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80章
散落一地的彈頭還冒著煙,兩具軀體卻已經冰涼。
空氣開始變得焦灼滾燙，火苗從地板縫裡鑽出來，殺氣騰騰的吐著舌頭,將屋子一寸一寸吞噬。
舞榭歌台盡被風吹去，華宇樓閣湮滅火海間。戲院多年深厚的底蘊，無數精妙的設計，都做了土。
火焰高漲，四周的木材燒得旺了,呈現出暗暗的金色。秦月躺在火中，她身下的血泊雖是凝結不動，顏色卻比那升騰著的火光還要艷上幾分。
開始有房梁掉下來,跌落在地上，迸濺出一道道火花，蹦了好些在它身上，像是流星裝點了天鵝的羽翼。
火星擦成火花,將毛髮燃燒。貓兒雪白的絨毛被猛的掀起的火苗迅速燒成焦黃，最後,僅剩下一具殘骸。
火勢迅猛，很快撲到了旁邊的秦月身上。她的靈動，她的才華,她的不屈尊嚴,都悉數埋葬在火焰中,燒成了灰。
火勢整整維持了一天一夜。
在這一天一夜裡,它的魂魄一刻也沒有離去,始終漂浮在半空，親眼見證了富貴溫柔鄉是如何變成了一片靜悄悄。
它緊緊的附著在秦月身上，任頭頂磚瓦木樑掉落，任周遭大火肆虐。
死去的肉體沒有感知，烈火灼燒的滋味卻一下不落的悉數打在它的亡魂上。
痛，很痛，眼前越來越模糊。
它的眼睛被燒瞎了。
想哭，沒有眼淚；想吼，發不出聲音。它趴在屍骸邊，渾身被灰炭蹭得狼狽不堪。
它聽到有人過來，一手甩著鉸鏈，一手翻著冊子，半蹲在它身旁道:「貓妖。」
它疲憊的撐起身子，跪在地上:「還未修成，算不得妖。」
「你已渡劫，如今修成人形，可以算是妖了。」
它豁然睜開雙眼，驚訝的發現眼前竟然一片明亮。低頭一看，原本短小的四肢如今被修長的手足取代。
它接過白無常的的鏡子，裡面是一張陌生的臉。
一張女人的臉。
「既然修成了便趕緊隨我走吧，投了仙胎，上天撈個散仙噹噹。」
「活了兩百年，也算夠本兒，送了你去見判官，我此番便交差了。」
她轉頭望著地上的秦月:「她呢？」
「她是凡胎，這輩子沒有得道也沒有立功，下輩子還是做凡人。」
她的聲音陡然激動起來:「她救了一個戲班子的人！她為國難捐軀，怎能說沒有立功？」
「你知道如今人間打起仗來是個什麼情況，大義赴死的人多了，死人根本不值錢。你放心，她有功德，下一世會安穩的。」
「你說了不算，我要親眼看著她好好的才作數。」
「她的魂魄昨天就離開了，現在早過了奈何橋，怕是已經站上轉世輪了，你如何找到她？」
「我自有辦法。」
她站起身，拉著白無常的袖子就往外跑:「你帶我去轉世輪。」
白無常的袖子被扯著，腳步踉蹌:「你這貓妖，快停下！生死自有輪迴，你干涉不得！」
沒時間了，她腳步絲毫不停。
「我是貓，我有九條命，現在死了一回還有八條。我拿命數去祭天，一條命不夠就兩條三條。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願意賭上所有的本錢。」
「你不想成仙了？」
她先天條件本就一般，熬了兩百年，搭上一條命才換來現在的修為。如今若是輕易放棄了，怕是以後再也入不了仙道。
「只要有她在，人間就值得。」
白無常頭一次見這等愚鈍不開竅的妖精，憤憤道:「冥頑不靈！」
她只是低頭笑笑，並不反駁。
***
十五年前的桂花樹下，一隻餓得奄奄一息的貓咪遇到了一個小女孩。
她長得真好看啊。它蹲在她腳邊，仰頭痴痴的看著她，一時間竟忘了飢餓。
她對著它笑，眉眼彎彎，像極了一對月牙兒。它想起三天前吃的桂花糕，裡面的蜂蜜放足了量，可還是沒有眼前這個女孩兒笑起來一半甜。
「你在發抖，你餓了嗎？」
「喵......」
她的聲音也真好聽啊，像八音盒裡的小公主。
什麼，它在發抖？
大概是見到了美人，不自覺的犯起了痴吧。
「今天師父帶咱們班子逛集市，我沒錢買吃的，就要了個烙餅，給你吧。」
通靈的妖獸本來就不需要太多吃食，靠著這個烙餅，它撐過了一個月。
「我叫秦月，據說我剛好出生在十五，那天的月亮特別好看。」
烙餅是什麼味道它早就忘記了，但是從此以後，秦月這兩個字成了它心中永遠的牽挂。
不久后的冬天，它路過一間屋子，看到有人慌慌張張從裡面跑出來。裡面有個倚著牆的女孩，大概是睡熟了，絲毫沒有發覺。
是她。
秦月。
***
祭天台有數百年不曾有人進入了，今天來了一個剛剛修鍊得道的貓妖。她的瘋狂之舉驚動了大半個冥府，連孟婆都從黃泉邊界趕來看熱鬧。
這世上賭.博隨處可見，人人都有最喜愛的下注方式，可有一種賭注最為稀缺，幾乎沒人會拿它來下注。
賭命。
與命運談判沒有討價還價，每押一次注，就有一把鋒利的尖刀直插.入她的心臟。血濺三尺，一擊斃命。
祭天台上已是一片殷紅，卻仍不見曙光出現。
判官見她連押六條性命，眼看著第七條命也要搭上，終於古道熱腸了一回，朝台上大喊：
「停下吧！就算讓亡魂起死回生，你們也未必能進入同一個時空！」
她毫不猶豫的押了第七條性命。刃入胸膛，誅心之痛讓她姣好的面容變得慘白而扭曲。
判官嘆氣連連：「逆天改命之事，一旦失敗，便是萬劫不復！」
曙光出現了。
她抬眸，在上空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覺得一切都值了。
你看，這就是緣分。
秦月，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