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青蒜炒羊肚

209.青蒜炒羊肚

唐方一行人到了東山,唐思成和方樹人見陳易生神采奕奕,總算放了心,好好謝過了周道寧,少不了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給陳易生上了足足一個鐘頭的思想教育課,最後還是大表姨父來解了圍,領着唐方陳易生去見老一輩們。

還有幾天就是婚宴,方家老宅里已經住滿了各路親友。前幾天冬至節,蘇州向來講究肥冬瘦年,散居在相城、園區的老一輩們和姑奶奶們都被請了回來過節,喝冬釀酒,吃冬至糰子和餛飩,祭祖拜冬。因大表姨父和年輕一輩們的趕時髦勁頭,過完冬至,老宅的圍牆根擺了一溜的聖誕紅,自家廠里的聖誕樹綴滿了LED燈帶,熱鬧了第二輪。這幾天七八棵三米高的聖誕樹還沒搬走,上頭的星星小鹿直接換成了紅雙喜和中國結,無錫大阿福一對對代替了聖誕鈴鐺。

陳易生和唐方一路看一路笑。大表姨夫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斷斷續續解釋自己的設計意圖。

「照例我們鄉下呢,松樹是不好進門的。不過易生你信上帝的對伐?聖誕節我們過着玩也蠻有勁。小孩子們喜歡的呀,現在教育局都不讓學校過聖誕節了,外國語學校也不許過,哎呀,他們一幫小東西天天纏着我要聖誕樹,煩得不行,算了算了,給他們搞一下。」

「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大表姨父哼了兩句電視插曲:「搞也搞了,兩三天搬進搬出也麻煩,現在這樣弄一弄,看起來還蠻喜慶的對伐?」

陳易生知情識趣地給大表姨父點贊,誇了一通,唐方聽得雞皮疙瘩起來,朝他翻了好幾個白眼。

下午三點多鐘,老人家們已經睡好了午覺,齊聚在祥雲樓里打麻將玩紙牌。見到唐方陳易生來,紛紛蓋了牌,拉着兩個人絮絮叨叨半天。陳易生沒有絲毫的不自在,談笑風生落落大方,倒是唐方有些拘謹,問三句答一句,笑得臉皮都僵了。

夜裏五六桌三四代人齊聚,吃得並不隆重,都是蘇州本地菜,還有滿滿一不鏽鋼盆的太湖蟹,陳易生口水直流,看看唐方正瞪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半途縮了回來。唐方給他舀了一大碗雪白的黑魚湯:「爸爸特地給請大表姨媽給你做的,收傷口好。」他低聲嘟囔了好幾句,禿黃油都能拌在面里吃,怎麼就不能吃新鮮螃蟹了。

「新鮮的才發。」周道寧拎起第二隻螃蟹開始拆殼,展示着手裏的肥膏滿溢,淡定地駁回上訴。

夜裏他們還住在上次的舊樓里,窗戶門框上都貼上了紅雙喜的剪紙,紅綠綢帶花喜氣洋洋。唐思成和方樹人先去看了周道寧在一樓的房間,說了些家常話,上了二樓敲開唐方的房間,和小兩口商量婚禮流程。

最終的來客名單,接送車輛安排和具體時間,住宿,禮服試穿,試妝試髮型,司儀主持稿件,婚禮具體流程,攝影攝像捧花喜糖回禮……全是瑣碎細緻的事情,厚厚一疊的打印文件,看得陳易生不斷讚歎丈母娘多麼有大局觀,又多麼注重細節,偏偏每句都說得誠摯萬分,方樹人越講越興奮,頗有遇到知音之感。

唐方的伴娘是林子君,陳易生的伴郎是趙士衡。因唐方已經是孕中期,什麼攔轎攔新郎鬧洞房一概都無。禮堂設在祥雲樓正廳,一切按古禮,三拜后直接入婚宴。三十八桌婚宴都設在祥雲樓和兩側的輔樓,最耗唐方體力的就是敬一圈酒。

唐思成看過陳易生已經結疤的細碎傷口,又是一頓感嘆,再三囑咐他以後千萬想着唐方和長安,少做危險的事。方樹人反倒替陳易生說起話來:「他是個男人,遇到事縮在後面像什麼話?哪來得及想那麼多?換了誰只要心存善念都會忍不住伸把手。」

唐方覺得姆媽被換了芯,目瞪口呆。

方樹人淡淡地看了喜滋滋的陳易生一眼,站起身來:「下次出門,銀行密碼保險單什麼的先都交代好,意外險買個三五千萬也不嫌多。」

陳易生看着房門被輕輕帶上,半晌才轉過頭問唐方:「姆媽剛才是誇我吧?」但聽着最後兩句怎麼背上汗涔涔的有點發憷。

***

夜裏最低溫度報了兩度,臨太湖的老宅子裏更冷,空調從十八度調高到二十四度,伸着手覺得有那麼點熱風,屋子裏卻依然冷得不行。

「我記得製冷還行啊,怎麼制暖效果這麼差。」陳易生披了唐方的一件羊絨衫在房間里團團轉,搓手跺腳地哀嘆:「凍死了凍死了凍死了。」

唐方抱着姆媽特地拿來的熱水袋,穿着厚厚的抓絨兩件套,窩在被窩裏看司儀的稿子,聽到他抱怨,抬起頭直笑:「哪有這麼誇張?」

陳易生瑟瑟發抖:「我多少年沒在上海過過冬天了,怎麼這麼冷,冷到骨子裏,糖,我沒誇張,我真感覺渾身結冰,快凍死了。沒想到我陳易生熬過了非洲土匪,躲過了柬埔寨地雷,最後竟然會凍死在蘇州東山——」

「呸呸呸,童言無忌!」唐方一個抱枕丟過去:「那你還不鑽被窩?襪子也不穿,活該。」

「才九點鐘!怎麼睡得着啊。你也下來走走,這被子潮唧唧的。」陳易生伸手進被窩裏摸了摸她的腳,果然冷的,在禹谷邨開着空調和暖汀,唐方的腳也得擱他腿間捂上半天才暖和。

唐方被他啰嗦得沒轍,下了床套上羊毛襪:「斜對面有家藏書羊肉店,我去給你買碗羊肉湯回來。」

「我不餓。你別去。咱們就在這裏走動走動。」陳易生拖着她不放。

「我餓了行吧?」唐方摸出錢包:「就你最要好看,讓你穿件毛衣你都不穿,大衣下面一件襯衫,來到鄉下知道凍死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陳易生撈起襪子往腳上套:「毛衣醜死了,以前上中學,我舅媽給我織了件毛衣,那種元寶花樣的,愛馬仕同款,被我媽逼着年年穿,袖子都快到胳膊肘了還逼着我穿,一穿一身汗,簡直是噩夢!我其實真的不怕冷——」

唐方呵呵呵斜睨着他。

「但沒想到蘇州怎麼能冷成這樣呢?不科學吧?」陳易生把唐方的手放進自己大衣口袋裏,兩人一傷一孕,慢騰騰地下了樓。

穿過小花園,依稀聽得見後面的熱鬧笑聲,圍牆外的聖誕樹上,星光點點,寒風一刮,牆外飄來梅花暗香,唐方深深吸了口氣:「聞到嗎?臘梅好香。」

陳易生嗅嗅鼻子,卻連打了三個噴嚏。唐方把羊絨圍巾扯出一半圍到他脖子上:「不怕冷先生將就一下吧,別嫌丑。」

藏書羊肉店亮着慘白的燈光,夜裏還坐了三兩桌,門口的玻璃房裏,老闆掀開熱騰騰的大深鍋,羊肉的香氣隨風飄出去老遠。

唐方點了三十塊錢冷切羊羔肉,一盤青蒜炒羊肚,另外還要了一個羊肉鍋,羊肉羊肝羊血堆得高高的,白菜很快吸足羊湯軟癟下去,雪白的羊肉湯在鋁製小鍋仔里篤篤冒着泡,兩個小味碟里倒上醋和老闆自製的油辣椒。

「我只知道寧夏灘羊,錫林烏珠穆沁羊還有甘肅民勤的羊,你們蘇州怎麼也產羊?以前去那個坦-克基地越野,也吃過兩次,忘記問了。」陳易生左右手交錯,刮著一次性筷子上的毛邊,低頭聞了聞羊肉湯的香味:「比老潘上次帶來的還香一點。」

「說明你餓了。」唐方笑着接過筷子放在開水杯里燙了燙:「雖然每年都舉辦什麼藏書羊肉節,其實藏書鎮沒有羊,只是這種吃羊的方法流傳了蠻久的,地方政府就當成旅遊項目了。羊肯定比不上寧夏內蒙甘肅的羊,就是做法討巧,不膻,所以全羊宴什麼的吃的人還蠻多的。這家店開了幾十年了,小時候來東山過年,外婆經常拿個鋼中窩子(小鋁鍋)來打一鍋湯給我和姆媽吃。好多年沒來了,老闆還是那個老闆。」

陳易生夾了兩片羊羔肉給她:「是明天上午去給外婆掃墓?」

「嗯。」唐方舀了一碗羊湯給陳易生,又撒了點青蒜碎葉在上頭:「喝碗羊肉湯渾身就暖烘烘了。明天周道寧和我們一起去。」

陳易生三口喝完一碗湯,額頭上沁出一層汗來,笑嘻嘻地點頭:「好呀,又有司機了。」

唐方筷子頓了頓:「你——真的不在意?我那麼小氣,讓你趕伊拉瑞亞走……」

「你是假大方,我是真大方。」陳易生抬起頭笑:「還是那句話,記得以前所有的好,走在陽光的前面肯定沒錯。何況,我對自己有信心。」

「那倒是,全世界像你這麼各方面都自信心爆棚的人還真少。」唐方笑着揶揄他:「那你以後可不許老嘀咕什麼我一定會先甩掉你的廢話哦。」

「嘀咕還是要嘀咕的。」陳易生撈出一漏勺羊血放在她碗裏:「這是情調,不能少。每次說你不也有點小得意?」

「那你是為了讓我自我感覺良好才這麼信口說說的?」唐方眯起眼。

「哈哈哈。」陳易生打了個哈哈:「以前真的有點擔心,因為我家糖呢,是屬龜的——」

「撒?」

「你最愛你自己,有個風吹草動就撤,恨不得把我推開三千里遠縮回殼裏。」陳易生突然拉起唐方的手,避開差點戳到自己鼻孔的一次性筷子,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背:「可是這次我捅了這麼大的簍子,眾口鑠金,是讀shuo吧——」

唐方筷子輕輕戳了戳他的臉,笑得不行。

「你又開始不接我電話,我真有點絕望了,恨不得馬上飛回來,生怕你跑了,再也不理我了。沒想到你懷着長安還立刻來暹粒找我,也沒發脾氣,什麼都為我着想。」陳易生在她虎口上咬了一口,壓低了聲音:「糖,這輩子我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唐方掏掏耳朵:「你這段台詞重複過多——」

「還會重複幾十遍幾百遍幾千遍的。」陳易生哈哈笑:「我嘴甜。」

兩人吃完羊肉湯,回到房間,陳易生脫了大衣,一身的汗,走了兩圈,把襯衫也脫了,還在冒汗,再走了兩圈,乾脆把長褲也脫了。重新刷好牙的唐方走出來,見他光着兩條腿的模樣駭笑起來:「你不是吧?」

「熱死了,真的熱死了。」陳易生簡直恨不得光膀子:「我以前吃烤全羊也沒這樣過啊,這羊肉湯太妖怪了——哎,糖啊,你今天累不累?」

唐方見他湊上來兩眼嗶嗶放光,笑得摟住他脖子貼到他身上:「一股飽暖思淫-欲的氣息撲面而來,你想幹嘛?」

陳易生滾燙的手掌伸進她睡衣里上下摩挲起來:「這麼鮮活美貌的肉體放在你的面前,要不要玩一玩?」

唐方低頭,抬腿蹭了蹭他的光腿:「可惜貌似已毀容了。」

「上面看臉,下面看該看的,別看腿呀寶貝。」

唐方好奇心十足地拉開他的四角短褲褲腰往下查看:「咦?這裏多了條內褲就能不受傷嗎?」

陳易生的手停在她腰間,試問除了他的糖糖,還有哪個女人能這麼不識情趣呢。他無奈垂眸挺了挺腰:「大腿上傷就不多了。」

唐方紅著臉抬起眼故作正經:「陳先生,你確認要害部位沒有受傷嗎?需不需要仔細檢查一下?」

陳易生眯起眼,把她貼向自己,低頭咬住她的耳垂輕輕舔舐了兩下:「嗯?好像是需要檢查一下,請問你就是東山醫院最溫柔的糖護士嗎?那你輕一點,我怕疼。」

脊椎骨竄起來的電流,又酥又麻又癢,唐方倒在他肩上低聲笑:「放心,我會很溫柔的。」

潮唧唧的被子堆放在了床尾,熱情似火的陳病人和順水行舟的唐護士玩起了體檢遊戲。

「這裏疼嗎?」

有人嘶地倒吸了一口氣:「好像沒什麼感覺,要不你試試重一點?」

「現在呢?」

「脹痛脹痛的。」

「那這裏呢?」

「糖護士,你指甲刮到我了——」病人委屈得很。

「真的沒受傷啊。」唐護士盡責地仔細查看,突然笑趴在床上:「為什麼你屁股上有不少傷口?」

「本能反應就是轉身撲地狗吃屎保護自己嘛。」

「剛結疤,你別摳啊!」

「摸到了不摳難受——你等一等,我摳掉這個大的疤,你再進一步檢查功能性。」

屋子裏驟然靜了靜。

「是流血了嗎?」陳易生側過身扭過頭看向自己的翹臀。

唐方眨了眨眼,手指在白色床單上沾了沾,兩滴血瞬間變成了淺色的一團。

「啪」的一聲,陳易生屁股上挨了響亮的一巴掌。

「喂!叫你不要摳,你弄髒床單了。」唐方下床去拿濕紙巾和吹風機。

陳易生趴在床沿邊上可憐兮兮地伸出手:「你不愛我了糖,我不比床單重要嗎?」話音未落,屁股上又吃了一巴掌。

唐方吹風機吹了一半,就被陳易生抱進了懷裏上下其手。

「不要管了,我身上這麼燙,滾兩下就幹了。」

一個體檢遊戲半途而廢,另一個滾床單遊戲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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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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