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重生

路上仍舊在堵車。

羅念看着斑馬線上匆匆走過的人群，神情恍惚。

她這次打算回Z城，全程將近七百公里的路線，她決定自己一個人開車回去。

只有始終忙碌於其他事情，心裏那點兒空虛和難受才不會太過折磨她。

上了高速之後，因為越來越大的雪，能見度越來越低，她本來還能分神想其他事情，在天色越來越晚之後，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了安全駕駛之上。

正因為專註，所以意外發生時，害怕與恐懼的情緒來得慢了許多。

直到剎車打滑、車輛相撞的聲音接連響起，伴隨着尖叫聲、哭聲與碰撞聲一起撞進腦子裏，她才意識到，自己出了車禍。

安全氣囊壓迫着胸口，本該呼吸不暢，此時她卻注意不到這些，視線被鋪天蓋地的紅色淹沒，然後化成一股股的暖流滴滴答答墜落一地。

交通廣播里，此刻正插播著一條緊急新聞，「緊急通知，由於雪大路滑，能見度低，ZK高速尚志路段發生十三輛車連環相撞的嚴重交通事故……」

大概是擋風玻璃破掉的關係，她覺得特別冷，大.片大.片的雪花撲到臉上，很快化成水又凝成冰。

聽到救援的聲音，她努力睜開滿是紅色的眼睛，但心臟那裏太疼了，疼得她忍不住眼淚。

想起那封剛剛被簽好的離婚協議書，羅念覺得自己又疼又難過。

「姜勉初，我好疼。」

她低聲喃喃，眼淚混合著血跡滴滴答答落在身上。

雪越來越大，腳步聲與人聲也越來越近，她靠在椅背上，看到血紅昏暗的天色和影影綽綽的人影。

「醫生，這裏有重傷員！請求緊急救援！過來兩個人搭把手，還有擔架……」

「小姐？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帶着一身風雪的人湊近，小心翼翼開口，「別擔心，醫生馬上就到，請保持清醒，你一定會獲救的！」

羅念慢慢的眨了下眼睛，覺得天色更黑更紅了，由遠而近的嘈雜聲中，她閉上了有些疲累的眼睛。

能獲救，就好了。

***

五月的午後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不容易被老師注意到的靠窗角落，羅念趴在桌子上，打了個哈欠。

她似乎又一次做了噩夢，不過相比起夜晚那些無論如何都睡不好的日子，至少白天呆在太陽底下她還能安心的睡上那麼一會兒。

夢中身上的寒意漸漸淡去，心臟那裏抽.搐的疼痛感卻仍舊鮮明，她摸著胸口，感受着那穩定且強有力的心跳，又一次趴到了桌上。

這是她「回來」的第十二天。

從茫然恐懼不解到如今順利接受，並不是一段好過的日子。

接受自己的死亡，接受死亡時那麼痛苦的記憶，接受如今只有十九歲的自己，她耗費了不少力氣。

從夜夜驚夢睜眼到天明，到現在逐漸恢復從前模樣，她似乎漸漸走出了過往的陰霾。

十九歲的羅念，二十七歲的羅念，八年的時光，天差地別。

死前那一刻，她還記得姜勉初，記得離婚協議書，但是現在，似乎死亡帶走了太多，重新歸來的她，變得疲憊且倦怠。

不過，應該感謝她回來的這個時間節點，這時候的她，還沒有同姜勉初交往，開始一段親密的關係，她不想再和他有所牽扯的想法，被流轉的時光變成了現實。

十九歲，大一的下半學期，距離曾經的交往紀念日還有二十一天。

從前的她，這時候眼中只看得到她的丈夫，但現在，手機上上一次同姜勉初的聯繫時間是十五天前。

半個月，如果她不主動聯繫，他絕對不會想到聯繫她。

羅念半閉着眼，想着心事，她從前似乎擁有揮霍不完的熱情，尤其是對姜勉初，就像圍繞太陽公轉的地球一般，周而復始，不曾停歇。

除了不會發熱，姜勉初就是她世界裏的太陽，高掛天上，讓人仰望。

但現在，這顆只會發光不會發熱的太陽她不需要了。

她是這麼怕冷，需要一顆能溫暖她的太陽，即便是人工的也好，她需要溫暖，驅散寒冷。

宜人的陽光落在身上，她再度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覺，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卻突然振了一下。

是來自樓佳的短訊——「下課我來接你。」

看了一會兒，她回了一個「好」字。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她和樓佳從五歲起就黏在一起，一起讀小學中學高中乃至大學，知道彼此的所有一切，坦誠內心的苦惱與秘密，親密無間，相依相伴。

然而，從她「回來」開始，她對這個最好的朋友與姐妹，就有了秘密。

Z城是她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是故鄉，也是根，但從上大學開始，因為姜勉初的緣故，她對現在所呆的這個城市有了別樣的好感，於是，畢業之後，就一直呆在這裏。

從畢業，到結婚，再到離婚，她在這裏呆了快十年。

但當她覺得痛苦想要逃避一切的時候，樓佳所在的故鄉是她唯一的避風港。

她回Z城，是想見樓佳，更是想找一個能讓自己安歇的港灣。

然而，她的時間永遠的停留在了回家的路上。

她不敢想像樓佳知道這個消息的時的心情和反應，正如同她現在不敢告訴她所擁有的秘密一般。

在她心裏，樓佳的心情是那麼重要，重要到她不敢讓她知道她曾經有多難過多委屈多痛苦多絕望。

因為她清楚，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那必然是樓佳。

至於姜勉初，她想像不出他的反應，傷心或許有，畢竟就算不愛，曾經也有那麼多年的感情，但傷心過後，他肯定還會是他。

這點她無比確信。

所以，不走上老路真的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羅念揉了揉酸澀的眉眼，抬頭去看仍舊在致力於揮灑熱情的老師和或認真或敷衍的同學們。

明亮的教室里，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偶爾能聽到低聲笑語，一切，都顯得這麼親切且生機勃勃。

陽光下，她眼中的世界像是在發光，有了更多璀璨的色彩，於是，她清清楚楚的有了實感。

她，真的回來了。

***

「怎麼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接到人時，看到對方眉眼間的睡意與懶散，樓佳皺了眉頭，「念念，這次不管說什麼都要跟我去醫院檢查一趟，要不然我不放心。」

羅念牽着樓佳的手，慢吞吞的搖了搖頭，「我真沒事，只是晚上有些失眠，沒睡好而已。」

「隨你怎麼說，反正要聽我的。」這種事情上，樓佳一如既往的強硬。

見好友完全不打算改變主意，羅念無奈應下，「好，都聽你的。」

T大作為羅念的母校，在她記憶里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大概是因為她不僅和樓佳在這裏度過了美好的大學時光，還和姜勉初定情於此。

雖說兩人並非同一所學校，但相鄰隔壁就是W大，來往也算方便。

但即便如此，半個月不曾聯繫，他也沒想過要來看她一次。

她大概記得，這時候他們關係有些曖昧，否則接下來也不會開始交往，但具體發生了什麼，時間久遠，她真的記不太清楚。

倒是樓佳的話給了她一點提示，「你最近和那誰有聯繫嗎？」

那誰……能被樓佳這麼稱呼的只有姜勉初了。

羅念打哈欠的動作頓住，想了想，搖頭，「沒有，最近天天睡不好睡不夠，沒顧得上，怎麼了？」

「沒聯繫就沒聯繫吧，女孩子，矜持一點也好。」樓佳看了她一眼，嘆氣，「總之，別那麼實誠早早就把心意放在腳底下讓人踩就行了。」

樓佳的話讓羅念想起了不少東西，確實，從她喜歡上姜勉初開始，似乎對他就一直很關注很熱情，雖然算不上積極倒追，但兩人相熟的朋友圈裏基本上大家都知道。

從前不覺得，現在再想想，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天真有些傻。

年少的時候，她自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覺得喜歡誰就應該讓對方知道，表現出來，想讓對方喜歡自己，那就對他好，如果互相有意，那就嘗試在一起看看，如果不合適，那就及早收手脫身。

這種邏輯，如果換作其他對象，或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偏偏她喜歡的人是姜勉初。

不懂事的時候，看自己喜歡的人千好萬好，但多年後再去看，卻發現這個人有些太過冷漠了。

他是如此難以融化，以致於她總是無法徹底死心，一路認認真真兢兢業業的嘗試攻克他，到最後，卻發現海面上的浮冰只是表象，下面還有着深不可見的大冰山。

所謂冰山一角，不外如是。

曾經折戟沉沙的痛苦還在眼前，她覺得吃一塹長一智，自己也該學聰明了。

所以，「佳佳，我覺得我沒有那麼喜歡他了。」

聞言，樓佳有些驚訝，「你是說姜勉初？你確定？」

羅念點頭，「最近想得多想得深，所以大概是想清楚了，決定迷途知返悔悟了。」

她說得太簡單太輕巧，完全不像之前那個對喜歡的人充滿熱情的少女，樓佳看了一會兒，面露懷疑，「念念，你該不會是忽悠我吧？」

「雖然我不太贊成你喜歡那誰，但是你也不用因為顧忌我就強迫自己改變心意，對我來說，你開心最重要，其他那些小瑕疵還是可以忍受的。」

一直以來，樓佳都不太贊成好友心儀姜勉初，對方的性情擺在那裏，她覺得念念對上姜勉初，十有八.九會受傷，既然如此，何必自找麻煩？

但偏偏念念就喜歡那個人，眼睛裏只看得到他，樓佳勸過見並無效果，也就隨她去了，態度也是不贊成不反對。

結果現在聽到好友這麼說，她第一反應不是放心，而是擔心她是不是有了什麼為難。

看着好友眼中的擔憂，羅念嘆了口氣，擺出說實話的模樣，「好吧，其實是因為我做了一個噩夢，那個噩夢太真實，讓我有些嚇到，所以才打算改主意。」

「噩夢？」樓佳半信半疑，不過也沒繼續深究，「我們先去食堂，等吃過飯，你再和我好好說一下你那個噩夢。」

「好啊。」羅念露出笑臉，從善如流的跟在好友身後.進了食堂。

其實，她真的希望那些不過是一場噩夢，夢醒了，一切了無痕迹。

如果真能那樣，該多好。

***

飯後，傍晚的操場上，羅念和樓佳手牽手，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將自己的經歷刪刪減減改編成一個能讓人接受的噩夢版本，她將這些盡數告訴了樓佳。

天色越來越晚，即便看不清樓佳的面色，羅念也知道，她心情很差。

你看，只是一個噩夢，就讓她這麼難過生氣，若是知道更清晰殘酷的真.相，這個對她最好的朋友該有多難受呢。

羅念看着一盞盞亮起來的路燈，神色平靜，「佳佳，這個噩夢嚇到我了，所以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反正我也沒有多喜歡他，這時候放棄不是正好？」她對着好友微笑。

樓佳皺着眉頭看了她許久，最終嘆了口氣，「念念，如果你真的下定了決心，那就別改了。」

樓佳覺得自己很能理解好友被嚇到的心情，因為噩夢中發生的一切，以姜勉初的性子來說，極有可能，與其說是噩夢，不如說是預知夢。

有這麼一個血淋淋的未來現實擺在面前，她身邊這個傻姑娘總算不會傻乎乎的跌得頭破血流了。

然而，樓佳並不知道，她心裏的傻姑娘，是頭破血流之後才學會了聰明。