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之子
那字是元寶寫的,何鈺念的,元寶有幾個字忘了怎麼寫,故意寫的很連筆,然後糊弄過去。
何鈺因為本來就知道意思,看起來也像模像樣,沒當回事,沒想到竟出了烏龍。
也許不是烏龍,畢竟那字還是能看出幾分意思,再加上整句一連,多少也能猜到。
顧晏生這是在報復他吧。
他射了顧晏生四箭,顧晏生就讓他白等了半個時辰。
「所以你在這裡等我主動找來?」顧晏生四更還不睡,明顯是在等他。
他假裝不知道何鈺約的地點,但是明白了何鈺那四箭的意思?
「嗯。」顧晏生淡淡回應。
何鈺哈哈大笑,「就不怕我對你不利?」
他對顧晏生來說,應該更像突然冒出來的人物,猜不透,也想不出,為什麼會被莫名其妙盯上。
「為什麼要怕?」顧晏生端坐在椅子上,背挺的筆直。
「畫是你送的。」
「箭是你射的。」
「人是你約的。」
「通常這樣做有兩個目的,第一,你想交好我。第二,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他抬頭直視何鈺,「那日送來的畫,用的是宮中宣紙,說明你非富即貴,以你的身份,交好我倒不至於。那就是第二種了,我雖然不知道你想得到什麼?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你不會殺我。」
若真的想殺他,直接下手就是,沒必要繞這麼大彎子,花費時間精力給他送畫射箭再約他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戲弄你。」何鈺左手拿著食盒,右手抱著劍,「萬一只是想體驗一下貓捉老鼠的感覺,看你掙扎垂死呢?」
顧晏生面色不變,「第一,你手裡提著食盒。」
真要來戲弄他,還至於弄些酒菜?
「第二,你行事作風謹慎,不像來玩的,倒像是來談大事的。」
第一次來景南宮時,何鈺走前將一切都恢復成原樣,但他還是沒想到顧晏生居然這麼小心,在窗戶縫裡夾了頭髮,發現他來過。
後來的送畫送信,還順便試探他的實力,又沒在信里寫時間,就是怕被別人發現,防備心很重。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單純只是來戲弄他的?
「第三。」
「還有第三?」露了這麼多餡嗎?
「你送我的那些畫,畫的很用心。」
何鈺的畫風大氣,最擅長畫這些花花草草,風景山河,他平時畫畫只是為了應付夫子,那日竟出奇的認真,幾幅畫用了大半天時間,中間都沒休息過,還是親手畫的。
何鈺突然好奇,「你今年多大?」
顧晏生平靜回答,「我今年十二。」
「幾月份?」
「二月底。」
「比我小啊。」這廝比他還小兩個月,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分析起來準確無比,看來當初的決定沒做錯,這廝確實是個成大事的人。
何鈺自小聰慧過人,縱觀整個朝野,同輩中能與他比肩的屈指可數,他也以此為傲,萬萬沒想到竟有人年齡比他小,心思比他重,還比他狠,樣樣超過他。
「可以喊我一聲舅舅。」
顧晏生皺眉,似是不解,「為什麼是舅舅?」
難道不應該是哥哥嗎?
「這個暫且不提。」初次見面,還沒混好關係,直奔目的的話,會引人反感,「反正你以後就知道了。」
他換了個話題,「我給你的畫看到了什麼?」
「藍天,白雲。」
「還有呢?」何鈺繼續問。
「皇宮外的世界。」顧晏生語氣難得帶了一絲波動,「原來皇宮外比我想的還大。」
「有多大?」
「天有多大,皇宮外就有多大。」
何鈺輕笑,「我只聽說過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你的心有多大?」
顧晏生站起來,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慎重,他走了兩步,最後突然看向何鈺,目光堅定,「我的心比天大。」
何鈺得到最佳的回答,滿意的拍了拍手,「好一個心比天大。」
心比天大,便能裝得下江山,容得下社稷,坐得了高位,當得了明主。
「就沖你這句話。」何鈺指了指他,「將來你若有心封王,我便做你的白紙扇,你若有心為君,我便輔佐你高枕無憂。」
「白紙扇?」顧晏生面露迷茫。
「就是幫你參謀的意思。」這個說法是現代黑社會裡負責動腦力的那方,何鈺覺得好聽,便現學現賣。
顧晏生點點頭,「說了這麼多,那你要什麼?」
沒有誰有義務無緣無故幫另一個人,何鈺既然這麼說,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何鈺從懷裡掏出一塊木牌,「記住這個令牌。將來你若封王封帝,王權霸業在手,無論誰拿這個令牌,都可以向你提三個要求,即便拼盡全力,也要兌現承諾。」
他怕有一天,他不小心死了,這塊令牌還能庇護他的家人。
無論如何母親疼他愛他,父親也給予了他一個嫡子該有的一切,他享受的東西,不說全然還回去,怎麼也要給這個家留點東西。
若顧晏生真的封帝,這三個承諾,便如三條命,可保他自身無憂,何家長盛。
「好。」顧晏生不假思索的應了下來。
他答應的太快,何鈺有些狐疑,「你就沒有附加條件?譬如不能違背良心之類的。」
買個菜還要討價還價,一口答應聽起來像個冤大頭。
顧晏生站在院子里,仰著頭,天太黑,何鈺看不清他什麼表情,只覺得那雙眼出奇的亮。
「我一個人,只要我想,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做的。」
他沒有親人朋友,等同於沒有弱點,也沒有下限,什麼都可以做。
若說道德,從來沒人與他講過,他為何要同別人講?若說親人,父皇能將他打入冷宮,他為何不能弒父?
沒有附加條件,是因為他什麼都能做。
「就不怕我的條件是殺了你?」何鈺語氣玩味。
「殺了我,我也賺了。」顧晏生雙手背在身後,「至少前期我不用付出什麼,就能得到你的幫助。」
他一個人,即便胸有城府,依舊宛如蜉蝣,說死便死了,但是如果有個權貴鼎力相助,能活幾年便賺幾年。
何鈺其實做的是虧本買賣,若顧晏生半路夭折,或者說話不算話,那他的努力就都白費。
所以他要選的人十分重要,必須有自保能力,應變能力,還要同時具備道德底線,至少說過的話要算數。
其實對於以後的顧晏生來說,他要的三個條件很簡單,沒必要背信棄義,損失一個盟友。
「說不定哦。」何鈺故意嚇他,「若是你的心能一直這麼大,我才有可能輔佐你到底,但若是變小了,說不定我會殺了你,自己完成王權霸業。」
他這話帶著玩笑,但又摻著真意,若哪一天顧晏生不行了,他真的會奪權篡位,自己當皇上。
自古以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權利夠大,能一手遮天,能力夠強,讓百姓安居樂業,商戶大展拳腳,朝廷上下一心,王權霸業還不是觸手可得?
顧晏生低垂下眼,笑道,「若真的有那一天,便說明你比我更適合,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死在你劍下,也是我活該。」
風吹過,他單薄的衣袍颳起,消瘦的身形就如風中的火燭,彷彿下一刻就會滅掉,但又頑強的存活下來。
這番話從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嘴裡說出來,總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顧晏生從來沒出過皇宮,他的所見所聞都是從書上,或者腦海里幻想出來的,但何鈺卻是真實見過,就這樣他依舊覺得單憑見識和心胸,他又輸給了顧晏生。
真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不說那些了,夜裡風大,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何鈺從食盒裡拿出一壺酒,直接丟了過去,被顧晏生接住,隨後是個杯子,然後是筷子,最後乾脆整個食盒都丟了下來。
「嘗嘗看,我特意叫人準備的。」他自己沒下去,坐在高牆上,給自己留了一壺酒,擱在手裡慢慢悠悠喝著。
「對了。」顧晏生突然問,「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四更的天全黑,即便大圓的月亮也只能照出模模糊糊的影子,何鈺特意穿成白色,就是顯眼。
但顧晏生想看清他的臉,還是要費一番功夫。
在他眼裡何鈺的五官和模樣,都是空白的。
「你猜。」何鈺身子一歪,半躺在高牆上,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顧晏生搖搖頭,「我猜不到。」
「還有你猜不到的?」何鈺驚奇。
「你太高看我了,我再怎麼樣也才十二歲。」
即便設計別人,也是在了解的情況下,可他並不了解何鈺。
正逢皇上給公主挑選如意郎君,招來眾多世子嫡子進宮,細細數了最少二三十人,如何猜得到?
「那我給你提個醒吧。」何鈺道,「我小時候父親總說頭上懸著一把刀,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所以總希望我快快長大,替他分擔。等我真的長大,發現哪裡只有一把刀,分明到處都是刀。」
「大刀小刀,無數把,懸在四周,稍不留意就會被颳去一層皮。」
這提醒應該很明顯了,他爹是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頭上只有一把刀。
他是他爹的兒子,他爹得罪的人太多,大大小小,無數人,所以他面對的不止一把刀。
他若是想成長到他爹那樣,還需挨上不少刀子,先挨小刀子,再挨大刀子。
說實話,現在大部分的壓力都被他爹頂著,何鈺對付的人還屬於小兒科的那種。
顧晏生還是搖頭,「猜不到。」
這麼明顯還猜不到?
「那你倒是分析分析,我應該是誰?」何鈺突然有些好奇。
顧晏生重新坐回椅子上,語氣不急不慢道,「你有雄心,也有實力,卻還要另找捷徑,與我合作,說明不是皇子皇孫。」
若真是皇子皇孫,將來自己做龍椅不好嗎?為什麼要繞個大圈子推舉他當?
「大臣的子女中有實力說出保我高枕無憂的,只有三人,太尉之子,御史之子,與丞相之子。」
「然太尉之子空有武力卻沒腦子,成日想著與人爭鬥,一介武夫,草包之輩,絕不可能是你。」
「御史之子的詩文我看過,紙上談兵罷了,繡花枕頭不值一提。」
「那丞相之子呢?」何鈺不自覺挺直了腰桿。
「此人是有幾分聰慧,可惜不走正途,整日摸雞逗狗,流連於青柳之地,花花公子是也,不堪大用。」
花花公子是也,不堪大用。
花花公子是也,不堪大用。
花花公子是也,不堪大用。
何鈺臉上的笑僵住。
難怪你猜不中,再花十年也猜不中。
竟然被他的表象迷住。
那副作風只是迷惑敵人罷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鈺還小,不想早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