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欺負

4.欺負

晚飯吃的很安靜,謝安半句話都沒說,這讓琬宜放輕鬆了不少。

楊氏手藝很好,她平素胃口小,這次也多吃了半碗。添飯是楊氏要謝安去的,他好像不大樂意,但也沒多說什麼,琬宜小聲道謝,他似笑非笑看過來,那眼神,讓她打了個哆嗦。

謝家不小,楊氏住正房,東邊兩間偏房,謝安和還在讀書的謝暨一人一間,此外西邊也有間偏房,做客房用。就像是一個「口」字的結構,把院子半包圍起來,一面沒有屋子,是大門。

楊氏早就把西偏房拾掇好了,被褥都換成新的,炕也燒的熱熱。怕琬宜皮膚嫩壓得疼,楊氏墊了兩層的褥子,又將茶壺燒好水放在桌邊。細心周到,真的像是疼女兒一樣。

琬宜心中溫熱,拉着她的手,柔聲道謝。她話少但是嘴甜,幾句就把楊氏逗的歡顏。

楊氏睡的早,又心疼琬宜乏累,只坐在炕上聊了一會,便就吹熄了燈讓她睡了。

偌大的屋子,就只剩她一人。院子安靜,沒有鳥叫也沒有蟬叫,細細聽,只有細微的風聲。躺在暖融的被子裏,琬宜望着棚頂發了一會的呆。

謝安並不很歡迎她,琬宜看的出來。她從未與這樣的男子打過交道,連討好都找不到方向,想起他總是沉着的臉,心中瑟瑟。但想起楊氏臨走前一再寬慰她,說絕不會讓謝安欺負她,琬宜又稍稍放下了些心。

琬宜想着,謝安脾氣差,便就什麼都聽着他的吧,順着他來,總不會牽累到她的身上。她乖巧著,不給他惹事,不去主動招惹他讓他生氣,謝安再不講理,總不會太討厭她。

她太困了,眼帘愈來愈重,沒一會就睜不開。臨睡前,琬宜心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明早要早些起,學着幫着姨母燒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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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底還是沒起來。

睜開眼時,太陽已經露了頭,這屋子沒有窗帘,晨光透過窗紙灑在被面兒上,上面綉著的紅牡丹好像活了。琬宜懵懵懂懂坐起身,一時間不知道身在何處,手指去抓綉線,指尖剛碰到牡丹的花瓣,就聽見一陣猛烈的拍門聲。

她身子一顫,忽然想起來,這是在姨母的家裏。姨母定是不會這樣粗暴敲門的,那外面的就是謝安了。

琬宜還有些怕他,緩過神來急忙下炕穿鞋,一絲不敢耽擱。

謝安靠在門邊,見屋裏沒動靜,撇撇嘴,敲得更大聲,「哎,起了沒啊?」

琬宜邊系著腰帶邊揚聲答應,「就好了。」

他皺眉,不耐煩地催促,「快著些。」

琬宜便就再連聲應着,「就好了,就好了。」

她心裏也有些煩亂。琬宜想着,你若是這般着急,為什麼偏偏還非要在我門口等著,走了便就是了。可是她又不敢真的這麼和謝安說,就只能咽回去,失落着眉眼忙東忙西,還要分心應付外面那匹暴躁的狼。

姑娘家梳頭凈臉,總是慢著些的,琬宜已經儘力地快,可謝安還是有些火。他按按額角,忽的抬腿把腳前的小石子踢得滾遠,轉了身又想去拍門,「喂,我說……」

「來了來了。」琬宜實在是怕了他,頭髮匆匆挽了下便就拉了門。

陽光熱烈地灑下,屋裏偏暗,琬宜一下子受不了,不由得眯了眯眼。等眼前的暈眩漸漸消失,她才恍然發覺謝安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背着手,臉色不好看,眼神有怪異。

入鼻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微微有些濃重的,說不好怎麼形容,但卻有些好聞。

「嗯……」琬宜緊張起來,手指攪在一起,仰著腦袋看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謝安沉着臉不出聲,就只能由她打破尷尬,「我起來了。」

這不廢話嗎。謝安扯扯嘴角,想要罵她兩句,但是到底沒罵出口。她拘謹地站着,像只小兔子,明顯的很怕責怪的樣子。身上衣裳有些松,似是一陣風就能吹得走。

總是這幅嬌弱弱的模樣,謝安心中莫名煩躁,在心裏暗暗罵了句,女人真是麻煩。

謝安別開眼,手伸出來,指間夾着柄簪子遞給她,語氣不善,「我娘讓我遞給你的,先湊合著用,趕明兒再去買新的。」

很簡單的木簪,上面一些古樸的花紋。琬宜明白過來,他是因為這個才等了她這許久,怪不得急躁。她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也沒在意,雙手接過來,柔聲道謝。

她態度溫和有禮,一點對他蠻橫的不悅都沒有。謝安本欲離開,可瞧她溫順的樣子,心中的惡意又蠢蠢欲動。

他伸手揉揉脖頸,忽的開口,「以後別賴床那麼晚,雞鵝都起了,全家等你一人兒?自己心裏有點數,辦事前掂量掂量。」

這幾句話夾槍帶棒,琬宜聽在耳中,覺得脊背一陣發涼,恨不得鑽進地縫兒。

但謝安說的也不無道理,琬宜知是自己不妥善在先,也不辯駁。她局促地撩起耳邊髮絲到耳後,輕聲道,「以後再不會了。」

稍帶些委屈的聲音,強作鎮定。聽在耳中,竟有些勾人。

謝安比她高太多,低頭的時候能看見她慢慢變紅的耳根。她規矩立着,長睫低垂,連呼吸都不能放的再輕。他手指捻了捻,頓然失去了欺負她的樂趣。

唇動了動,到底沒再說出再過分的話。謝安淡淡「嗯」了聲,又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即走。

那最後的眼神弄得琬宜渾身不自在,她摸了摸手臂,也趕緊轉身進屋,重新梳發。

再出門時,謝安已不見蹤影。楊氏念叨著說他不聽話,把飯菜一樣樣端上來,摸摸琬宜的手,又笑了,「他不在也好,我還怕他欺負你,你連飯都吃不好。」

回想起那時門口他黑眸里的凜冽,琬宜搓搓手臂,心裏也鬆快了不少。她彎着眼,細心給楊氏盛上碗雞蛋羹,「姨母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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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三日,琬宜幾乎沒見過謝安。

他確實早出晚歸,回來時大多星辰漫天,楊氏早就習慣,也不等他,只把晚飯留出一份溫在鍋里,讓他自己去弄。而早飯,謝安大多時是不吃的。

不需與他接觸,琬宜樂得輕鬆。那日早上他黑眸中鋒芒畢露,現在想起來,她還是覺得心驚。

農戶的生活每天都在重複著,平淡枯燥。每日早早起來,做好飯,餵雞餵鵝,打掃屋子,安頓下來便就是太陽高懸的時間了。

琬宜愛靜不愛動,謝家地方偏,連個左鄰右舍都沒有,倒是正巧對了她的心思。

楊氏不種地,但也在後院開了片小園子,都是些瓜果蔬菜,打理起來也不費時間。琬宜跟着她走動,學着澆水除草,沒事了就縫縫補補,試着燒些菜。有些乏累,卻也高興。

再見到謝安是在個陽光燦爛的早上。楊氏身子不太舒服,有些頭暈,早飯是琬宜做的。簡單的白粥小菜,切了臘肉,煎了盤蔥花雞蛋。她很努力去做,但賣相併不多好。

楊氏並不在意,還誇她幾句,可懶洋洋晃進廚房的謝安絲毫不留情面。

他腳勾著凳子到屁股底下,隨意坐下,拿着筷子往桌上戳了戳,抬眼時面上都是嫌棄,「粥稀得跟水似的,蛋糊了蔥花黑了,怎麼吃啊。」

幾天未見,謝安一點沒變。依舊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白瞎了那張臉。

楊氏不滿,瞪他一眼,「不吃就下桌,誰請你了?」

他手摸過鼻樑,被罵的沒了聲。琬宜沒說話,只是笑着,又去拿了個碗給他盛粥。她不生氣,把碗輕輕放他面前,手注意著沒碰他的袖口。

謝安瞥她一眼,也沒再胡攪蠻纏,低頭唏哩呼嚕吃飯。

他本就是個蠻人,也沒讀過幾天書,學不會細嚼慢咽那一套,吃的又快又多。琬宜動作秀氣,只看自己碗裏,細嚼慢咽,不東張西望。

兩人相鄰而坐,對比鮮明。

謝安不管那些,依舊我行我素,咽下口中的,伸了筷子去夾蛋。琬宜正巧也伸手,兩人筷尖差點對上。謝安沒有退後的意思,琬宜手腕偏了下,落到旁邊的盤子裏,不去和他搶。

筷子烏黑,她手上皮膚纖白,兩者對比,更顯溫柔。謝安手上一停,歪頭看她。

她送了半勺粥進口裏,又慢條斯理去弄夾到碗裏的肉。那塊沒切開,她怕一口吃不下,就用筷子壓着一邊,用勺子去磨,把臘肉切碎。

碎發留在了頰邊一小縷,乾乾淨淨的臉蛋,溫柔妥帖,倒像是個大家閨秀。謝安掀了眼皮,夾了筷子蛋塞嘴裏,一口喝完剩下的粥,手抹抹嘴,嘟囔一句,「矯情。」

琬宜動作一頓,沒說話。楊氏立起眼睛,桌子下踹他一腳,「以為誰都跟你似的。」

謝安皺眉,「我怎麼了。」

「煩你。」楊氏掃他一眼,「你閉嘴。」

謝安臉上明顯不高興,也沒敢言語。看他吃癟,琬宜微微抿唇,笑了下。沒出聲,卻被謝安逮了個正著。他筷子在空碗裏劃了划,一手撐著顴骨,暗暗斜眼看她,心中冷笑。

小丫頭片子,膽兒倒挺大。

飯吃到一半,外面的鵝叫起來,粗啞的聲音,炫耀一樣。謝安抿了抿唇,看向楊氏,「許是下蛋了。」

「嗯。」楊氏應了聲,起身,「我去撿一下,免得給孵了。」臨走前,她轉過頭看了謝安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謝安裝作沒看見,手指勾著茶杯的把轉到自己眼前,指節敲著桌面。

楊氏腳步聲漸遠,桌子被敲擊的聲音就大了。屋裏就剩他們兩個人,挨得很近,琬宜心裏一陣發毛,說一句「我飽了,去洗碗。」便就想要下桌。

「急什麼。」謝安眼皮半抬,懶散看她,「待會一起洗也不遲。」

琬宜停下,一時摸不准他是什麼意思,但不想留在這,又開口,「我瞧見姨母有件衣裳脫了線,我去幫着縫一縫。」

謝安看出她的意圖,嗤笑一聲,背靠在椅背上,轉了半個身子,長腿交叉疊著。他今天穿的還是黑褲子,褲腿收緊扎進黑靴子裏,攔住琬宜身前的路。

就只是雙腿而已,卻也和它的主人一樣盛氣凌人。琬宜吸了口氣,心中有些惱火,強自壓下。她提起裙擺,想要繞開謝安,可剛走了一半,就聽見旁邊男子的聲音,「我渴了。」

琬宜側過身,纖指指向桌面,「茶壺在那裏。」

謝安懶洋洋打個哈欠,腿翹的更高,手扶在眼前,「看不見啊。」

琬宜蹙著眉,耐著性子把壺提到他眼前,挨着杯子放下。

「唔,原是在這裏啊。」謝安挑眉。

姑娘應了聲,轉身欲走,又聽見後面男子開口,「可是,我不想自己倒啊。」

「……」琬宜想,幸得她脾氣好,才沒被氣的當場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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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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