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番外·斗弈(完)

131.番外·斗弈(完)

整個隊伍經過一番商量,最後決定由妖刀姬駕朧車先送其餘五名隊員回去,傅小昨則跟陸生冰麗下山,到了山腳再與她會合一同回家。

捩眼山的下山之路由長長的台階鋪排而成,此時天色已暗,遙遙望去杳無人蹤,只有清涼的月色灑落在層層階面上。

傅小昨伸了個懶腰,就準備往台階下邁步,但突然被身旁的陸生拉了住。

還沒出聲問,下一秒的眼前所見之景,就將她的話語堵住了。

只見階旁兩側,倏然燃起了無數瑩瑩的燭火,沿著整座山勢傾衍而下,站在頂級俯瞰過去,彷彿盤踞著的兩條淡藍色長龍,入目幽雅絢麗,視覺效果浪漫主義滿分。

傅小昨看得怔了怔,回過神來又忍不住有些無語,撇撇嘴望向身旁的少年:

「……就下個樓梯而已,有必要嗎?不要跟你爺爺他們學得這麼騷包,小小年紀就知道搞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好的不學就學壞的,也不看看自己總共才多少點妖力,浪費在這種事情上,該說你什麼好——」

聽她這麼碎碎念著,少年俯身將她抱起來:「只是想平安下山而已,省得摔倒,還是把路照得亮一些比較好。」

說著他朝身後稍稍側了側頭:「冰麗,走吧。」

「是。」

傅小昨老老實實停住了吐槽。

其實她倒沒那麼閑,連他要怎麼使用妖力都要管,而實在是因為——

這兩長排的幽幽燭光,頗有著某種類似於鬼火的即視感……讓她光是看著就莫名感到有些肉痛,以至於在畫面入眼的一剎那,她心裡就瞬間刷滿了以下彈幕:

#本場景由座敷小姐友情贊助播出#

——賣血賣了整整三天的後遺症是這個樣子的。

也無怪她神經過敏。

過去這三天里,雖然每次掉血以後,她隨身帶著的多重保障自動奶,都幫她瞬間奶了回去,但這麼扣血加血扣血加血扣血加血的無限制輪迴,還是讓她壓力山大,背地裡委實心力交瘁得很……

兼之現在藍蛋蛋的妖力效果過去后,她重新換回到這副小身板,不知怎麼的,就連原先的疲勞感也彷彿隨之濃縮了……

傅小昨累得完全懶得動,起先還哼哼唧唧的,沒過一會兒,就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過去。

陸生牢牢抱著懷中小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冰麗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頭,一邊偷偷咬手指,一邊內心瘋狂os:

嚶嚶嚶……座敷大人這麼小小一隻躺在少主懷裡看起來好!可!愛!哦!!!啊啊我到底該羨慕誰!?我也想抱座敷大人嗚嗚!我也想被少主抱嗷嗷——

「冰麗。」

「唉!?」冰麗少女被叫得當即嚇了一大跳,一時間膽戰心驚地想著——

她該不會是不小心把剛剛那頓狼嚎給嚎出口了吧……?

冰麗目光忐忑地看向身前的少年:「少、少主……你剛剛叫了我嗎?」

陸生沒有回頭,只有清朗的話音傳到身後:「一直以來,辛苦了。」

冰麗聽得頓時愣住,等到反應過來,整個妖瞬間滿臉通紅,結結巴巴:「……您這是、說哪、哪、哪裡的話呀!」

似乎為她的反應微哂,少年微微靜了數秒鐘才重新開口,他低聲地道:「從今以後,我們一起加油吧。」

「……」

少女用力咬住嘴唇,眼裡熱淚盈眶,心頭鼓噪沸盈不已,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響亮大聲應道:

「是!!!」

——然後成功將剛剛睡著的傅小昨吵了醒。

「%#&@……」傅小昨咕咕噥噥著睜開眼來。

冰麗意識過來,頓時羞愧欲絕:「座敷大人……抱歉,我又吵到您了!」

——她為什麼說「又」來著?

傅小昨整個妖迷茫了幾秒鐘,神情中有絲莫名的怪異,而後稍稍在所處的懷抱中直起身子,半眯著眼睛朝四下張望。

冰麗滿眼憂心地湊近過來:「座敷大人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傅小昨有些猶疑地搖了搖頭,只是眉頭微微皺起來:「……沒有。就是……我好像聞到——」

她話沒說完,忽而被前方一道突如其來的叫喊聲打斷——

「奴良君?真是奴良君啊!」

隨之而起的,就是一陣噠噠噠快速跑上來的腳步聲,間雜著手電筒光束的搖晃。

冰麗當即防備地想要擋到他們身前,但很快被陸生阻止了。

少年看著下方跑上一長段台階后,隨即出現在當前視野里的幾道身影,面上神情頗顯出幾分糾結,輕聲道:「……好像,是我同學。」

……同學?

——這種時候在荒山野嶺遇見同學?

傅小昨看著那幾個半大孩子嘰嘰喳喳跑上前來,一時間整個妖都囧了。

難道……就是那群喜歡探索妖怪之跡的同學嗎?傳說中的那個「清十字怪奇偵探團」什麼的……

五六名少年少女停在一片寬闊的平台上,等到陸生也走下來后,便紛紛開始表達深山遇同班的驚喜——

「奴良君!在這裡遇到你可真是意外之喜呀!」

「陸生同學不是請了病假嗎?」

「哎呀你也真是的,生病了就該好好休息嘛,這麼想要探索妖怪之跡,等回學校以後再跟我們一起啊!」

一陣blablabla……

半晌過去,才有人慢半拍地注意到了陸生同學懷中抱著的不明物體:

「咦?這是——」

被人提起后,傅小昨頓時成了一眾目光的焦點所向。

陸生下意識地隨口應道:「哦,這是我——」

「奶奶」兩個字生生頓在了嘴邊。

先前A同學的反應尤且歷歷在目,陸生少年吸取教訓,終於還是改了口:

「——我妹妹。」

幾個少年頓時眸光閃閃驚嘆連連:

「唉——以前都不知道奴良君還有個這麼可愛的小妹妹呢!」

「妹妹!我也好想有個妹妹啊!嗚嗚上天欠我一個妹妹!」

「小妹妹怕不怕生呀?喊一聲哥哥來聽聽……」

又一陣blablabla……

在幾雙熱切巴巴的目光中,傅小昨簡直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快要無處安置了——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鬧的嗎?

正想著,忽然有一道相較其他嚷嚷聲顯得纖柔許多的嗓音響起來:

「這位……也是陸生同學的妹妹嗎?」

說話的是名栗色披肩發的少女,容貌清秀柔和,此時正小心翼翼地看著陸生身後的方向。

她這麼一問,一眾目光也隨之移到了後方那道身影上,這才發現那站在暗處的竟是名銀髮銀眸的少女,看起來年齡與他們差不多大,五官仿若冰雕玉琢般精緻。

幾位同學見狀,不由在心裡暗暗感慨:奴良家的血統真好啊,一個個都長得這麼漂亮……

「不是。」

在短暫的安靜里,少年搖了搖頭:「她不是妹妹。」

「……」

冰麗神情有些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她本來就不是少主的妹妹。

——少主只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

可是……為什麼會覺得這麼開心呢?就好像……胸腔里一瞬間輕飄飄了起來。

陸生自然而然地回答完,並沒有察覺身後少女的怦然心緒,只是看著身前的同學:「這麼晚了,你們還想上山啊?」

其中一個少年搖搖頭道:「正準備下山就看到你了……我們其實早就到這兒了,只不過迷路白白亂繞了好久……幸好之前碰到一位叔叔,跟著他才走到這邊來的。」

「什麼?」

陸生聞言,頓時警惕地皺起眉頭:「叔叔?」

說話的同學這才彷彿想到什麼,朝身後的台階下指去:「啊,就是後邊的那個——」

一眾少年從身前讓開一些后,手指所向的方向,那道身影便隨之靜靜映入了他們的眼帘。

那是個面容十分秀美的青年,淺茶色的長發於肩后微綁成一束,白襯衫勾勒的身姿清俊無儔,浸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冷悅目。他身後背著個怪異的碩大木箱,此時正沿著台階,一步步拾級而上。

一群七嘴八舌的半大孩子,突然安靜噤聲了下去。

——明明他們所處的位置要更高一些,這時卻莫名感到些微的壓抑,紛紛為之微微屏住了氣息。

只因那道身影所走過的地方,彷彿都為之攜了無形之勢,隨著那慢條斯理的步伐,竟似隱隱呈著某種壓倒性的姿態,朝他們所在之處,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地侵蝕而來。

有那麼短短的幾秒鐘里,幾乎讓人覺得,附近的空間都墜成了一方虛渺幻夢。

——如果這群孩子能及時回想起自己此行前來捩眼山的目的,當下對於眼前那個人的印象,就一定能夠找到對其最準確的形容。

妖氣森森。

「……」

傅小昨看著那道不急不緩走近上來的身影,反應無能地獃獃眨了眨眼。

原來……

原來不是錯覺啊。

之前半睡半醒間,她就好像隱約聞到,夜間山風吹來几絲熟悉入骨的淡淡葯香味兒……再緊接著迷迷糊糊聽到冰麗那一聲喊,才恍惚醒過來的。

此時此刻,對上那副不辨情緒的冰涼眼眸,傅小昨彷彿聽見,自己內心深處響起了一句遲來的判詞宣言。

——被捉到了。

「……」

在這樣緊張又心虛的情緒中,不知怎麼的,傅小昨非常糾結地發現,自己居然要死不死地……產生了幾分想笑的危險衝動。

賣葯郎終於停住了腳步。

就在他們跟前。

努力忍住那幾分可惡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輕輕叫了一聲:

「叔、叔?」

對方嘴角隱隱勾起一抹冰涼的弧度,近乎陰聲細氣地應道:

「妹,妹。」

「……」

——救命啊!

——她差點真的笑出來了!

陸生跟冰麗十分默契地雙雙安靜如雞,很識趣地沒有打擾他們兩個互相這麼別緻的開場白。

直到賣葯郎的眸光微轉,無聲頓在少年的手臂上。

陸生微微頷首,謙謹見禮道:「葯郎君。」說著非常自覺地將懷中小小的身子遞了過去。

賣葯郎沒有言語,只無聲淡淡點了下頭,卸下肩上的藥箱擱在地上,伸手接過她,而後便一言不發地轉身,率先朝台階下走去。

「……」

幾個社團同學杵在邊上,紛紛一臉懵逼。

——什麼啊?原來他們認識?

不過一個喊叔叔,一個喊妹妹……

——這tm是什麼魔幻的關係?

而且很神奇的是,先前他們都還一個個暢所欲言,可自從那個男人走過來以後,那些bb莫名就冒不出口了——這股唬人的氣場是怎麼肥四啊?

……這傢伙的職業該不會是老師吧!?

完全get不到自己腦洞大開的同學們正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陸生少年十分上道地乖乖背起被遺留在地上的藥箱,抬腳跟上。

留下幾個同學面面相覷,莫名尷尬,老老實實走在了後邊。

幾秒鐘內彼此無言沉默,直到那名栗色披肩發的少女捏著手指上前幾步,走到陸生身旁,話語神情中透著股緊張的生澀:

「陸生同學……那個、你請了三天假,功課肯定落下不少……就是、課堂筆記什麼的,我都有好好做,你需不需要——」

冰麗照常跟在陸生后一階的位置,這時眼看這樣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踩著小碎步追上來,都沒顧上去聽她說的內容,便一眼瞧見對方那忽閃忽閃朝自家小少主身上瞄的羞答答目光,當即胸口一悶,腳下一滯,緊跟著忽然被台階絆了下,整個妖就要撲將跌倒。

只是在電光火石間,她意識過來走在自己面前的是少主,連忙極力控制身子盡量往旁邊摔,不至於將前面的人也跟著撲倒。

好在陸生聽到身後同學的驚呼聲,眼角餘光瞄到她失去平衡的狀況,迅速伸手拉住她扶了穩。

陸生看著面前少女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皺起眉頭囑咐她:「小心一點。」

冰麗少女見他神色,條件反射般脫口而出:「是鞋子不好!這雙鞋穿著腳不舒服!」

——沒錯!都是鞋子的鍋!

——她可是要加入少主百鬼夜行的妖怪!平地摔什麼的絕不是她會做的事!

——少主信我!

陸生默默瞅了會兒她頭頂的那根呆毛,而後屈身將她攔腰打橫抱了起來。

「唉唉唉——少、少、少主!?」冰麗一瞬間內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地嚷嚷著。

「不是說腳不舒服嗎,那就安分一點好了。」

陸生沒再理會對方堪比煮熟大龍蝦的臉色,清了清嗓子,淡定從容地頂著一雙紅通通的耳朵,重新看向一旁的少女:「加奈同學,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麼?」

面前的少女看著他們兩個,咬了下嘴角,搖搖頭:「不……沒有什麼……」

——

與身後一群青澀少年間的微妙氣氛相同,前方同樣呈著某種風雨欲來般的暗湧起伏——

至少傅小昨單方面是這樣認為的。

先前被陸生抱著的時候,她四肢手腳四平八穩、規規矩矩,可這會兒被賣葯郎接過以後,她就開始跟只小狗似的,不安分地在他懷裡拱來拱去,短短一分鐘里換了十八個姿勢,口中也不停嘟嘟囔囔撒嬌個不停。

——無他,只是在使盡渾身解數,希望他能夠從輕發落爾。

但她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很可怕的現象:賣葯郎怎麼似乎好像彷彿貌似真的完全沒有要發火的樣子?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應得好聲好氣,一點也看不出要跟她算賬的趨勢。

不對。

——賣葯郎怎麼可能會這麼佛系啊?

傅小昨內心某種類似小動物面臨危險的直覺,正隱隱地告訴著她: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就這樣,一邊提醒自己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邊又在內心不由自主心生僥倖,如此膽戰心驚輪番糾結之下,終於,在眼前冒出回家打開房門看到一屋子蠟燭小皮鞭的想象畫面之時——

傅小昨為自己的想象狠狠嚇到了,嘴上的話語瞬間僵滯,同時還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到。

她接連咳了好幾聲,等到順氣停下來,已經被嗆得眼淚汪汪。

「嗯?」賣葯郎腳下不停,垂眸看著她。

成功接收到那副目光中的絲絲涼意,傅小昨把頭搖得堪比撥浪鼓,飛速否認——沒有生病!沒有受傷!連頭髮都沒有少一根!真的!

賣葯郎未予置詞,轉開視線重新看向前方。

見狀,傅小昨偷偷舒了一口氣,抬手想抹掉眼裡被嗆出來的淚花,但抬到一半,又突然頓住。

只因她腦袋裡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什麼。如此默默醞釀了會兒情緒,她就借著這現成的眼淚,輕輕抽泣了一聲——果然很是透出一股委屈的意味。

「……怎麼了。」

賣葯郎低聲問了一句:「被誰欺負了?」

「葯郎先生啊……」

傅小昨可憐巴巴地叫他,一副尋求撫慰的語氣:「那個……我絕對不是什麼-磨人的小妖精-吧?我不是,我沒有……他們瞎說的,對不對?」

這件事她是真的hin委屈了——冤枉程度堪比六月飛雪,輿論傳言竟能不實到這種地步,真是可怕啊!

「……」

賣葯郎聞言眉梢微挑,眼裡現出瞭然的意味,口中輕緩哄道:「嗯。自然不磨人。」

傅小昨吸了吸鼻子,稍感安慰。

——唉,果然還是賣葯郎最好了。

最好的賣葯郎淡淡勾了勾嘴角:「明明只磨我。」

「……」傅小昨睜大眼愣愣瞪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無語凝噎。

眼前這位先生毫無預兆之下超速發車,不但污得一本正經,這會兒還在慢條斯理地說著:

「如此無稽的謠言,是誰傳到夫人耳中的,為夫去教訓他。」

「……」

身後某隻三番四次「散播謠言」的少年,當即默默減緩腳下步伐,拉開與他們兩個的距離,自覺消減存在感。

傅小昨此時倒是顧不得去追究什麼謠言散播者,忍不住湊到眼前這個傢伙臉頰邊忿忿咬了一口:「我看就是你傳的吧!你這個、你這個——」

——突然詞窮。

——太久沒罵人了就是這點不好。想句髒話都想不出來。

「病好了。」

說了這一陣子的話,聲音里也再沒聽出悶聲悶氣的鼻音。

沒能成功爆粗口就被強行轉開話題,傅小昨不情願地悶悶點了下頭:「……唔。」

本來就只是普通感冒,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怎麼也該好了。

賣葯郎微微搖了下頭,輕聲道:「真浪費。」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話里的含義,傅小昨紅著臉微微翻了個白眼——

浪費你個頭啊!

賣葯郎低頭湊近一些來,不知跟她說了什麼,聲音低低沉沉地縈在她耳邊,混著溫熱濡濕的氣息,只瞬間就將掩在黑軟發間的纖白耳垂也一併染紅。

傅小昨聽得羞窘萬分,連忙偷偷瞥了眼身後,生怕被一群未成年人聽見:「你夠了……在小孩子面前說這種東西……」

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以陸生為首的一群孩子,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距離他們落後了二三十級台階了。哪怕他們用正常音量說話,估計也不會被聽見一個字。

「小孩子……」

賣葯郎顯然沒把她顧慮的問題放在心上,只是輕吟著把這個字眼於唇齒間重複了一遍,他抱著她的身子,在掌中輕輕掂了一下。

「有你小嗎……小座敷?」

「……」

傅小昨頓時被這番話里的調笑意味逗得紅了臉,但過一會兒后,不知又想到什麼,她面上神情稍斂,整個妖沒來由地突然安靜了下去,好半晌才重新出聲:

「葯郎先生……你喜不喜歡小孩啊?」

賣葯郎沒有應話,只是等她繼續說下去。

傅小昨抬眼目光飛速掠過他,微微抿了抿嘴角:「或者,其實我們可以——」

——可以領養一個。

這次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不用。」

傅小昨咬著嘴角,默默垂下眼。

這麼多年過去,他們一直都沒有小孩。

——問題是出在她的身上。

這個世界上的座敷童子,原本是一類未及出生便遭夭折的嬰靈物怪。只不過,她彼時因緣際會投身入懷有安倍晴明的葛葉腹中,受其妖力滋養得以出生,才成為了唯一的妖怪座敷,但也因此受到世界法則的限制,身體無法進一步長大。

雖然現在已經可以借用達摩的妖力暫時成長,但她本身依舊不具有生育的能力。

其實傅小昨自己也說不準,沒有孩子的情況對於她或者賣葯郎來說算不算「遺憾」?但無論如何,這是不正常的。這樣的結果不是因為他們倆同意不生小孩而得出,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給他選擇的權利。

歸根到底——

賣葯郎內心會不會很想要個孩子?呃、雖然表面上好像是看不出這種熱衷……

似乎看出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賣葯郎神情淡淡地重複了一遍:「不需要。」

傅小昨看向他,眼圈有些泛紅:「這樣……對你不公平。」

賣葯郎眉間無聲蹙了蹙,微微沉默,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傅小昨就也跟著不再說話,耷拉著神情垂下臉去。

數秒鐘后——

「座敷。」

「……嗯?」傅小昨喉嚨里輕輕應了聲,帶著一絲微弱的哽咽。

賣葯郎垂眸靜靜看著她,隱約泛有某種近似嘆息的意味:「……笨蛋。」

其實他從來都不需要她來跟他計較公平不公平的問題,數百年前的婚禮前夕如此,現下與往後亦然。

微低下頭輕吮去那雙長睫上細碎的淚珠,他緩聲清晰地告訴她:

「你就是我的孩子。」

他的憂思。他的喜樂。

他的慾望。他的罪惡。

他的孩子。他的女人。

他的因果所囚。

他的本心所駐。

他的牢籠。

他的城池。

——總歸都是她。

「我有你就夠了。」

這樣說了,他似乎想到什麼,語氣中微微有絲輕淺的哂意:「這句話當初不還是你告訴我的么。」

……

傅小昨一直都覺得自己有個壞毛病——記性不太好。有時候聽別人提起一件事,她的反應總是——啥?有這麼一回事兒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可是現在,聽他提起這句話,她居然一下子就回想了起來。

那其實是很久以前,早在他們初初舉辦婚禮的時候——到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她竟然還可以毫不費力地回想起個中的細節。

她當初跟他說的是:「……抽不到福卡也沒有關係,你有我就夠了。我會帶給你福運的。」

——其實放在彼時的情景,可能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但不知怎麼,卻被彼此都牢牢記了住。

「不過,」賣葯郎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如果你想養一個,倒也無妨。」

事實上,他也看得很分明。多年前奴良鯉伴誕生時,她還沒有怎麼,但奴良陸生出生后,她便明顯上心了許多。就像這次的事,如果出事的不是那個孩子,而換做奴良組其他隨便一個妖怪,她應該都不至於這麼大動干戈。

傅小昨搖了搖頭。從那些遙遠的回憶中抽離,她渾身都有些犯懶,伸手抱住他,聲音悶悶地埋在他懷中:

「我也是……我也不需要。」

——她也是。有他就夠了。

賣葯郎滿意應下。

至此,這個話題好像就這麼輕輕鬆鬆揭過去了。

於是——

「那麼,現在,說回到正事吧。」

傅小昨一時鬆懈,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反問:「啊?還有什麼正事?」

「這回該怎麼罰你。」

「………………」

在她視線範圍以外,賣葯郎嘴角噙著一抹無聲的笑意,體貼地問道:「你自己有什麼好的建議嗎,嗯?」

「………………」

——原來在這裡等著她。

——真是陰險狡詐。

傅小昨一時間不敢明表不滿,只能小聲咕噥:「你怎麼這麼破壞氣氛啊……」

賣葯郎的語氣涼涼淡淡:「原來你也知道,什麼叫破壞氣氛么。」

「………………」

——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管這個叫破壞氣氛,那自己三天前的所作所為簡直堪稱喪盡天良了吧……

傅小昨默默埋頭在他懷中,努力裝死了老半天,好半晌等到先前這句話的餘韻過去,才終於鼓起勇氣,重新面對現實。

反潑髒水行不通,她決定換個戰術。

她稍稍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瞅了他一眼,又很快抿住嘴角垂下眼去,整一派弱小可憐又無助:「能不能……明天再說……我好累哦。」

「做了什麼這麼累?」

「………………」

——賣了很多血。

——驚喜,意外,刺激。

傅小昨簡直欲哭無淚。

為什麼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在給自己挖坑呢?

@上一秒鐘的傅小昨,你特么能不能不要再坑我了?

那廂賣葯郎先生見她再度陷入沉默,還在為她疲勞的原因耐心追問中:「嗯?」

值此關鍵時刻,傅小昨忽覺福至心靈,急中生智,耿直地脫口而出:

「想你啊!」

「……」賣葯郎面上神情極其難得地怔了怔。

傅小昨擺出十二萬分的誠懇乖巧,巴巴看著他道:「我想你想得茶飯不思,整整三天里沒有一秒鐘不在想你,真是累死我了。」

——不要臉就不要臉吧!

——她今天就是要靠土味情話救命!

「乖……」賣葯郎默默沉吟了一會兒,勾了勾嘴角,慢吞吞地補充道:「夫人這麼說,我當然很感動——你家夫君的心情值成功加一。」

「………………」

——她都這麼努力了,才加一?

——為什麼她平時不多背幾句土味情話啊!

眼見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去,傅小昨面色泛著緋紅,嬌里嬌氣地軟綿綿哼了一聲:「是我錯了還不行嘛……下回補上還不行嘛……」

對方顯然並不接受這麼敷衍的回答:「怎麼補。」

傅小昨怯怯地瞅了瞅他:「隨、隨便。」

「哦?這一次是真的隨便嗎?」

「……真的。」

傅小昨抱著壯士斷腕的心情,一退再退,兵敗如山倒:「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賣葯郎眼裡浸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冰涼笑意,輕聲地給出建議道:「為夫的建議是,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請夫人務必要多穿水手服。」

恰逢一陣夜風拂過,配合他這病兮兮的語氣,傅小昨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嚇人!?」

賣葯郎緊了緊手臂,將她抱得更嚴實一些:「嗯,我故意的。」

「……」

傅小昨最怕他這麼陰陽怪氣地說話,當即哭哭臉老實求饒:「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好不好?」

對方不為所動地搖了搖頭:「不好。你先嚇我的。我要嚇回來。」

「哪有這樣的……」傅小昨小心翼翼地提出質疑:「一分鐘前你不還哄我呢嗎?」

「你難過,我自然是要哄你的。」

——這算什麼?

——別人家都是打一頓給顆糖,到他這裡怎麼是反過來的……這是什麼可怕的反套路啊!

憑藉強烈的求生欲,傅小昨還不肯死心,尤且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可是、你剛才那樣……我還以為……你一點兒也沒有生氣呢……?」

賣葯郎微微扯了下嘴角,眉眼間卻是笑意全無:「夫人誤會了。我很生氣,很擔心,很害怕。你真的嚇到我了。」

他看著她,極認真懇切地一字一句告訴她: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你。」

「……Q……A……Q……」

已然接近心如死灰的棄療狀態,傅小昨仰天長嘆,開始詢問自己的刑期:

「水手服……要穿多久啊……?」

對於這個問題,他倒是十分乾脆地回答了:「罰夠了為止。」

傅小昨表示自己同樣不想接受這種曖昧不清的答案,小心翼翼地抗議道:「這不是耍賴么……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偷偷延長時間啊?」

「嗯,你的確不會知道。」

「……嚶。」

——

十數米后。

自從躺在自家少主懷中后,冰麗少女便一個字也沒再說過,整個妖沉浸在妖生巔峰的恍惚中,久久回不過神,除了偶爾會下意識地——

扭一下。

又扭一下。

再次扭一下。

抱著少女涼涼軟軟的身軀,陸生心下本就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彆扭,此時不由皺起眉頭,十分嚴肅地開口斥之:

「不要動來動去的。」

冰麗意識過來自己的動作,臉上又紅了幾分,但糾結在三,終歸還是忍不住說出口:「可是、少主啊……這個、這個箱子的兩邊肩帶……硌得真的好不舒服哦……」

少女面上浮起忍痛割愛的神情,掙扎萬分,終於下了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要不、要不您還是放下我……讓我自己走好了……」

——或者讓我來背藥箱吧!

——由我抱著少主走也可以呀!

「……」

正值青春期、彆扭技能滿級的小少年,聞言瞬間面色發黑,沉默了好一會兒,卻沒有依言放下她,只是語氣僵硬地開口道:「不舒服就忍著。習慣就好了……不準再扭了。」

冰麗聞言,委屈巴巴地縮了下肩膀:

「……嚶。」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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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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