嚇得一個激靈。然而石大娘卻完全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只在屋裡轉了一圈,便走出門去,臨走時搖搖頭,說:「看起來真的聽岔了!」

石詠關上房門,才有膽子喘口氣。只不過他還沒明白,為什麼只有他能聽見寶鏡說話。

「因為是你修復的!」寶鏡猜出了石詠的心思,「你去了封印,又令碎成兩半的我重回一體。我的心聲……你聽得到。」

石詠聽見寶鏡這麼說,竟由衷感到一陣欣慰。

話說,他畢生苦苦追求的,不正是這個嗎?讓那些被損壞的老物件兒重見天日,讓後世的人能聽見這些器物所傳達的心聲……

「年輕人,看起來,你這家裡,算不上寬裕吧!」

石詠順著鏡子面對的方向,也往身後打量:這是石家北院的西廂房,如今石家兄弟兩個起坐都在這裡。屋子裡放了兩張床榻一張小桌,就再也下不了腳,箱籠什麼的都塞在榻下桌下。

石家的確不富裕。不過石家因有兩位女性長輩悉心照顧著,到底收拾得整齊雅緻:窗上糊著竹棉紙,窗前的小桌上供著一隻牙白釉的粗瓷小瓶,瓶里養著一枝剛開未久的白色梨花。石家哥兒兩個各自的榻上,被褥都是陳年舊的,被頭上有一兩處補丁,可也洗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地疊著。

石詠呆了一陣,突然問:「你能看得見?」

「當然,我是一面鏡子!」寶鏡回答,「年輕人,我看你,眉心總帶有憂色,面有愁容,是為了生計發愁么?你若願意,不妨說來,讓『朕』也聽聽。」

說到後來,寶鏡漸漸又恢復了那睥睨天下、傲視群雄的語氣,彷彿武皇那一縷魂魄再次與寶鏡合二為一,魂即是鏡,鏡即是魂。

石詠聽寶鏡這樣說,心內不僅一動。

這些天里,他外表不顯,內心卻在反覆思考石家的困境——不是現在的暫時貧困,而是未來將要面對的,石家那二十把扇子的危機。

因為這二十把扇子,石家家破人亡,可是賈府也並未真得到什麼好處,更加因小失大,終於一敗塗地。

石詠一直在琢磨,萬一賈家真的有一天上門討扇,他該如何應對,難道嘗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嗎?而且,賈府後來的那些事兒,連曹公都沒明確地寫出來,自己警示賈府,難道會管用?

聽見寶鏡如此發問,石詠一個忍不住,便將這樁一直壓在他心頭的難題緩緩說出來。

「豈有此理,竟有此等昏聵之官,依我大唐律,誣以罪名,謀奪他人私產,並以此行賄,罪不可恕,這等狗官,若是落在朕手裡,最輕也是流配三千里……」

寶鏡聽了似乎義憤填膺,石詠趕緊提醒:「陛下,陛下,現下不是大唐,早已不是了……」

石詠慢慢告訴寶鏡,此間年代,距武皇登基,也已經過去千年了。再說了,武皇嘴上說得這樣漂亮,唐朝時候,難道就沒出過這些個貪官狠吏么?

寶鏡無語一陣,終於拋卻口口聲聲的「大唐律」,開始認真思考。

「石小子,」寶鏡得知石詠的姓氏之後,管他叫「石小子」,「你這個臭小子,敗家娃兒,我若是你家先祖,知道你竟是這麼『保護』你家祖傳之物,非給你氣死不可!」

石詠:怎麼又怪到我頭上去了?

「家傳重寶,輕易示人,其錯一也!」寶鏡為他曆數錯處。

石詠點點頭,他打算現在就從根源上做起,再也不肯走漏風聲,絕不教旁人知道他家有扇子。

「賈家數次上門買扇,說明志在必得。你不識時務,既不出賣,也不求設法脫身,所以你是等著人上門來奪扇么?其錯二也!」

石詠有些無語:升斗小民,哪裡知道竟有賈雨村這樣道貌岸然的父母官,下得了這樣的狠手。好吧好吧,這也姑且算他的錯好了,萬一真被賈家盯上,他想著脫身就是。

「自以為是,把自己當盤兒菜,其錯三也!」

寶鏡說得擲地有聲,石詠既愕然又委屈:「我怎麼就自以為是了?」

「你剛才說,你家藏著的寶扇被賈家豪奪,賈家後來也因你家的寶扇而獲罪……」

石詠趕緊點頭稱是。

「……你道賈家獲罪的緣故真是因為你嗎?」

石詠愕然:「您的意思是……」

「獃子,賈家獲罪,顯然是為政敵攻訐所致。就算沒有奪你家扇子,也會有其他由頭獲罪。賈家事敗的根子,根本不在你,也根本不在這二十把扇子上!」

石詠被當頭棒喝了一記,明白過來,自嘲地「呵呵」笑了兩聲:炮灰啊炮灰,你都已經是炮灰了,竟還以為自己是個挺重要的炮灰不成?

只聽鏡子繼續說:「按照你所說的,這件事情上,你既丟了扇子,又丟了性命,而賈家一朝事敗,百年大族,灰飛煙滅,你倒霉,賈家也倒霉,這件事,真正唯一受益的,其實是誰?」

石詠被寶鏡一點,突然間福至心靈,猛然醒悟,一拍後腦說:「是賈雨村!」

賈赦奪扇一案,石家與賈家是典型的「雙輸」,只有賈雨村一個,可以左右逢源,坑了石獃子不說,賈府若不倒,賈雨村這是賣了賈赦一個好大的人情;賈府若是要倒,賈雨村手上則多一條對賈府不利的把柄,而他自己則可以洗脫得乾乾淨淨,只說是賈赦指使便可,轉臉把賈府賣了數錢。

石詠點點頭:「明白了,根子還在那個賈雨村那兒。」

他想,難怪有人稱這賈雨村為「奸雄」。

到了此刻,他對寶鏡已經非常佩服。他只短短地將扇子的事兒一說,鏡子立即判斷出前後因果,分析得鞭辟入裡。石詠當即十分狗腿地問:「則天大皇帝陛下,依您之見,我應該怎麼辦?」

他原本與冷子興商量好了,借那隻「周鼎」做個局,昧三兩千兩銀子下來,他得二千兩,謝冷子興一千。

「父親沉迷金石字畫,玩物喪志,將生意上用得著的頭寸都一起壓在這些玩器上頭,我這次,原本只想給父親買個教訓,哪曾想……」

「趙爺,依我看,你怕還是想自己昧點兒私房銀子填補賬面上的窟窿才是吧!」

冷子興面無表情,冷冰冰地戳破了趙齡石那點兒冠冕堂皇的理由。趙齡石片刻間便有些無地自容。他進京之後,確實曾在青樓流連,挪了自家賬上的銀子,怕被父親發現,這才聯合了冷子興做了這麼個局,給親爹下套。

可萬萬沒想到,他爹趙德裕脾氣倔強,不認這個邪,竟非要鬧到順天府去,讓官府斷一斷這個案子才行。

「本是你們父子鬥法,卻用到我這隻鼎,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你覺得世人會怎麼說?」冷子興坐在椅上懶洋洋地說。

這趙齡石就再不敢開口。如今從上到下都重孝道,若是叫外人知道了他這樣算計自家老爹,他趙齡石立即就成千夫所指了。

「好教你知道,我冷某人,在順天府可是有人的。」冷子興放下茶碗,站起身,「惹惱了我,休怪我不客氣!」

他丟下這話,轉身離開趙家人暫住的屋子。冷子興能感覺得到腳下地板震動,應當是有什麼人從樓板上跑過去了。他也沒放在心上,但想這種事兒,要丟人,也只丟趙家的人罷了。

*

石詠從頭到尾將這樁事情偷聽了去,實在是沒想到,這古鼎的背後,竟還有這樣的曲折。他登時替趙家感到不妙。

石詠也記不起是曹公筆下哪裡寫過,冷子興曾經因為古董生意吃了官司,因此上賈府去找岳父母求情。岳母周瑞家的仗著主子的勢利,也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想著只管求求主子就完了。①

所以冷子興說他在順天府有人,並不是隨便說說,是真的有人。

而且聽冷子興的口氣,將「孝道」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阻止趙齡石將事情的真相往外說,石詠總覺得冷子興除了那三千兩銀子之外,還另有圖謀,想叫趙家吃個啞巴虧。

說起來,這聯合外人,算計自己老爹的趙齡石,才真正是那個最黑心兼最愚蠢的。

一想到此處,石詠不免替那位趙老爺子感到憂心。此前他見過趙德裕一面,看得出那人極愛金石,甚至和石詠自己的脾性有一點兒像,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容不得半點模稜兩口。所以遇上了「贗鼎」這事兒,趙老爺子才會如此堅持。

可是如今,這早已不僅僅是「贗鼎」的事兒了。

石詠在山西會館里問了問趙老爺子的去向,得到的答案都是去順天府了。

他壯起膽子,往順天府跑了一趟,正在門外轉悠,卻被門口守著的差役給轟了出來。

「你說『周鼎』的那件案子呀!」倒是有個早先在山西會館見過石詠的差役頭兒,猜到他的來意,「老爺正在問,沒那麼快出結果,總得有個幾天。不相干的人先回去等著去。」

石詠在順天府門前,無由而入,心裡又惦著石喻下學的時候快要到了,沒辦法,只能回椿樹衚衕接了弟弟,自行回家。

石大娘問起添妝禮的事,石詠只說再等等,等兩天沒準兒有更好的。

石大娘想想也是不用著急,當下便不再催。

第二天,石詠將弟弟往學堂里一送,再從椿樹衚衕里出來,轉到琉璃廠大街上的時候,便覺得不妙:

——出事兒了!

只見山西會館跟前圍得人山人海,卻聽裡面一聲大喊:「順天府差役辦案,閑雜人等,立即避讓。」

人群循聲讓出一條通路。

只見幾名順天府的差役從山西會館里走出來,頭幾人或扛或拎,抄了幾口箱子出來。最後一名為首的差役,竟是手中捏著幾張銀票模樣的紙張,從山西會館里走出來。

跟著這幾名差役一起出來的趙老爺子趙德裕,滿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大聲質問:「我是原告,是苦主,你們怎麼竟罰沒我的財產?」

「這裡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因何竟會出這樣的事?」趙德裕實在難以相信眼前所見,耳中所聞是真的。

順天府,不僅未判冷子興返還趙德裕那隻鼎的定金,更加判了趙德裕還給冷子興三千兩「賠償」。順天府這幫如狼似虎的差役過來「抄沒」罰金,自然是看到好的就順手牽羊。這一下,趙家何止又損失了三千兩,只怕一早備下準備購入這隻「周鼎」的錢,已經全都沒了。

「府尹老爺就是這樣判的,我們只管聽命行事!」

為首的差役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邊說還邊將一張小面額的銀票直接塞進袖子里。

趙老爺子看了,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高聲道:「這……這欺人太甚,我……我要叩閽,我要告御狀……」

那差役轉過身,沖趙老爺子拱拱手,笑笑說:「這位爺,您這還是先想想清楚吧。越訴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杖五十,您覺得您受得住這五十杖再說其他吧!」

他還笑笑:「我這也是為您好,反正您不管怎麼告,都告不著我身上!」

說罷這差役轉頭就往外走。趙老爺子怒氣填膺,大步趕上,要從后拉住差役的衣袖。只差了半尺,這時候有人自後上前,抱住趙德裕的腰,大聲哭道:「爹啊,為了一隻鼎,咱們這麼些本錢都折進去了,您為了子孫計,能不能別再這麼折騰了?」

趙德裕被兒子這麼一哭,突然覺得心灰了半截,覺得明明有理卻怎麼也鬥不過那偏了心眼子的京官、如狼似虎的差役、公堂上笑嘻嘻的奸人……滅門的知府,破家的縣令……京師說是首善之地,也不過如此。

片刻之間,趙德裕老淚就這麼下來,流了滿臉。

只為了一隻鼎!

為了一隻鼎,可難道就全是他的錯嗎?

不行,趙老爺子摸了摸懷裡藏著的拓片,一抹淚,臉上重現倔強的神色,心想,他決不能這麼善罷甘休。這事兒,決不能完!

剛想到這裡,趙老爺子突然伸手撫著心口,身子就這麼晃了晃。

圍在山西會館跟前看熱鬧的不少人都是一聲驚呼。

「大夫,還不快去請大夫!」趙齡石一副孝子模樣,前後張羅著,給了山西會館的夥計跑腿錢,讓他去請大夫。

石詠擠在人群里,冷眼瞧著趙齡石一副焦急面孔之下,微微挑起的嘴角,心裡忍不住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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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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