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去之前(6)

在離去之前(6)

這頓晚飯的確是美餐。腌篤鮮,甜酸排骨,油爆蝦,烤鴨,還有一碟翠綠的芥菜,色香味俱全,外加美酒。酒酣飯飽后,兩人在鋪了桌布插了龍爪菊的餐桌前對坐,各燃一枝煙,各泡一杯茶,令兩人都達到了心曠神怡的境界。黃立言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我有時不得不希望你出點事,不然,我就享受不到這樣的美食。」次英半媚半惱地瞟了他一眼:「去你的。哪次你來我沒好好地做頓飯招待你?烹飪是我的嗜好,娛樂,你不是不知道,何況,更大的樂趣來自有人讚賞。」「是啊,我知道,逗你而已。言歸正傳,我在火車上,替你想出了個妥善的辦法:我認為,為了維持你同院長的友好關係,你必須遵照他的意思,把『中國周末』取消算了。」「那不行,如真已同人家簽了約,付了定金,訂了旅館,發了海報。」「這有什麼難?用經費拮据四個字,更大的計劃都被取消過。你們這個,絕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星期一第一件事,要如真給各個團體打電話就是,反正不是你去做惡人。」「立言,也許墨院長只是氣頭上的話。」「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兩次了嗎?」腌篤鮮咸了點,黃立言不停地喝茶,次英替他添了水,順手把熱水瓶拎過來放在桌上。「其實啊,這件事一開始我就覺得對你沒好處,辦好了,院長臉上增光,如真稱功,辦不好,罪名落在你系主任頭上,不是嗎?」「取消了,也是我背黑鍋啊?」「那有什麼,只要你在院長面前是個聽話的下屬就可以了。星期一去見他,一方面同意取消,一方面澄清一件事,那就是,整個事情都是如真在辦,所以超出預算,也不該歸罪於你。」次英那雙既能迷人又能殺人的狹長眼流星般地射過來,她本來要講的是我拍了胸叫她放手去辦那句話,及時被她煞住,但她還是說了:「立言,這不大妥當吧?那要斷送她做全時的機會的,因……」立言點上了第三枝煙,煙頭的紅光朝她臉上一晃,他說:「除非你想斷送你自己的前途。」次英不響,也燃了枝煙。小飯廳在幽暗中,除了餐桌上兩枝已燃了一半的杏黃蠟燭及兩枝煙頭的紅光之外。立言捫住嘴巴猛吸煙,煙霧遮了他大半張臉,次英看不出他的表情,心裡不免納罕,從幾時開始,他對如真的,幾乎令她嫌憎的好感變質了?變得如此不友善?這說明了什麼?!畢竟是知己知彼的夫妻,加上次英並沒有躲在煙霧後面,他讀出她臉上的表情,於是他帶點調侃的口吻說:「我是你丈夫,當然首先為你著想。我相信你會盡量為如真說話,但萬一不行,你也不必過分不安。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也許另外聘請來的,會同你合作得更好。你心裡有數,方如真真正的興趣,不見得在學界,對吧?」「可是她這次真的要爭取全時教職。並且,一旦這條線給了別人,她的半時也要被取消的,她要失業了。」立言把煙捻熄,給自己添了水,喝了,站起來去廁所,回來時說:「茶淡了,再給我泡杯好嗎?」次英在廚房時,他手插褲袋,繞著餐桌散步,等次英端了新茶給他,他坐下,吹走兩三片還漂在水面的茶葉,嘬嘴喝了兩口,才說:「那也沒辦法,反正李若愚也不靠她那點薪水養家,是不是?現在首要是保全你自己的位置,過一兩年,東亞系擴大,你再把她請回來也未嘗不可啊?」次英半天不做聲,然後站起來收拾桌上的殘碟,把剩菜放入小的塑膠盒,蓋嚴,用一隻大圓漆盤把碗碟酒杯統統收到廚房,繫上圍裙,在水槽前洗涮。室內無聲,只覺水聲格外響,嗤嗤的,表示不滿似的。「怎麼啦,你?」「心裡燥得很。」她把水開得小些,「你知道,如真把我找來,是出了大力的。」「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端著茶杯走過來,站在她邊上看她洗鍋碗,「你也不是不知道,學界與別處沒兩樣,適者生存,沒有人會故意去陷害別人,但有人擋了你的路,你走不通,只好把她推開。我不是建議你去陷害如真,我只建議你應該先保住你的飯碗。來,我幫你把碗擦乾。」她用肘將他托開,用不必要的不耐煩的語氣說:「你去歇著吧,幾時你幫我擦過碗?」他涎著臉說:「也好,省點力氣,留待後用。」還在她肩胛上捏了把。她睨了他一眼,想說句尖刻的話,強忍了回去,只問:「要咖啡嗎?」「不用。想喝點白蘭地。」黃立言臨回曼哈頓前又一次囑咐她應採取的步驟,所以當晚她即打電話到如真家。因為上次談話,兩人鬧僵時,次英的態度十分不友善,所以如真的語氣有點生硬。「有什麼事嗎?」次英盡量把語氣放得平靜:「有個不好的消息,來報告你一聲,院長不但不肯增加經費,還堅持取消『中國周末』,除非,你能精減節目,花費不超出預算。如真,試試看好不好?」幾天來都找不到藉口出去赴柯瑪的約,如真已陷入既不能解脫也不能投入的絕境,沒心情,精力及時間去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何況,當時沒有把握,她為什麼拍胸向她擔保?!「不行,太晚了,我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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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華人知識圈的「士林百態圖」:在離去與道別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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