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跳舞50(1)

一個人跳舞50(1)

我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就徑直往我們的小屋走去,當新的希望升起的時候,常常伴着新的恐懼。我隱隱約約有着不祥的預感,那感覺在我越來越接近屋子的時候,就越來越清晰。到了門口,我才想起,我的鑰匙也丟了。於是我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周密。我跟周密說我回來了,現在進不了屋。他說你到學校食堂門口等我,我給你鑰匙。我說好。我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然而還是和無數次一樣,想不出頭緒,但又明明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我回頭折進學校里,新學期剛剛開始,操場上一隊一隊排滿了軍訓的新生,都愣頭愣腦地掛了一臉的笑,除了像田雞以外,還是什麼都不像。有幾隊開始正步走,走得亂七八糟、參差不齊,鬨笑聲和教官的斷喝聲此起彼伏。那感覺隱約讓我回到了四年以前,我站在隊伍的最前面,被教官呼過來、喝過去,同學們在我身後笑,陳子濤輕柔又有力地抓緊我的手,手心乾燥又溫暖。李冬冬露著大白牙在不遠處把一切都看在眼裏……我心裏抽搐起來,一陣一陣地。我跟自己說,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絕對不能再想。陳子濤死了,李冬冬走了,都回不來了,我要一刀把前生事全部斬斷,不能掉眼淚,沒有眼淚,周密還在食堂門口等我。我看了那些新生一眼,他們也和我一樣承載着新的失望和希望,他們也會在睡不着的夜裏聽隨身聽,把裏面的老歌來回地放,只是我希望他們永遠不要像我一樣。我像吞鶴頂紅一樣把眼淚吞了回去,快步向食堂走去。遠遠地就看到周密,穿着米色的粗布褲子,灰色的襯衣,手裏夾着一支煙,皺着眉、低着頭。我突然覺得他那個樣子很漂亮,是那種男人也能偶爾呈現出來的冷艷。我的心忽然狂亂地跳起來,跳得讓我按捺不住。我迎上前去,對周密說:「我回來了。」他點點頭,一動不動地看着我,眼裏的哀傷攝人魂魄。我迎上他的眼神,然後我發現那雙眼睛裏剛才的憂傷很快消退,換上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峻和嘲諷。他說我們還從來沒在大庭廣眾之中露過面呢。我發覺不對勁,可還是很勉強地笑笑說,是啊。他說那今天就豁出去了,撞著誰算誰。我說好。他牽起我的手,力氣很大。食堂二樓有個演藝廳,經常有亂七八糟的校園歌手在那裏免費獻唱,娛人耳目。那天有支樂隊在唱BEYOND的歌,居然唱得異常的好。周密拉着我的手,擠進人群里,我一時間忘記了所有的猜忌和痛苦,心裏靜靜地湧出一點久違的、恬淡的喜悅。我踮起腳看場中間的歌手,可是人太多了,怎麼也夠不著。這個時候周密突然從身後伸出雙手摟住我的腰,把我高高地舉了起來。周圍的人都回頭來看我,周密不管不顧,一副隨便你們怎麼看的神情。我受不了別人的眼光,掙扎著跳下地來,在震耳欲聾的音樂里,我聽到周密說了句什麼話,我沒有聽清楚。我大聲地問周密:「你說什麼?」他紅着眼大叫了一聲:「我們分開吧。」這下不只我,周圍的人都聽清楚了。我鬆開了周密的手,滑出人群,周密無聲無息跟了出來。到了門口,他伸出手遞給我一串鑰匙,鑰匙上掛着一隻桃木的小鞋子,那是我送給他的。我低着頭,不伸手去接,眼淚掉在地面上。我含着淚抬起頭看着他,他煩躁不堪地說:「你不要總這樣行不行?」我說:「為什麼?」他說:「你從來不懂我的感受。」我說:「我們能回屋慢慢談嗎?」他說:「我不會再回去了,我已經把東西搬回寢室了。我不會再跟你共同生活了。」然後他轉過頭想走,我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他用我從未見過的兇狠眼光看着我說:「鬆開。」我只有鬆開。他說:「我不愛你,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而且,你不能永遠依賴別人,不可能有誰永遠能夠做誰的退路,自己才是最好的退路。」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再次愣在原地,被灼熱的陽光烤著。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一瞬間的變化讓我猝不及防。來來往往不斷有人看着我,看着我臉上的眼淚流水一樣往下落,他們不知道這個漂亮女生站在食堂門口哭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連周密也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最後一個肥皂泡也碎了,我的腦袋來不及消化這些事情,我只是伸出手在臉上一頓亂搓,把眼淚擦了滿臉,仰起頭讓太陽曬乾了,就舉步走去,可是我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我心裏並沒有發現,我其實只是想回家。我手裏的鑰匙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光澤,桃木的小鞋子輕輕搖晃,而那些曾經見證過我和周密甜蜜生活的東西突然一下子失去了意義。他不愛我,他說他不愛我,可是我受不了。我一次一次嘗到了失去的痛苦,那種痛,撕心裂肺地從前胸穿到後背,永無止境地壓迫着你的呼吸。我突然想到一個我從來都不曾細想的問題:愛是什麼?是等待、是期盼、是佔有,還是相互打動跟感動?我一直以為我生命里會出現那樣一棵小青菜。他會跟我相愛,會甜甜蜜蜜、轟轟烈烈,會讓我愛得失去我自己。李冬冬出現了,我以為他不是,我跟他甜甜蜜蜜、轟轟烈烈地過着日子,可是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愛着他。他是我種下去的小青菜,他不是自己跑出來的,我以為我失去這棵,還可以再種另一棵。可是我不知道我失去他的時候,連種青菜的土壤都沒有了。後來我遇到周密,他把我從校門口撿了回去,幫我包紮傷口,哄我睡覺,聽我沒完沒了地說我的小青菜,我從來不用去想他這麼陪着我是為什麼,好像他是天經地義的。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也是他的一棵小青菜,只是他種來種去,都沒有把我種活,因為我沒有土壤了。他那樣決然地離開我,憤恨地看着我,他的眼光像刀一樣剮着我,剮得我全身都在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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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弔似水流的青春:一個人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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