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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因為她這嘴裏說出來的話過於大,與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氂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問起來,明裏暗裏的都在笑話她,蔣珂也知道。

她這會兒看一眼正撥灶底柴草的蔣卓,把鍋里的圓餅翻個個兒,「不是早說過了么,又問,扒拉出新料來,再出去揚著喇叭宣傳去?宣傳隊那些個能說會唱的,都沒你們盡職,自己個兒家裏的事,非得當着笑料說給別人聽。」

蔣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過灶台,看向蔣珂,「那你到底還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話成這樣了。」

蔣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裏的鏟子搭在圓餅上,半晌吸口氣,像是給自己打了氣,堅定了心思,微微低聲道:「考,一次考不上就兩次,兩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讓她們瞧見我穿上那身軍裝不可!」

蔣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餅的蔣珂,覺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但仔細看,又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同。他盯着蔣珂看一氣,收了神,說:「姐,別人都笑話你,但我支持你。咱們老蔣家,怎麼就不能出個正兒八經搞文藝的?到時候穿上了那身軍裝,非得顯擺死他們不可。叫他們見天兒笑話你,也讓他們嘗嘗被臊得說不出話的滋味兒。」

蔣珂看蔣卓幫她說話,自覺受用,嘴唇微微抿著笑,應聲:「嗯。」

蔣奶奶坐在門檻兒邊上一直沒說話,手裏的芭蕉扇子還在搖。聽這姐倆說罷了,看着蔣卓就接了句:「這話是說起來志氣,可到真做起來的時候不定能這麼解氣。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團那的門檻兒高。你們攢口氣,那就進去了?」

蔣珂把鐵鍋里烙好的餅剷出來,擱去面板上晾著,不再搭這話茬兒。人說你考不上,你說你非要考上,各執一詞,結果沒出來前,爭不出個你輸我贏,所以沒必要在這事上空口較勁。

蔣奶奶說罷了那話,搖着手裏的芭蕉扇又看向蔣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務來處處不利索的動作,只覺與她壓腿在箱沿兒練腿練腰的又是兩個人。姑娘家家的沒個正經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學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養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見。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軍裝,那還真就沒人敢不待見了。

蔣奶奶看蔣珂一氣,停了手裏搖著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著扇柄,騰出另三隻手指扶牆,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蔣珂和蔣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彎兒,便晃着身子出了門。

這會兒是傍晚,太陽落了天際線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燒雲,和能燒紅人臉的霞光。熱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單位下班的時候。騎着自行車的人在衚衕里按車鈴兒,晃着車頭避行人,三三兩兩響成一串兒。

蔣奶奶拄著拐杖,邁著兩隻打小裹過的小腳,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頭,往杏芳兒家那院兒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兒,找杏芳兒她媽。

杏芳兒家姓汪,家裏四口人,三個在街道宣傳隊上班。只有杏芳兒的弟弟,現時還在讀書。大約到了畢業,也就安排到宣傳隊工作了。宣傳隊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妝梳頭得有人,報幕得有人,那清場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蔣奶奶到杏芳兒家的時候,杏芳兒的媽媽趙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車後座推進院兒里,往自家山頭一靠,壓在一片綠得發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蔣奶奶過來,且招呼著瓷缸里倒上一杯熱茶,便捲起自個兒袖子開始忙和著做飯。

蔣奶奶跟她在灶房裏,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熱茶,便擱下了瓷缸說:「她青梅嬸子,我今兒找你來,是想托你一事兒。」

趙青梅聽她說這話也不抬眼,鄰里鄉親的遇着事找人幫襯,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她只和著盆里的面,開口應話:「嬸兒,有話您說就是,能做的我就給您做了。」

蔣奶奶坐在高長板凳上,雙手交疊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頭看向趙青梅,「我家可兒想考文工團,你聽說了吧?」

這事兒,衚衕里的人都聽說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趙青梅聽她說這話,便抬起了頭來,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說:「聽說了,嬸兒說這個做什麼?」

蔣奶奶悶口氣,也不再跟她繞彎子,直接道:「我來找你啊,是想叫你幫着看看。你們宣傳隊,有沒有穿舊了的舞蹈鞋,你給可兒弄一雙來。不必怎麼好,能湊合穿就成。」

趙青梅聽她說這話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蔣奶奶說:「可兒那是胡鬧呢,嬸兒您怎麼也跟着犯糊塗。且不說咱們區的宣傳隊,就是可兒學校的宣傳隊,比她又會唱又會跳的多不多?人那還都是打小培養的,瞧見誰考上文工團沒有?咱們宣傳隊考上的,也沒幾個。這事兒胡鬧一陣就過去了,不該理會。」

蔣奶奶嘆口氣,拄著拐杖輕搗了一下地,「我原先也這麼想的,覺得可兒那孩子沒定性。早前兒那會兒喜歡寫文章,結果被她媽那麼一打,就不寫了。近來又說要跳舞考文工團,大夥兒都笑話她。可這也有半月下來了,她還是日日練夜夜練。我就想啊,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趙青梅笑,繼續埋頭和面,「嬸兒,這壓根兒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說我們杏芳兒不上心?我們打小就培養她唱歌,什麼軍區文工團沒考過?怎麼樣,愣是上不去,標準太高,太難。」

說起杏芳兒來,蔣奶奶也好奇,眯着眼問:「我瞧杏芳兒就好,怎麼就考不上呢?」

趙青梅搖搖頭,「說我們杏芳兒嗓音條件不好,我們杏芳兒,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裏不好?這事兒還不是隨她們兩片嘴皮子一啪嗒,咱們是沒辦法。」

蔣奶奶悶口氣,但想着來都來了,話也說了,不能閑絮叨兩句當什麼事沒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臉來,不再說杏芳兒的事,只看着趙青梅輕聲道:「她青梅嬸子,你瞧我來都來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兒能不能考得上,你給我找雙舊鞋來,成不?」

趙青梅覺得自個兒該說的話也說了,蔣奶奶不聽那也沒辦法。她非要這鞋,那她明兒個去單位里就給找一雙。依她看,蔣珂要考文工團就是痴人說夢,肯定是沒戲的。但她非要撞這南牆,浪費這時間精力,外人又管做什麼?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來,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兒找來我給您送去。」

蔣奶奶聽她應下這話來,也就沒什麼事了。坐着又與她閑絮叨一氣,看着她擀麵切麵條,麵糰切下小半,自拄著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門上,正好碰上下班回來的杏芳兒。兩人見面招呼一聲,杏芳兒要留她進屋坐會兒,她說已經坐過了,得回去了,這就錯過了身子去。而後蔣奶奶跨過門檻,仍拄著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淺,與正常人走路十個腳趾落地那是不一樣的。

杏芳兒碰着她的時候原沒多想,招呼完了跨過門檻的時候才忽然想起蔣珂來,這便往後仰著身子,看了一眼蔣奶奶走遠的背影,想着她不知來幹什麼。

看罷了,她抬手攏一下耳側的碎發,往院裏去。進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籃里找個窩頭墊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麵條的趙青梅問:「蔣奶奶來做什麼?」

趙青梅切好了麵條,把刀擱一邊兒,不當大事,「讓我去隊里幫可兒找雙舊舞鞋,讓她練跳舞。」

杏芳兒聽了這話,手裏拿着的一小塊窩頭送在嘴邊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議地出聲兒,「我的天,蔣可兒還真是鐵了心地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趙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灑去切好的苗條上,而後伸手根根抖落開,接杏芳兒的話,「小打小鬧罷了,成不了事兒。鄰里鄉親的,能幫就幫一把,別的咱們且不管。」

關好了回來坐下,還是不安心,便又起身去房門上,打起布帘子看蔣奶奶不在外頭屋裏,再把房間的木門關上,這才踏實些。

門窗都關好了,她回來往床上坐着,只覺雙手無處安放,疊著擱在腿上也不是,放在身體兩邊的褥子上也不是。最後摸起床頭梳妝台上織一半的毛衣后襟片子在手裏,鎮定了些,才看向蔣珂用很輕的聲音問:「那你到底是誰,我女兒呢?」

蔣珂看出她比自己還緊張后,自己反倒不那麼緊張了。她把作文本捲起來攥在手心裏,看着李佩雯,「我本名就叫蔣可兒,你女兒過世了,還是去了我的時代,我也不知道。」

李佩雯把眉心蹙出個極大的疙瘩,「你的時代?你是什麼時代?」

蔣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氣,「二十一世紀,2018年。」

「2018年?」這大約是李佩雯這輩子聽過的最荒唐的話了,她不可思議地看着蔣珂,完全沒辦法理解她話里的半點意思。

蔣珂卻仍是看着她,繼續說:「現在是1971年,也就是說,我來自四十七年後的2018年。怎麼來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2018年有電視,有電腦,有手機,還有網絡,燜米飯有電飯煲,洗衣服有洗衣機,掃地有機械人,洗碗有洗碗機……」

李佩雯在蔣珂說這話的時候就一直搖頭擺手,她聽不懂。等蔣珂住了嘴,她把手裏的毛衣片子和軟鋼質毛衣針掖在大腿上,只覺連喘氣都喘不過來了。毛衣針被手指按成了彎兒,一頭毛線針腳還脫了幾扣子,這會兒也都沒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著身,好半天兒才緩過勁兒來,然後看向蔣珂,卻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蔣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來這裏,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兒能回來,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屬於我的地方。」

說到這停片刻,而後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覺自己的腦子要炸,抬手捂住額頭按住太陽穴。從蔣珂的角度來看,她這是抱着頭的姿勢。

蔣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動,就這麼看着她,給她時間接受這個事實。蔣珂想,李佩雯對這件事情的無法接受程度,和她剛穿越過來時的無法接受程度,應當是差不多的。

可這就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改變不了的同樣還有一件事,就是她在這個時代下,和李佩雯永遠都是母女關係,是血親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這樣大約有五分鐘,李佩雯捂著額頭按著太陽穴一直不曾動一下。

蔣卓洗乾淨了碗放去灶房裏擺着,擦乾手到正屋裏,瞧見她媽的房門關着,便上去敲兩下推開,把頭從門縫兒里伸了進去。

他也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情,看着李佩雯抱頭坐着,蔣珂只看着她,便撓頭問了句:「媽、姐,你們說什麼呢?還關門兒。」

蔣珂回頭看他一眼,便見他順門縫兒溜了身子進來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邊。

李佩雯這時候才有動作,吸溜兩下鼻子,捂著額頭的手擦過眼睛,然後突然把蔣卓拽過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懷裏。

蔣卓被她這舉動嚇得一僵,她親媽可是很少以這種方式表達情感的。他看了眼蔣珂,正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才發現他媽在哭。

他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兒了,呆愣著問一句:「媽,您怎麼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著嗓子說:「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蔣卓也還覺得心裏異常難受。他想着應該是他媽和他姐聊天兒,說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媽這麼哭的。

可蔣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蔣爸爸,還有沒了的蔣珂,那個原本該主宰她現在這個身子的女孩兒。以前的蔣珂,聽李佩雯的話,幾乎什麼都順着她。因為她的性子,也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媽媽活得很苦。

蔣珂微微低着頭,也忍不住掉下眼淚來。然後她抬手胡亂抹一下,哽咽著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對不起跟她幾次三番較勁對着干,讓她操心難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難受啊,她便哽咽著繼續說:「可是如果您不那麼反對我跳舞,還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會那樣兒。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務,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幫您分擔我所能分擔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張臉都埋在蔣卓的腰裏,眼淚氳濕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然後又緩緩吐出去,放開蔣卓說:「卓兒,帶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裏靜一會兒。」

蔣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蔣珂,到底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言歸於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實在不想說話的模樣,只好拉了蔣珂從椅子上起來,一道兒出去。跨過門檻后,兩人前後腳下石階,在院子裏站着。

蔣卓回身,看着蔣珂,問她:「你跟媽說什麼了?」

蔣珂看着周圍微微濃稠起來的夜色,往石階上坐下來,抱着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沒回蔣卓的話。

她現在還不知道李佩雯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把她的事情再告訴蔣卓和蔣奶奶知道,或者說告訴所有人知道,讓她在這裏沒辦法立足。在李佩雯沒有反應之前,她不能先自個兒到眾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亂陣腳。

然蔣珂等了一個晚上,直抱着一顆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陽光中從床上坐起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該上班兒的人早走了,該上學的人也都在學校了。

她雙手疊著捂在胸口上,還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於狂亂的心跳。就這麼坐着緩了半天,她才悶吞一口氣,穿好衣服從床上下來。在家裏轉了一圈不見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臉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裏洗漱。

蔣珂心神不寧,刷牙的時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龍頭邊的鋁質牙膏皮,中華牌牙膏,品牌的字兒仍是鮮正正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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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年代文工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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